33

第33章

降露推開閻複禮,臉色差的可怕,顧不得衆人怎麽看,淡淡地點了下頭,權當跟兩個老板打了招呼,然後跟蔣導說了句,“我去下洗手間。”

快步離開。

他走得很快,他怕再晚一秒,就堅持不住吐出來了。

身後還有腳步聲,降露唇色更白,即使明知道那是閻複禮,他也控制不住地想到多年前的晚上,他跑出包廂的時候,身後也是這樣一串腳步聲,從後面摟住了他。

降露沖進洗手間,撲在洗手臺上吐了出來,他最近吃得少,閻複禮擔心他繼續瘦下去,時不時就喂他吃點小零食,剛才在車上,也怕他餓,給他吃了一個小布丁,現在全吐出來了。

還有一大片的水。

降露胃部痙攣,吐了一口還要吐,難受的眼淚從眼眶裏噴湧而出。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的手按在了他的脊背上,是趕來的閻複禮。

似乎是知道他害怕,不斷地重複着:“是我,沒事了,是我。”

閻複禮打開水龍頭,抽出随手攜帶的手帕,浸了水給降露擦臉,又讓他漱口,“寶貝兒,沒事啊,來,擦擦眼淚。”

降露幾乎站不住,是閻複禮抱着他,他弄髒了閻複禮胸前的衣服。

降露想到歐至明的嘴臉,推開閻複禮,又哇一聲吐了出來,這次只吐出來了點水,他胡亂用水洗着嘴唇,喉嚨酸澀疼痛,眼淚一顆顆往下滾,“出去、你出去。”

他這個樣子太難看了。

怎麽能讓閻複禮看到。

而且他現在不想看到閻複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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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件事裏,閻複禮并沒有充當他救贖的存在。

同樣是他痛苦的來源。

盡管他就是從那晚開始喜歡上閻複禮的。

降露推不走閻複禮,流着淚躲進了廁所隔間,鎖着門不讓閻複禮進去。

“降露?你出來!寶貝,不是我操……寶寶?寶寶出來,乖啊,我抱你。”

“降露……”

降露背靠在幹淨的隔間門上,緊緊攥着手帕,在門外閻複禮溫柔又急切的聲音中跌入了深淵。

那是發生在他和閻複禮表演班畢業,兩個月以後的事。

那時候他還不清楚範河的真面目,是真的從心裏尊敬範河,把範河當做恩人。

他在最困難,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範河帶他去了B市,給他簽合約,給他錢。

最初的合約沒有十年這麽久的,是五年,但是錢太少了,降露就想多簽一些,範河勸他再考慮一下,那個焦急、仿佛全身心為他着想的模樣,降露真的信了他。

“沒事,十年就十年,我家裏急着用錢。”十八歲,還有些青澀的降露抿唇一笑,似乎不太好意思面對範河的關懷。

範河擡起手,摸了摸降露的頭,“太傻了,你不該簽的,但簽都簽了,你是個乖孩子,我一定好好帶你。”

降露不太喜歡別人碰他,但對面是他和他媽媽的救命恩人,就忍着沒躲了。

“謝謝範哥。”

但簽了十年合約的降露,沒能用那筆錢救下他的媽媽,太遲了,救命的錢太遲了。

他安葬了媽媽,送妹妹去國外讀書,打點好一切,改了姓氏,離開家鄉,開始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努力往上爬。

他要有更多的錢,更多的,足以面對任何意外的錢。

範河總是很欣慰地看着他練舞唱歌,學表演,會叫他乖孩子,給他帶很多吃的,就算出差,帶別的藝人,也會打電話關心他,詢問他的功課。

那段時間,剛剛沒了媽媽,妹妹遠在國外,可以說沒有家人的降露,在範河無微不至地照顧下,很自然而然地依賴上了他。

他常常想,要是紅了就好了,就對得起範哥對他的照顧了。

所以當範河在電話裏說有老板看中了他的能力,想和他吃頓飯,他沒有任何疑慮的就答應了,帶着滿懷期盼的心,很早就去了酒店的餐廳。

帶他來的阿恒說裏面都是大老板,他不能進去,讓他自己進去,他在外面等他,降露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答應了。

剛一進去,降露更加感覺不對勁,他早早出社會打工,見過許多腌髒事,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他敏銳地感覺到,這裏的人看他的眼神不一樣,那位歐老板更是說不出來的危險。

但出于對範河的信任,也太想紅了,他沒有遵循本能離開,而是進了去。

阿恒就在外面,應該沒事。

歐老板确實很喜歡他,一個勁地給他遞酒,誇贊他年紀輕輕就如此優秀,降露留了個心眼,怕酒裏面下了藥,沒拿歐老板的酒,直接又開了瓶新的,對瓶吹了。

“謝謝歐先生賞識。”

歐老板笑得更開心了,肥胖的肚子一抖一抖,也不介意他沒接自己的酒,還把桌上的點心轉到他面前,“嘗嘗,這家有名的點心。”

降露意思意思地吃了兩口,想跟歐老板聊一下電影的事,但對方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沒個明确的說法,就這樣時間一點點過去,降露感覺自己的頭開始昏沉起來,皮膚很癢。

他立刻意識到時剛剛的點心有問題,他過敏了。

他對杏仁過敏。

這件事除了範河和他的家人,沒人知道。

歐老板當然也不知道,興許只是巧合。降露想。

但他不能再留在這裏了,過敏讓他渾身無力,皮膚發紅,他需要趕快回家吃藥。

“非常抱歉,歐先生,我有點急事,要……”

歐老板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還沒玩夠呢,你要去哪兒?”

其他人也都暧昧地看着他們。

有個中年男人還笑着說:“歐老板,你別吓到小美人了。”

降露過敏的很嚴重,沒什麽力氣,他聽見還有人嘻嘻哈哈地說:“這小男生看着不太經得起玩啊,歐老板,你可悠着點。”

到了現在,降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拼盡全力揮開歐老板的手,手裏救命稻草般握着一個酒瓶,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包廂裏的人都在看着他大笑,絲毫不怕他跑出去。

這一層,都包場了。

降露就算跑出去,也沒有用。所以他們根本不擔心。

降露裸/露在外的皮膚像喝酒了般染上深紅,他撐着牆壁,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他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死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他還沒有向上爬,他的一切,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始,他不能,不能就毀在這裏。

身後的腳步聲就像催命符一樣,又像貓和老鼠,跟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逗着他玩,看他恐慌害怕。

降露的臉上滿是汗水,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電梯,快了,就快了。

歐老板扔掉手裏的煙,一把摟住了降露,“哎呀,你看你,這麽倔幹什麽?身體很不舒服吧?沒事,我脫了衣服給你治治哈哈哈哈。”

一直到六七年後,降露都能清晰地回憶出這一刻。

歐志明肥膩的身體,滿身酒味煙味,還有香水味,混合在一起,摟着他,粗重的呼吸噴在他脖頸上,只要一想起來,他就控制不住地想吐。

降露手裏的酒瓶發揮了用處,狠狠敲碎在了歐志明的頭上。

歐志明尖叫一聲,肥豬一樣的手一巴掌扇在降露臉上,大罵,“賤人!賤人你竟然敢打我!我要玩死你!我要把你玩死在床上!你這種小人物,就是被我玩死了也沒人知道!”

降露本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這一巴掌下來,他整個人都撞在了電梯門上,手上的血和紅酒一滴滴往下流,砸在光潔明亮的地板上,絢麗奪目如罂/粟,又那麽肮髒不幸。

降露沒有任何辦法了,他想他真的逃不掉了,就像地上的血,過不了十分鐘,就會有清潔工來清洗的幹幹淨淨,再也看不出痕跡。

他也一樣。

歐志明的拳腳還落在身上,但降露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就在這時,身後的電梯門忽然開了,降露的身體往後倒,視線朦胧裏,他看見了電梯裏的人是閻複禮。

閻複禮今天是跟朋友過來喝酒的,喝大了,才走錯了樓層。

他皺着眉看腳邊被頭發擋住臉,脖頸通紅,被打的站不起來的降露。

歐志明也不想鬧大,抓住降露的頭發,一臉的血,表情兇狠,“不關你的事,趕緊滾。”

閻複禮揉了揉發暈的頭,啧了聲,“你要不說這句話,我估計就真不管了。”

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被老爸老媽罵,停卡,沒通告,老師說他這輩子都別想紅,還總有不長眼地湊上來惡心他,喝個酒還遇到這種事。

真你/媽的煩。

閻複禮走出電梯,把降露拽過來,伸出手一下下拍着歐志明難看的臉,“你看清我是誰了,老子姓閻,叫閻複禮,你他媽敢叫我滾?”

“你爹過來都不敢這麽跟老子說話,操/你媽的,給我滾!”

歐志明還真認不出閻複禮,但他知道這個名字,閻家的獨生子,A市上流圈子,誰沒聽說過?

閻複禮十八歲成人禮,他想去參加,連個邀請函都沒弄到。

如果換個場合,換個情況,歐志明都不會跟閻複禮起沖突,但這會兒他剛讓一個十九歲的小男生開了瓢,正是憤怒到失去理智的時候,閻複禮還敢這麽跟他說話,他當即也打了過去,“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你真以為沒人敢動你?!”

“你爹媽沒教過你怎麽跟人說話,我教教你!”

閻複禮笑了一聲,握住歐志明的拳頭,眼神很冷,“巧了嗎這不是,我剛好非常不想聽別人提起我爸媽。”

那天的事情鬧得很大,差點驚動警方,最後是閻複禮的朋友過來拉住了閻複禮,把暈倒在一邊,沒人管的降露也送去了醫院。

閻複禮推開好友,身上除了衣服皺了點,沒有一點傷,歐志明躺在地上連動都不會動了。

閻複禮打了一架,腦子清醒了點,他擦了擦嘴角,降露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閻複禮戲谑的聲音,“不好意思啊,吐你身上了,你太臭了,我以為是廁所。”

閻複禮的好友頭都大了,“你快閉上嘴吧!你真想讓你爸把你鎖家裏嗎?快走快走。”

後來降露在醫院醒來,自己交了錢後就回租房了。

他一晚沒睡,每次只要閉上眼,腦子裏就又會出現歐志明的臉,還有在閻複禮面前,那麽狼狽的自己。

他一向驕傲,自尊心強,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才發現他其實渺小的像草,只是那一個酒店而已,只是那一個電梯而已,他卻差點沒能走出來。

還有閻複禮,他在閻複禮面前出了那麽大的醜……

不知道閻複禮有沒有人出他,應該沒有吧……

清晨的時候,範河敲響了他的門,“降露?降露,我聽阿恒說了,你沒事吧,你快開門!”

縮在沙發角落,環抱着自己的降露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又哭了出來,他跳下沙發,跑去開門,“範哥。”

範河看他的模樣就心疼地抱住了他,“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對不起,是我的錯,你怪我吧,都是我。”

降露就像在信任的家人面前,崩潰大哭,搖着頭,“不是範哥的錯,是公司讓我去的。”

他低着頭,沒看見範河臉上無法掩飾的激動,他的手都在顫栗,“乖孩子,別哭了,範哥疼你,範哥會好好對你的……”

範河拿紙巾細心地給降露擦拭臉上的淚水,道:“阿恒說看到你被救護車帶走,這次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你過敏了,歐老板沒對你下手……”

降露心髒劇烈一跳,緩緩突然看向範河,“你為什麽知道我過敏了?”

範河愣了下,笑,“阿恒告訴我的啊。”

降露脖頸僵硬,身體如墜冰窖,“我一個人在醫院醒的,一個人從醫院回來的,他不在。”

範河嘆氣:“阿恒不知道你被送去了哪個醫院,找去的時候你确實已經走了,他不放心,問了醫生。”

降露卻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範河,冷意從骨頭縫裏鑽出來,“歐志明又是怎麽知道我杏仁過敏的?”

他猛地站起來,他全想通了。

他沒有喝歐志明遞過來的酒,歐志明一點也不在意,因為他喝不喝都無所謂,重點是那碟點心!

那塊有杏仁的點心!

“是你告訴他我對杏仁過敏的,你早就知道他們要對我做什麽,是你把我送過去的,是你!”

範河也急了,皺起眉,“降露,你冷靜點,別那麽敏感!我不會害你,你怎麽能這麽想我?我平時怎麽對你的你忘了嗎?”

降露将範河帶來的早餐扔到範河臉上,手抖的不像樣,厲聲,“出去!立刻出去!”

懷疑一旦産生,信任全面崩塌,隐藏在底下的利用也全都暴露在空氣中。

這是降露進入娛樂圈後,用差點被強/奸,學到的第一課:

絕對不要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個人。

但就像那份遲來的救命錢一樣,太遲了。

他已經被綁死在那幾張薄薄的紙上,任他怎麽翻騰,都無濟于事。

……

……

隔間上面響起聲音,滿臉是淚的降露擡起頭,看見一身名牌西裝的閻複禮踩着牆和馬桶,正在往這邊翻。

閻複禮和他對視上,笑了下,有意逗降露開心點,道:“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爬廁所的牆,我特麽的……要不是怕踢門會傷到你,我至于這樣嗎?”

降露卻沒有笑。

他的淚湧出來的更多。

他看着閻複禮,只覺得難過,是比信任了那麽久的範河,原來一直在騙他,親手把他送給歐志明,是過敏後孤立無援,倉皇無助,是被歐志明打的快要昏迷,還要的難過。

閻複禮沒有認出他,更沒有記得他。

那天的劫後餘生和如野火燎原的心動,都只是他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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