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天微光。

昆侖劍宗的所有弟子無論內門、外門都盡數從天下四方提前趕回來,在北宸宮前等待新任仙君的到來。

暌違數百年,昆侖弟子終于再次坐穩了仙君之位。

自前任仙君在上一次仙魔大戰中不知所蹤、諸多精英弟子隕落以來,昆侖劍宗元氣大傷,雖然還是仙界魁首,但是手上的靈脈靈礦被瓜分不少,從鼎盛期的十占七八,到現在只有十占四五。

當此之時,昆侖在而天下從風而服,九山八海四洲之衆修士,皆聽于昆侖之策。

無人敢違逆。

而現在,諸多其他門派崛起,尤其是佛修門派與符修門派,有幾位老祖與昆侖前任仙君同時代,會仗着自己輩分高、道行深,等閑不把普通昆侖弟子放在眼裏。

這一次岑雲谏代表昆侖劍宗,以無可匹敵的實力問鼎修真界第一人,所有昆侖弟子都覺得臉上增光,揚眉吐氣,往後看還有誰家敢不服昆侖!

提前小半日,弟子們已經在廣場上按照內外門的地位、修為、境界的等級,自強而弱,有條不紊地列好隊。

因着昆侖的仙船還沒抵達,掌門也沒到,是以還敢交頭接耳地說幾句閑話。

“我就知道大師兄一定能成!”

“哼,除了我們大師兄還能是誰?”

“大師兄以區區二十歲的年紀就修至入聖境,別說是昆侖史上,即便是縱觀古往今來的修真界也沒有這樣的天才!”

“我早說了壓根不用擔心。不是大師兄那才是有鬼了。”

“你們傻不傻?記得改口!是‘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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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要尊稱‘仙君’才是!”

衆人一陣爽快的大笑。

聊着聊着,又聊到岑雲谏的私事。

“也不知道大師兄什麽時候另娶?”

“那個凡人倒也還算有自知之明,曉得大師兄此行必定會當上仙君,故而自己提前離開了。”

“天道倫常,還是個男人。大師兄就是太重信義,為報救命之恩,竟然還以身相許!”

“就是,一個賴在昆侖、貪生怕死的凡人,哪裏配得上大師兄。”

他們甚至侃侃地替岑雲谏物色起新妻子的人選,三言兩語之間,将全修真界小有名氣的女修士都囊括進去,又說:“還是得我們昆侖本派的修士與仙君相結合的好。”

便有人笑谑說:“那別派的小修士做不了正室,給仙君做姬妾也行嘛。”

莫說昆侖弟子,即便是整個修真界的人都忠實地遵循着上萬年來自然而然形成的規則:弱肉強食,上下尊卑。

他們渴望着獲得更多的實力,想要靈脈三千、靈石堆山,也想要姬妾成群、風流尊貴。

而這些都是岑雲谏唾手可得的東西。

但他本人卻無所謂,甚至返璞歸真,其餘任何外加的護甲寶器都不用,一心一意專注于劍,更別說姬妾,他平日裏看上去斷情裁欲,冷淡至極,就是有絕色美女對他青睐有加,也不見他曾有過別色。

說實話,有時也覺得大師兄這人怪無趣的。

像個冷冰冰的模板,靈劍成精,滿腦子就裝成匡扶正義、斬妖除魔,再盛昆侖。

也因如此,十有八九的昆侖弟子都認為,仙君在妻子之位空懸之後,一定會再找一個。

只是這一次,必定會是個與他陪伴、優秀出色的女修士,屆時兩相助長,一起修真問道,相攜飛升成神,那才叫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

不多時。

掌門到了,弟子們明白這是仙君他們一行人快到了,不敢再無禮,皆默聲下來。

他們延頸企踵,唯有心頭火熱,認定在仙君的帶領下,昆侖一定能再上一層境界,追随他輔佐,清明世間。

多幸運,他們趕上了昆侖的好時候。

仙船已至。

衆弟子禦劍而下。

等所有人都下船,岑雲谏立于劍上,居高臨下地對仙船翻了下手。

這丹雘枳板、雕梁畫棟、龐大可容千人的羽空仙船倏地縮小,飛進他的掌心,變作一顆小小核舟。

他腳剛一沾地。

昆侖內外門所有弟子已紛紛伏跪在地,聲音如排山倒海般,由衷地說道:“恭賀仙君承祚,制于四境,天下歸服!”

岑雲谏簡單從容地颔首:“起身吧。”

作為天之驕子,被人臣服對他來說是這樣地理所當然,仿佛天地初開便存在的道理。

他沒空跟這些弟子寒暄,不過掃一眼,就随掌門和諸位長老飄忽而去了。

衆人等大半日,不過只見他一眼罷了。以前大家就等閑見不到大師兄岑雲谏,他當上仙君以後,怕是更見不到了。

掌門等人跟他說人間沒什麽變化,妖魔布兵大致一如往常,自一年前白日星現以後,妖魔間有些他們不知原因的騷動。

掌門說:“最壞的結果,可能是魔皇即将出世。”

岑雲谏道:“每一世仙君與魔皇總會相應而生,既有我得成仙君,那麽魔皇重現亦不足為奇。”

這個猜想大大地沖淡了岑雲谏成為仙君的喜悅感,掌門惆悵感嘆。

岑雲谏就是當上了仙君,也不代表在這剎那間就能令天下所有修士都真心臣服于他。

他是天才,但也的确太年輕,資歷太淺了。

要不是情勢不好,且掌門陽壽将至,不久就要油盡燈枯,才不得不揠苗助長,趕緊為昆侖劍宗推出一個新領袖。

此時,岑雲谏終于有空想一下澹臺蓮州。

方才他掃視一遍,沒有見到蓮州,盡管早有準備,可他還是不免有幾分失望。

那大概是還在修煉?

他想問問掌門,看着掌門憂慮天下的神情,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

未免兒女情長,顯得不思正務。

掌門道:“你休整一下,晚上宗門為你辦了慶功宴,我們好好慶賀一番。”

慶功宴澹臺蓮州總得參加吧?他這輩子也就當一次仙君,有慶功宴,怎能錯過。

岑雲谏想。

他這就去把蓮州叫出來。

……

岑雲谏回到洞府。

一如他離開時。

他從袖中掏出一支畫筆,對着院子虛空一描,便多了一塊池子,再将得到的翠蓋華章與碧血丹心種子驅入其中,靈力輸入後,催着花種在十息之內便長成了。

澹臺蓮州其實不愛他用靈力催種花草,的确這樣種出來的與慢慢培養出來的不一樣,在香味與色澤上差了一籌。

用澹臺蓮州的話來說就是:“徒有其形,卻無花魂,不好不好。”

可他想等會兒就牽澹臺蓮州來看。

做好一切準備之後,岑雲谏才去到他們洞府中的閉關之處,然而大門敞開,未有人跡。

可真奇怪。

他沒找着人,再回小築。

總不能是睡過頭了吧?

沒了澹臺蓮州的屋舍異常冷清,縱然金碧熒煌,卻毫無生氣。

仿似光照進來都會涼幾分。

案上的博山爐不知香滅了多久,青瓷瓶裏插着的花枝也早已枯萎了。

床前的錦帳靜然垂掩。

岑雲谏擡手擡起床帳,只見他與澹臺蓮州相卧的花枕旁邊放着他倆成親那日系成的同心結,同心結下壓着一頁芙蓉箋。

原是有香味的,放了一年,香味已經散完了。

還染上了一點點塵埃的舊味。

上書:

「仙君,您與我結親兩年,已償清我救您之恩。同心結上有您的發絲,也還給您。

仙凡有別,我們本不應在一起。

我資質魯鈍,并無仙骨,原便不是仙界中人,不如下凡去了。

祝您入聖晉神,以成大道。

別過。勿念。

澹臺蓮州

留筆」

岑雲谏反複閱之數遍。

讀不出別的意思。

這封芙蓉箋所寫的只有一個意思:澹臺蓮州走了。

恍然之間,他記起他們剛成親時,澹臺蓮州整日高興忙碌地裝扮洞府,累一整天,躺在床上還要笑出聲。

傻乎乎的,但很可愛。他不解問:“你笑什麽?”

澹臺蓮州說:“我有家了。”

他問:“家是什麽?”

澹臺蓮州靠在他的肩膀,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下“家”字,笑着與他說:“在人間,将婚姻伴侶一起居住的地方叫作‘家’。”

正想着,掌門用傳音鏡催他:“慶功宴設好了,你可以過來了。”

聲音像是變很慢,過好久才傳入他耳中,等理解又要好幾個心拍。岑雲谏緩鈍地答:“……嗯。這就過去。”

他把芙蓉箋跟同心結都收進袖中,飛去宸光殿。

儀式不能缺。

掌門和長老們都在等他,将最高的寶座擺好,一束光自琉璃瓦照進來,把水晶簾後的金玉寶座照得發光似的。

岑雲谏沉然落座。

他原該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剛下船時也的确有幾分躊躇在胸,此時卻無甚感想,只覺得自己猶如一截不知不覺地被蛀空的枯木。

只按照習慣說出一些既定的場面話。

參加宴會的衆人且賀且喜,喧呼滿殿,不勝熱鬧。

岑雲谏只坐住不到一刻鐘,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起身了,對掌門說:“我既來過了,你們慶祝,我不在也行吧。左右我也不喝酒。我還有事,想離開一趟。”

掌門聞言,低頭淺斟細酌一杯酒,道:“澹臺蓮州是從北門下山的。

“已走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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