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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謝希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剎那完全凍結了。
來不及進行任何思考,在大腦上線之前,他的身體卻已經自發地動了起來。
他猛地轉過身,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水果刀用力地朝着身後粘膩濃稠的黑暗劈砍了過去。
“咔——”
水果刀薄薄的刀刃撞在了防盜門的門框上,随後便因為謝希書的太過用力,直接從他的手中飛了出去,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去好遠。
下一刻,謝希書鬧出來的動靜,讓門廊處的感應燈再一次亮了起來。
并不算太明亮的光線立刻就照亮了謝希書的不視野,以及,他眼前的那一片區域:他身後的玄關處空空蕩蕩的,壓根就看不到任何人。
本來就不可能有人。
謝希書聽到自己腦子裏有個聲音輕聲嘲諷道。
是啊,就算剛才光線那麽暗,但人畢竟不是純粹只靠眼睛去感知世界的動物。要是真的有人越過了謝希書來到他的身後,他不可能發現不了。
至于剛才他感受到的,那一陣若有似無的氣流……無論怎麽想,都只能得出“謝希書神經過度緊繃,最後在極度緊張下産生了幻覺”這個結論。
*
可想是這麽想,謝希書整個人卻依舊沒辦法放心下來。他沒有去撿地上的刀,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然竄進了門內。
“砰”的一下,謝希書重重關上了防盜門,然後手忙腳亂地反鎖了大門。
“呼……呼……呼……”
手心不知不覺又被冷汗浸濕了,就連反鎖房門的時候都有些打滑。
“呼……”
謝希書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在漆黑的房子裏顯得格外沉重急促。而且在這之前,他也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家有這麽大,就連呼吸聲都會出現回音。
鎖上門後,家裏的黑暗讓謝希書止不住地打起了冷戰,他喘着粗氣,狼狽地沖進客廳,然後将整個房子裏所有的燈都全部打開了。
遠比門外感應燈更加柔和,光亮的光線鋪滿了整所房子,謝希書的臉色依舊蒼白得宛若鬼魂。
他一步一步在自己熟悉的家中來回徘徊,他打開了每一扇櫃門然後關上,神經質地檢查着家中每一處縫隙和角落,哪怕那些地方狹窄到連貓咪都無法藏身。
而在如此仔細的檢查之後,他唯一可以得出的結論是……
一切如常。
整座房子裏唯一不正常的,似乎也只有謝希書自己。
就連謝希書自己也覺得現在的模樣非常的蠢,但是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那種無法言說的恐懼就像是洩洪時的堤壩,正在不受控制地擴散崩落。當謝希書拖着發軟的雙腿,艱難地挪到浴室裏洗澡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家玻璃浴室門外,似乎總是伫立着一道暗淡的影子,而那道影子現在正一眨不眨地透過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窺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當他因為魂不守舍忘記拿睡衣,最後只能裹着濕淋淋的浴巾遲疑不定地回到房間時,他會覺得自己的衣櫃有些怪,明明是他自己親手疊的衣物,親手整理的衣櫃,可好多細節仿佛又跟他早上離開時看見的衣櫃不太一樣,那些疊放整齊的衣物,總有一種微妙的,被挪動過似的不協調感吧。
直到謝希書再也無法抵抗身體的極度疲倦與虛弱,不得不躺回床上進行休息的時候,他依然沒有關掉家裏的任何一盞燈。
可與此同時,他卻把自己的卧室房門鎖得緊緊的,他甚至還拖來了椅子,牢牢地抵在了門把手下。
随後,他躲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死死地罩住了頭。
拱起了一小團的被子微微晃動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在這之前,謝希書也曾端坐于床邊,深呼吸了好幾下,他不希望自己繼續這樣神經兮兮,疑神疑鬼下去。
他只希望能通過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事與願違。
謝希書覺得自己仿佛嗅到了一種奇怪的氣味。
一種求偶期的雄性動物散發出來的,帶有強力荷爾蒙意味的腥臊味。
那氣味讓謝希書感到似曾相識,同時也變得更加緊張。
他不明白為什麽洗了澡之後,那股屬于齊骛的味道依然這麽萦繞不去,久久不散。
“沙……”
驀地,謝希書豎起耳轉向了卧室門,心跳漸漸開始加快。
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一種他無法形容的,濕潤粘稠的聲音。而那聲音,正是從理論上來說早已無人的客廳中傳出來的。
然而當他豎起,屏息凝神仔細的聆聽時,門外又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剛才他聽到的那細微濡濕的聲響,不過是他過度緊張而産生的幻想。
可謝希書一點都沒有因此而感到輕松。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凝在了被自己卡住的門把手上,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卧室門外的場景。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高大的人影,正在安靜,明亮,寂靜的客廳各處不斷游走……不,不對,也許早在他還在房子裏各處檢查的時候,那道影子就已經出現了。就像是某部電影那樣,那道影子一直黏在他的身後,躲在他視線的死角處,光明正大地尾随着他,窺視着他,嘲笑着他的神經兮兮與精神崩潰。
*
謝希書也知道這是太過于荒謬的妄想,可他就是無法停下。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那道影子的臉,以及那道影子看向自己的眼神。
齊骛。
他仿佛又對上了齊骛那黑沉沉的,黏膩凝沉的注視。
那種令人作嘔的欲望在那對野獸般的眼眸中不斷燃燒着,跳動着。
……
謝希書以為自己會在這種極度緊張與恐慌的狀态下,睜着眼睛撐到天亮,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高燒帶來的副作用。
他就那樣惴惴不安地蜷縮在床角,在自己愈發驚悚的想象中,不由自主地慢慢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他的呼吸便立即變得緩慢沉重起來。
少年完全無可抗拒,被疲憊與高燒拖入了近乎昏迷般的深度睡眠之中。
所以,謝希書完全沒有聽見,深夜的城市裏此起彼伏,不斷傳來的尖銳警笛聲和救護車的鳴叫。那些聲音讓A市在這個夜晚變得異常的喧鬧與嘈雜。
“轟隆——”
他也沒有被城市邊緣那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驚醒,盡管在那不明緣由的爆炸之後,整座燈火通明的城市都在之後的幾秒鐘之內,依次熄滅了所有的光源。
而謝希書的房間,也因為這次大停電,再一次籠罩在黑暗之中。
“沙沙……”
沉睡中的他完全不曾察覺,一道影子緩緩地從他的床底下爬了出來。
那道影子異常高大,健壯,包裹在骨骼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為緊繃而輕顫隆起。
普羅大衆對于肌肉格外發達身形健壯的野獸,總有刻板印象。覺得它們在力大無窮的同時卻會顯得魯莽,笨拙。
這道影子在行動時,完全不符合那愚蠢的刻板印象。
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異常絲滑,寂靜,敏捷——仿佛一條致命的毒蛇或者是毒蜥。
當他從床腳一點一點爬上謝希書的席夢思時,那張厚實而富有彈性的床墊甚至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音或是晃動。而那位不速之客很快便以四肢着床的方式,快速挪移到了這張床真正主人的身側。
後者的身形在蜷縮起來後愈發顯得消瘦弱小,來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将那臉色蒼白的少年,徹底覆在自己身下。
光是這個想法,便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冒出了兩點鬼火般的瞳光。
他低着頭,頭顱不太正常地挂在了修長的脖頸上,然後垂在了謝希書的臉側。
灼熱的喘息撫摸着謝希書的耳廓與臉頰,然後在那一片細膩的肌膚上激起了一整片的雞皮疙瘩。
就算是在無比黑沉的睡夢中,謝希書似乎也隐約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沉睡的少年在“他”靠近的時候便蹙緊了眉頭,漆黑的眼睫不住的顫動着,隔着薄薄的,因為高熱而泛出粉色的眼皮,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球正在飛快轉動,但自始至終,他也沒能掙紮着睜開眼睛。
謝希書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肩膀勾得更緊一些,整個人微顫着再一次往被褥深處縮去。
【滴答——】
而就在此時,窗外警笛又一次凄厲響起,紅藍閃爍的光透過窗簾,薄薄地落在了窗內床上少年的側臉上。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正緩慢地沿着他臉頰的線條慢慢向下滑落,反射出了細細的微光。
【滴答——】
然後又有一滴粘液,自謝希書上方落在了他的臉上。
覆蓋在他身上的巨大陰影,眼瞳中的反光在這一刻愈發顯得精亮無比。他無比癡迷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謝希書,喉間溢出了含糊低沉的咕哝,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每一顆毛孔都在歡欣鼓舞地不斷放開,然後收縮,就這樣汲取着空氣中那誘人芬芳的甜香。
而他的口涎,完全是不受控制,才從森森的細碎尖牙縫隙中滴落,将謝希書的脖頸與臉頰污染成一片粘稠腥臭的濕潤。
真甜。
好甜好甜好好吃好誘人——
強烈的渴望,與濃烈的香氣将“他”的大腦蒸熏成了一片充斥着欲望與本能的稠粥。
就連他自己也不曾意識到,他對着謝希書,正不由自主地張開下颚,而他的整張嘴也完全脫離了人類的骨骼結構限制,正張得越來越大,原來越大……
最後他的下巴幾乎貼到了胸口,被徹底拉伸張開的口腔深處,無數海葵般柔軟的紅色軟舌不斷探伸而出直直指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的謝希書。
在這一刻,“他”只需要稍稍再往下低一下頭,便能将床上病弱昏迷的少年,從頭到腳,徹底吞入自己的體內。
*
“砰——”
就在這個時候,在卧室的天花板上傳來了一絲不容小觑的沉悶聲響。
放在平時,在三更半夜弄出這種動靜,已經足夠讓業主氣急敗壞沖到樓上去找人理論了。可謝希書今天實在太過于虛弱,此時才能依舊安穩地待在黑甜的睡眠之中,不曾醒來。
“你他媽在發什麽神經?我就熬夜打一把游戲,礙着你什麽了?你想睡你就去睡覺呀。”
“靠,要過就過,再不過我們就離婚得了,這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老婆,你,你到底怎麽了……我靠!”
“等等,是我啊,老婆?!好痛,好痛好痛啊,松口快點松口!”
“我知道錯了,老婆你別吓我,你松口吧啊,我,我出血了……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松口啊啊啊……”
“救,救命——”
緊接着一個男人含含糊糊的慘叫聲也透過窗縫頑強地擠入了卧室內。
空氣中逐漸染上了新鮮的鐵鏽味。
跟聲音不同,氣味的變化更加細微而複雜,理論上來說,謝希書至少也要再過兩三天,才有可能嗅到那種腐敗惡臭的血腥味。
可對于“他”來說,空氣中逐漸彌漫開來的血臭味已經濃烈到讓人作嘔的程度。
差點被獸性奪去所有神志人影在原地頓了頓。
下一刻,“他”悄然且迅速地爬離了謝希書的床。
在離開之前,“他”難以自控地在床邊逡巡了好幾圈,紅色的眼睛死死黏在謝希書灰敗虛弱的睡臉之上。
又過了幾秒鐘,“他”才喘着粗氣,艱難地遠離了謝希書,然後擠開了窗縫,朝着謝希書樓上的那戶鄰居家爬去。
*
很快,那裏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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