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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沒有任何人會知道,在那天,當謝希書慌慌張張越過他企圖離開時,齊骛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氣來克制住自己身體中瘋狂叫嚣的渴望。

當他拽住謝希書的衣領,将後者拉向自己時,他真正想做的絕對不是詢問對方是否用了香水——他比任何人清楚那勾人心魄的氣味根本就不是那些香精成分能夠調和勾兌出來的。

他聞得出來。

那種天堂般美妙的氣味微粒來自于少年泛着潮濕汗意的皮膚深處。

太美妙,太過于甘美,馥郁,香甜。

以至于在碰到那人的一瞬間,齊骛無比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竟然會想要舔舐對方。

*

這個念頭荒謬但無比強烈。

就連齊骛自己,都因為這怪異的渴望而感到了驚慌失措,某種混沌的恐懼忽然籠罩了他,讓他在那一刻短暫地奪回了脆弱的神智,放開了那個少年。

但齊骛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家裏人都稱贊過齊骛在幹活時有種接近于野獸的敏銳直覺,他的本能總是那麽準确,從不出差錯。

這一次也是一樣。

他的直覺正在叫嚣,警告他正在往一個不可知也不可描述的深淵中滑去。

他正在面臨滅頂之災。

然而,那天的齊骛依然裝出了一幅懶散淡漠的模樣,看似不經意地,将謝希書留在長椅上的衣服帶走了——他演得非常到位,沒有人注意到齊骛将那件校服塞進自己背包時,手一直在顫抖。

而當天晚上,齊骛回到自己幾乎空無一物的房間後,他關閉了所有的門窗,破壞了空氣循環系統。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件校服。

齊骛喉頭滾動着,将那件校服縛在了自己的臉上。

謝希書的氣味還殘留在廉價布料的間隙之中,在齊骛劇烈地呼吸中不斷被抽進男生的鼻腔,細致而溫柔的安撫着他的每一顆嗅覺細胞。

齊骛閉着眼睛,在黑暗中舒展背脊,沉淪在那美妙得不可思議的氣味之中。

……又過了很久,齊骛才發現,自己的舌頭已經伸了出去,像是一條鮮紅濕潤的蛇,一圈一圈地死死絞住了那件校服的衣領(那裏是那人氣味最為強烈的位置)。

而他的口涎已經将那那個位置浸得透濕。

*

齊骛被自己吓了一跳。

正常人類的舌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自己這樣的——那麽細長,那麽靈活,宛若某種等比例放大的爬行動物的舌頭。

又像是在不知不覺中,寄生在了他體內的外星活物。

驚吓中齊骛松了口,下一秒他的舌頭猛地縮回了他的口腔深處。

齊骛皺起了眉。

他來到了鏡子前看了看自己,從外表上看他依然一如往常,跟普通人完全沒有任何不同,但當齊骛張開嘴時,他注意到了更多的不對勁。

他的下颚似乎能張得很開。

一些細細的白點正在他口腔內部的深紅色黏膜之下蠢蠢欲動,随時可以彈出。

他的舌頭肌肉變得異常發達,強勁,以及長度可觀。

當然,還有一些是跟外表無關的。

齊骛意識到,在攝取校服上那細微到可憐的氣味分子的同時,他也對那些氣味的主人,産生了難以抑制的饑渴欲望。

*

他很餓。

*

……

……

……

發現齊骛正莫名其妙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第二天,謝希書遲到了。

遲到的原因是做噩夢。

噩夢的主角自然是齊骛,在那個夢裏,謝希書十分幹脆地推開了課桌,然後筆直地走向了教室後排的齊骛。

【你為什麽一直要看着我?】

謝希書聽到自己在夢裏問道,聲音顫抖得很厲害,充滿了恐懼。

夢裏的齊骛依然保持着謝希書記憶中那種懶懶散散的姿勢,但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極暗的陰影中,五官和神色都一片模糊,直到在謝希書的質問後,他才緩緩地擡起了頭,然後他朝着面前的少年咧開了嘴。

對上那人面孔的瞬間,謝希書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

舌頭。

鮮紅的,細長的舌頭從齊骛的口中探了出來。

但齊骛的臉上并不僅僅只有那一根舌頭,他的眼眶中早已不見眼球的蹤影,兩根同樣濕潤,肥厚,流着涎水的舌頭像是蝸牛的觸角一般蠕動着伸向了謝希書。

謝希書根本沒能逃跑,那些舌頭便如同最貪婪狡詐的林蚺般纏住了他。

【我看着你是因為……我非常……非常想舔你……】

【這是我應得的……獎賞……】

含含糊糊的呓語從齊骛那被舌頭填得滿滿的喉嚨深處溢了出來。

【你是甜的。】

【我想舔舔你。】

【讓我嘗一下……我不會咬你……我只是舔舔……】

更多的舌頭從齊骛的身上長了出來。

而它們此刻,它們全部纏在了謝希書的身上。

……

……

謝希書汗出如漿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大量的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殘留在皮膚上的黏糊感讓噩夢中的畫面變得愈發鮮明,以至于謝希書控制不住的,捂着嘴發出了一聲幹嘔。

好在幾分鐘後随着剛睡醒時的朦胧感褪去,謝希書也冷靜了下來。他強撐着身體起身從床頭櫃翻出了體溫計,量完體溫後,液晶屏上的數值讓謝希書原本就十分蒼白的臉色愈發沒有血色。

他又發燒了。

“啧——”

強烈的自我厭惡感潮湧一般襲向了謝希書。

他很清楚自己發燒的原因,無非便是因為發現齊骛一直盯着自己導致了壓力過大,而壓力過大又導致了他的發燒。

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許多次,次數多到謝希書本人都已經習以為常。

因為父母早已出國工作,家裏并沒有旁人。謝希書起床後自己給自己弄了點退燒藥,然後便收拾起了書包準備去學校。然而打開家門的那一瞬間,盛夏潮濕悶熱的空氣瞬間湧入室內,裹上謝希書的身體。恍惚間謝希書又一次地想到了昨夜的噩夢。

夢裏齊骛陰沉怪異的窺視,以及黏膩溫熱的舌頭帶來的觸感,一直到現在,依舊若有似無地附着在他身上……無他從未從噩夢中醒來似的。

謝希書的腳步短暫地頓了一下。

……其實既然不舒服的話,留在家裏休息也沒關系的,南明三中本身對考勤就抓得不緊,更何況他本身就有作為學霸的特權。想來就算請一天假,也不會有任何老師追究。

蒼白消瘦的少年一手握着門把手,一手無意識地摳了書包帶,他站在原地站了好幾秒,然後,忽然輕輕顫抖了一下。随即他便如夢方醒般,砰一聲關上了門——在門縫合攏前的最後一秒,謝希書無意識地擡起了頭,目光對準了走廊盡頭。

謝希書父母卧室的門依舊緊緊地關閉着。

*

他也說不上來到底為什麽。

但莫名的,他并不想因為一場例行的發燒就留在家裏,哪怕家裏根本沒有其他人也一樣。

*

……

……

……拖拖拉拉吃藥再出門,謝希書趕到學校的時候,早自習的鈴聲早就已經響過了。

不過他也沒有太在意。畢竟在南明三中這種學校,早自習的鈴聲也好,上課鈴聲也好,向來都形同虛設。對于這裏的學生來說,人能到學校亮相就已經算是很聽話的表現了。

然而今天情況,卻跟謝希書印象中不太一樣。

他還沒有到校門口,便已經聽到了遠遠傳來的喧嘩聲。然後他便看到,一直來遲到也好早退也罷向來無人看管的校門口處,此刻竟然已經聚集了一大批人。

而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手持教鞭,臉色鐵青地攔在了校門口前。

那正是李老師。

明明年紀并不大,但大概四為了鎮壓得住學生,李老師平日裏總是穿着一件有些土氣刻板的套裝,今天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李老師,看上去真的能鎮得住學生:年輕的女老師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在厚厚的眼鏡片覆蓋下,那雙微微凸起的眼珠瞪得好像随時能掉出眼眶。

她的神色異常嚴厲,嚴厲到甚至表情都有點扭曲。

開口時候,李老師的聲音也比平時要更加高亢尖銳。

隔了老遠謝希書都能聽到她的咆哮:“我不是跟你們說了,來學校上課就要有學生的樣子?!校規上說了要穿校服,要遵守校規校紀,你們就應該老老實實聽話。不然就不要來學校。看看,看看你們這幅鬼樣子……遲到還這麽嬉皮笑臉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繼續這樣下去,只會成為社會的渣滓毒瘤……”

面對老師的咆哮,那幾個被李老師攔在門口的三中學生都沒吭聲,但很顯然他們并不是怕了老師,純粹就是因為李老師這忽如其來的畫風大變驚呆了。

要知道三中的校風變成這鬼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李老師調到這裏來時間并不長,可但凡是個正常人,也早該摸清三中的情況了。可今天這位老師卻像是突然發癫,不僅開始管起了他們的學習,還管起了不穿校服遲到這種細枝末節的小問題。

好吧,放在其他學校這或許是正常的。

可放在三中,李老師的行為已經算得上是荒誕喜劇了。要是平常有人膽敢對三中這幫子混世魔王這般大放厥詞,無論如何他們也得給那人一點顏色看看。

然而今天的李老師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年輕的女老師身上萦繞着一股讓人隐隐心中發寒的狂躁感,明眼人都能感覺到她的樣子不正常。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被她的氣勢懾住了,就連平日裏最刺頭的學生都呆呆地停在了原處,沒有動彈。

謝希書的眼皮不知怎麽的,倏然跳了跳,他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然而隔着老遠的距離,李老師卻像是長了千裏眼一般兇狠地瞪了過來。

……謝希書被她逮了個正着。

*

幾分鐘後,校門口——

“謝希書?你……你怎麽也變成這樣了?”

李老師望向謝希書的目光中滿是譴責,她喃喃重複着,聲音微微有一點顫。

謝希書沒吭聲,他倒不至于真的跟三中其他學生一樣随波逐流自暴自棄,但這時候,就連他心底多少也有點無語。

不過是遲到而已,就算是在其他正經的好高中也不算是什麽大事。但在李老師這裏,倒像是犯下了什麽不可容忍的巨大錯誤一般。

“去那裏站着——待會你們這群人全部都要給我記名字!”

見謝希書沒什麽反應,李老師明顯更加暴躁了,她鐵不成鋼地瞪着謝希書,額角有根凸起的青筋一直在有規律的跳動着,瞳孔被四周通紅的眼白擠壓着,縮成了細細的兩點。

謝希書嘴唇翕合了一下,可話沒說出口,看着李老師那張異常亢奮的臉,他不由自主沉默了下來。

“……”

他默默走到了校門口那一大群倒黴蛋的隊伍中,體驗了一把罰站的滋味。

“你們這群人啊,不要以為遲到是小事,你們就是因為太不把學校的規章制度當成一回事,才會變得這麽散漫。就這樣毫無目的渾渾噩噩的度日,你們未來的人生可是會徹底毀掉的,你們會拖累家庭,拖累社會……”

抓完人之後李老師的情緒不僅沒有冷靜下來,反而變得愈發興奮,聲音也越提越高。

“艹這颠婆是不是訓人訓上瘾了,tmd覺得我們真怕她麽?!”

“就是,之前看她發神經了給點面子,還在這裏叨叨叨,不然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好了。”

……

謝希書聽到旁邊幾個男生已經不耐煩地開始嘀咕出聲了。

而在另一邊,老師那方也有人察覺到了人群中躁動,苦着臉走上前去跟李老師交涉了好幾句,想要安撫住那亢奮得明顯不太正常的女老師。

就在場面逐漸變得混亂之際,校門口忽然出現了好幾道跟其他學生格格不入的身影。

原本逐漸嘈雜起來的人群随着他們的到來倏然變得安靜下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齊骛一夥人。

“咳,這是幹什麽啊?擠在這裏?”

最先開口的是小五,他探頭看了看校門口的盛況,挑起眉毛,興趣盎然地嚷嚷了一句。

“不是吧?艹,我們三中什麽時候還在抓遲到了?瘋了嗎?”

目光環視一周,來人終于搞清楚了狀況,聲音中又多了一分驚訝。

聽到那幾個年輕學生明顯不客氣的嚷嚷,此時正在努力安撫李老師的教導主任不僅沒有呵斥,反而是再瞬間白了臉。

就連李老師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仿佛忽然就從神經質的極度興奮中抽離了出來。

她直勾勾盯着齊骛,臉頰抽搐了好幾下。

齊骛顯然也是遲到的學生之一,而按照李老師方才的叫嚣,齊骛也該是被記下名字然後全校通報批評的對象之一……然而,真的有人敢全校通報齊骛嗎?

場面頓時變得尴尬起來,但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齊骛竟然主動在李老師面前停下了腳步。

男生陰沉淡漠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樣,最後在面色蒼白的謝希書臉上頓了頓。

“遲到的人要記名字,對吧?”

齊骛垂着眼簾,沒什麽起伏地低聲問了一句。

“我知道了。”

壓根兒沒等李老師開口回應,齊骛已經轉過身,筆直地走進校門口那群罰站倒黴蛋的隊伍中。

沒有太理會其他人那震驚到恍惚的臉色,他好像只是随意地找了一個地方站,而那個位置剛好在謝希書的旁邊。

*

這下別說是之前還企圖暴動的那群人了。

就連教導主任,也都徹底驚呆了。那肥頭大耳的男人目光閃爍,不停在李老師和齊骛臉上來回打量,表情豐富得就像是嗑了沒煮熟的雲南蘑菇。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在了齊骛身上。

謝希書也不例外。

齊骛當然沒有緊貼着謝希書,然而僅僅一臂之隔的距離,并無法消解男生那格外強烈的存在感。

那種若隐若現的危機感再次襲來,天氣如此炎熱的夏天早晨,謝希書卻發現自己起了一身的冷汗。

“呼……”

謝希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但他确實覺得,齊骛的呼吸異常的沉重。

沉重,且渾濁。

而他瞬間汗毛倒豎。

緊接着,謝希書忽然聽到了齊骛很低很低地開口道:“謝希書?”

謝希書一震,驚恐地側過頭來望向齊骛。

齊骛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可謝希書注意到,他的咬肌一直繃得很緊。

“……發燒了怎麽還來學校?”

男生的語氣異常怪。

注意力全在齊骛微微隆起的青筋上,謝希書慢了半拍才聽清楚齊骛那句話。

齊骛怎麽會知道他發燒了?

因為太過于震驚,謝希書完全呆住了,一句話沒回答。

齊骛問完那句話後也重新回歸了沉默。

就好像剛才謝希書聽到的,不過是自己的幻覺——而齊骛自始至終都只是安靜地待在原處,唯一異于常人的,大概也只有那十分沉重的,緩慢的呼吸聲。

對于謝希書來說,時間從來沒有那麽緩慢過。

盡管實際上一切都結束得很快:齊骛的到來直接終止了這場由李老師掀起的鬧劇。

忽然間洩了氣的女老師眼神忽然有些渙散,恍恍惚惚撐着一口氣,讓開了校門的入口。她開了口,讓學生們進學校。

可聚在校門口的學生們推推搡搡了一會兒,始終沒人敢動。

他們都在看着齊骛,等着齊骛的動作。

被那麽多人注視着,齊骛恍若無事,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勢站在原地,垂着眼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這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直起身來朝着校門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于專注思考,在越過謝希書時,齊骛的指尖擦過了謝希書的手背。

謝希書被齊骛那一掃而過的體溫燙得微微一顫,他下意識地蜷起了手,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後退了一步。

*

驚恐中,他覺得齊骛似乎偏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随着齊骛的動作其他人也都朝着校內走去,三中的校門口回歸了原本的嘈雜無序……看上去似乎終于變得正常起來。

謝希書擰着眉頭一直落到隊伍的最後,确定跟齊骛的距離拉得足夠遠,這才驚魂未定也跟了進去。

結果還沒邁進校門,李老師又一次在人群中直接喊住了他。

“謝希書,你知道的,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可以上重點大學的好苗子。”

李老師拽住了謝希書的手,力氣很大。

謝希書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老師,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

“謝,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你可不能也變得跟那群毒瘤渣滓一樣堕落啊,謝希書,答應老師,以後你千萬不要遲到了,好嗎?”

謝希書愈發覺得李老師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但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她對自己的關心,謝希書還是點了點頭,小聲地敷衍了一句:“抱歉,以後不會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師知道你還是有救的,老師相信你。”

李老師聞言咧開了嘴,沖着謝希書笑起來。

才看到那笑容的瞬間,謝希書心裏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再一次湧了上來。他本能地甩開了李老師的手。

“那個,我要去上課了。老師,我先走了。”

謝希書無比生硬地沖着面前的老師說的。

只不過在他即将離開前,李老師又重重地扯了他一把。

“謝希書。”

年輕的女老師偏過了頭,像是在辨別什麽似的,微微抽動了一下鼻子。

“……學生應該專心搞學習,你是學生,而且還是個男生,就不要去弄些香水什麽的歪門邪道了,這會影響到你成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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