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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岑雲谏驀地想起,八歲那年,他正式築基之後的事。
從那以後他就不能繼續偷偷地跟小蓮州在一起練劍了。
小蓮州比他更高興,毫不吝啬地誇獎:“雲谏,你果然好厲害!”
小雲谏看他沒心沒肺的模樣就發愁,叮囑說:“我沒空每天早上來教你練劍,你自己得勤加練習,不許偷懶,知道嗎?”
小蓮州笑得明媚燦爛:“嗯!”
又說:“慶祝你築基成功,我有禮物送你,你閉上眼睛。”
小雲谏皺眉不語,心想:這家夥又搗什麽鬼?
小蓮州用澄澈的杏眼直直地望住他:“你閉上眼睛嘛,就一小會兒。”
小雲谏不情不願地閉上眼睛,感覺到小蓮州靠近過來,動作輕柔得跟貓兒似的,往他腦袋上戴了什麽東西。
再睜開眼,小蓮州還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哈哈笑說:“真好看。”
“你給我戴了什麽?”小雲谏一摸自己的頭頂,摘下來看,原來是一個花環。
小蓮州一副求表揚的模樣:“我昨天在後山摘了半天的花,我把我能找到的最漂亮的花兒都給你啦。”
小雲谏無法從自己的認知裏找出一句合适的話來回答,盯着着不值一文的野花環,放輕了手勁兒,唯恐不小心把上面的葉兒花兒給捏碎了。
他從小到大都沒收到過這樣的禮物,覺得頗為新奇。
翻來覆去地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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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麽法力都沒有。
這東西有用嗎?
小蓮州還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地說:“我沒有錢,再說了,在山上也沒辦法給你買禮物,我本來還想給你做點心吃,可是也沒有材料,想來想去,只能送你這個了。你喜歡嗎?”
他小心翼翼地把花環拿在手上,但“喜歡”兩個字總說不出口。
小蓮州像只蹦跶的山雀一樣,不停問:“喜歡嗎?喜歡嗎?”
他無可奈何,矜持地輕輕點頭:“還成。”
得他半句肯定,小蓮州更加高興,又從懷裏掏出另個花環,說:“你看,我還做了一個。不過,我覺得你那個更好看,所以把那個送給你。”
小雲谏仍不放心:“你別成天就惦記着玩,一定要好好練劍。”
小蓮州哼哼說:“你等着吧,我很快就去找你了!
“等我築基了,你也要送我禮物。”
小雲谏:“唔。”
小蓮州不大相信地打量着他,伸出小拳頭,唯獨翹着小拇指:“我怕你到時候就把我給忘了。我們拉鈎。”
小雲谏不明所以:“拉鈎又是什麽?”
“就是許諾啊。”小蓮州抓起他的手,跟他勾着小拇指搖來晃去地說,“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小雲谏大概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他為難地說:“但是,等我們築基以後,陽壽就有突破,肯定活不止一百年。”
小蓮州倒也随機應變:“那就八百年不許變。”
人間凡人用的拉鈎上吊對他們修真者來說也有用嗎?
他不知道。
但到最後這個諾言也沒用上。
他戴着蓮州送他的花環回去,走到半路,默默地把花環摘下來,藏在懷裏。
不能被師長看到,否則一定會教訓他不像樣。
那時他總想着,澹臺蓮州不日就會跟随上他的腳步,也成為內門弟子。
卻沒想,十幾年過去,澹臺蓮州仍然是個凡人。
"——澹臺蓮州是從北門下山的。
“——已走了一年了。”
水晶簾绮靡幽致的疏影在岑雲谏俊美無俦的臉上輕輕搖曳,他一動不動,只是眸光倏而凝實,深深一暗。
只一簾之隔的大堂裏正喧阗熱鬧,在這與己無關的笑聲中,岑雲谏按捺不住地壓着嗓子,脫口而出地發難:“山下多危險,他一個凡人怎麽走?”
掌門道:“那也是他自己選的。沒人逼他。”
掌門自不怕他,一揮袖子,岑雲谏桌上的酒杯飛到他手中,他給斟上滿滿一杯,道:“這過家家酒般的親事,你也該玩夠了吧?仙君。”
說到“仙君”二字時,他特地停頓了一下,加重聲音,以此強調岑雲谏的新身份。
掌門問:“要是當時半道我告訴你他走了,你會放下天山論道不管,直接回來嗎?”
如往岑雲谏頭上澆了一盆冰水,使他隐含怒氣地沉默下來。
掌門把酒杯推到他面前,說:“坐下來喝酒吧。”
岑雲谏仍婉辭:“我不喝酒。”
岑雲谏思忖良久,從臉上看俨然已冷靜下來,他壓抑但堅決地道:“給我七天時間,我去找他。請您對外說我暫時閉關,概不見客。”
掌門挑了下眉,答應下來,說:“七天以後,你若是找不到就放下吧。”
岑雲谏不置可否,草草行了一禮,便轉身而去了。
他大致能知道澹臺蓮州沒有性命危險。
噬心劫把他們的命系在一起,他多少能感覺到。
即便如此,他還是擔心。
澹臺蓮州是個凡人,那麽弱小,外面能傷害他的東西太多了。
沒了他的庇佑,澹臺蓮州孤身一人要怎麽活下去?
……
與此同時。
澹臺蓮州一行人已經快要抵達昭國王都。
在碎月城的将士們和增援的騎兵們的加入後,他們整個隊伍變得龐大許多。
他搬了張小竹板凳,坐在香香的背上,用笛子吹出抑揚頓挫的歡喜調子,更有不少從者應和奏樂,為枯燥的旅途增添幾分樂趣。
澹臺蓮州坐得高。
整個隊伍的人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的身影,瞬間便能安心下來。
将士們有的背着長戟,有的扛着鐵锏,有的拿着大刀,衣服也是破爛樣式,不一而足,但隊形卻十分整齊,絲毫不亂。
他們的面龐與在碎月城時大有不同,短短個把月時間,都變得面色紅潤、容光煥發。也不知是誰帶頭第一個合着樂聲唱起歌,一個接一個,大家都唱了起來,歌聲回蕩在山野間,穿雲裂帛,嘹亮飛揚。
即使後來澹臺蓮州吹累不吹了,将士們還接着唱。
音樂就是這樣,有着神奇的力量,能輕易地纾解他們的疲憊。
楊老将軍走在隊伍最前面,裴先生倒是邀他坐車,他不樂意,堅持要跟其他碎月城的将士們一道步行。他老人家也在扯着嗓子唱,然而荒腔走板,無比難聽,讓澹臺蓮州聽了直想笑。
不過,澹臺蓮州沒有出言阻止,還要誇老将軍唱得好,他欣慰于能看到楊老将軍這樣快活。
剛從碎月城出來時,楊老将軍整頓好所有人以後,躲起來自己哭了一場。
熱淚不住地從他的虎目中源源不斷湧出來,他以一種跟他那魁梧威武身形完全不匹配的溫柔軟弱的聲音與澹臺蓮州說:“王子請切莫叫老朽作英雄,我哪配被叫英雄?
“我一聽你們這樣叫我,我心裏就慚愧。我不過龜縮在城中茍且偷生罷了,哪次不是輸得一敗塗地?一開始的近兩萬兄弟百姓,死得就剩下三千,都是因為我無能啊!我哪有臉回去?”
澹臺蓮州安慰他:“那般強大的妖兵魔将軍隊,即便是仙人遇見了也不一定能對付,更何況是你們,能堅持三十四年,碎月城将士們之堅毅,已經令我欽佩不已了。将軍還得為他們着想不是?”
而後離萬妖域越來越遠,一日日親切相處,楊老将軍的精神面貌才逐漸好轉。
中午,停隊炊飯。
騎兵首領策馬而來,馬蹄聲清脆,嘚噔嘚噔,行到白象旁邊,道:“蓮州公子,前面一直往北走就能到昭國國都了。”
澹臺蓮州特地從象背上跳下來:“多謝孟先生一路傾力相助。”
這支騎兵人一共三百多人,是黎東先生親自去求來的。
孟先生全名孟白乙,他自自己的父祖那裏繼承了土堡,因并無官位,總的來說,只能算是個大地主。為了幫助他們,将整個家底的騎兵都掏出來了,連同他本人。
孟白乙也下了馬,但是動作慢許多,當他下馬以後就能看出來他與別人略有不同。
他比一般成年男子矮小,而且腳還有點跛。這并不是後天受傷,而是他與生俱來的毛病。甚至在他小時候根本無法站立走路。
他以非同尋常的毅力忍受疼痛,堅持訓練走路二十年,終于能夠像尋常人一樣走路,不過走得快了還是會露餡。
再後來他學會了騎馬。
在馬上,他第一次感覺到飛馳的快樂。因為他喜歡,父母特地為他買了各種好馬,在他們的莊園進行培育,到他當上家主時,已經養了一支不錯的騎兵出來。
孟白乙自認文韬武略皆有研究,然則,因為他是個跛足,所以一直到快四十歲還無法入仕。
有人嘲笑他一介殘疾還癡心妄想建功立業,說他生來沒有做官的命。
但當初所有大夫都說他治不了,說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他的母親不信命,日夜為他揉按雙腿,扶着他練習走路。
所以,他也不信命。
孟白乙躬身:“公子勿用謝我,折煞小人了。”
澹臺蓮州正色說:“若沒有先生傾力相助,碎月城的三千将士早已是黃沙戈壁上的亡魂了吧,說不定連我也死在那兒了。”
孟白乙只當他是謙虛,“哪裏?明明是公子智勇兼全、膽色過人!”他搖了搖頭,真心實意地佩服說:“若不是有公子在前面帶頭沖鋒,我是萬萬不敢往前進的。”
他不由回想起當時他跟在澹臺蓮州馭狼的後面,看着澹臺蓮州英鸷勇猛的背影,如被感染了,心底也生起無盡的勇氣,竟然敢沖進妖兵陣中,回頭想起來,既覺得後怕,更覺得快意。
澹臺蓮州拉了他到一邊,掏出欠條要塞給他:“這次,我不光得了孟先生的襄助,還要您掏錢買糧食,我實在過意不去,欠條你先收着,等我有了錢一定還你。”
孟白乙:“?”
孟白乙不收,卻是坦然地說:“黎東先生不是都與我說好了嗎?等王子回了國都,會舉薦我做官。”
澹臺蓮州嘆氣:“我并不能保證他們一定會認我。你還是先收着欠條吧。若是順利,我一定舉薦你做官。”
孟白乙沉吟再三,還是拒絕,斂了斂衽,慢條斯理地道:“那公子在回城時帶上我也行,讓我護送您,屆時,能在王都的達官顯貴們面前騎馬露個臉,我便心滿意足了。”
澹臺蓮州笑起來:“好!”
孟白乙心想,先前他只是想做官,但在見過蓮州公子以後,便只剩一個想法。
渴望建功立業的心火死而複燃,若要在誰的手下施展才能,一償他的抱負理想,那麽,他認定沒有比澹臺蓮州更好的選擇。
他為求官也曾四處游歷過。
僅他所見,各國諸侯、當世之君無人可出其右。
而此時。
不知所蹤多年的昭國王長子橫空出世,救出碎月城三千将士的消息也已不胫而走,傳回了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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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