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016章 第16章

沈嶺有些意外的微挑一挑眉。

尋常蒙難的小娘子在看到搭救之人時,應該是個什麽反應?

沈嶺想不出。

他只記得以前帶頭去搗毀拐子窩時,裏面那些被拐的人看到他們,就像看到了大救星,哭得眼淚鼻涕都糊成一團,抓着他們就不撒手,好像生怕自己再被賣到別的地方一樣。

但是她和那些人不一樣。

她沒有一味等着別人來救,而是在有人搭救之前,盡可能的先想辦法自救。

等看到他出現,就迅速切換方案,與他相配合。

不過還是有那麽一瞬間,沈嶺忽然就想知道,她在被擄來的這段時間裏,有沒有期待過他出現?

這會兒不是胡思這些的時候,現在也不是脫身的好時機,他那剛活泛的心思被拼命按下去,只沖着她幾不可查的搖搖頭。

(時機未到。)

虞歡讀懂他眼裏的意思以後,手裏的簪尖在一瞬間收回,重新滑進袖口。

這一點兒微小的變化,就像燭光裏瞬息開落的燈花兒,除了他們彼此之外,再無第三個人察覺。

從聽到沈嶺進寨的消息,到此刻看到他好端端坐在大堂裏,她雖然并不知道沈嶺的計劃,心裏的底氣卻更足。

似乎只要有沈嶺在,這些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她定了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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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雖說很是寬敞,到底也有走完的時候。

她被幾個喽啰謹慎的催促着,在一衆有些貪婪的目光裏,從容站在盛猛面前,垂眸看盛猛激動的遞過來等着她接下的紅綢。

這條紅綢的顏色有些暗淡,也不知壓箱底放了多久。

在亮如白晝的燭火之下,甚至還能看見上面因保存不當而積壓的灰塵——

只要她接過這段紅綢,拜堂的禮儀也就完成了一半。

先前她想着,要是這堂真是非拜不可的話,她大可假意順從,等這土匪頭子放松警惕以後,再出其不意制住他。

能借機談些條件更好,便是不能,他有弱點在自己手上,她總會找到脫身的辦法。

如今且先見機行事。

她慢慢向前又挪出一步。

手才剛動一下,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響。

“啪”的一聲。

好像是什麽東西被摔碎在地。

這一聲來的時機正巧,剛好阻住她的動作。

她的手一頓。

正想看看發生了什麽,忽聽盛猛大喝一聲,“不好!有埋伏!”

跟着就被盛猛拽到一旁,看似是保護,實則将她困在裏面,防止她趁亂出逃。

寨子裏的喽啰都是被訓練過的人,均是本能的掏出武器,對向沈嶺。

還有一部分人迅速跳出堂外,查看是否有人偷襲進來。

與盛猛等人的緊張相比,沈嶺顯得無比放松,他擡起手晃了晃,一臉無辜,“抱歉,手滑了。”

盛猛先往地上看了一眼。

杯子摔碎的地方剛好是他讓人新鋪的地毯,那地毯也是他壓箱底兒的東西,被酒水一染,立刻就留下一團亂七八糟的污漬。

盛猛的臉都綠了,那是他費大力搶來的波斯地毯——

他怒不可遏,“沈嶺!你在老子的地盤上玩兒摔杯為號?”

“大當家的誤會了,拜堂當日不能見傷見血,否則一輩子都夫妻不和。我這也是在幫你,不信你看,”沈嶺說着伸出手,露出手指上一道被割破的傷口,傷口有點兒深,見血了,“沈某不慎摔了杯子,讓大當家的喜堂見了血,犯了忌諱,為了以後着想,我勸你今晚還是什麽也不做比較好。”

盛猛被架在這話上,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氣氛一時仍是劍拔弩張。

在其他人都在等着盛猛發號施令的時候,虞歡有些擔憂的看向沈嶺傷了的那只手,目光才剛落過去,沈嶺卻已經垂下手臂,自然的掩蓋住手上的傷。

“來人!”盛猛最後做出決定。

手下立即應聲,“大哥!”

盛猛擡手一指沈嶺,“把他給老子押下去!別讓老子再看見他!”

底下人得令,一擁而上。

“還有夫人,”雖說不能确定沈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喜堂上的确見了血,他也是刀尖火海裏來去的人,心中多少也有些忌諱,只好又下了一道令,“先把夫人送回去。”

見不用再被迫拜堂,虞歡松了口氣。

臨離開時,她朝沈嶺那邊看了一眼。

兩人短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确認過無礙,才各自被人帶離。

……

沈嶺是在虞歡離開以後才被帶出去的。

他被押着出去時,一路上一直留心沿途路線,仔細分辨方向。

看到地勢更高一些的地方,有一處小院明顯與別處不同:

門前守着幾個喽啰,院內門窗都貼着大紅的喜字,周圍架起的火把也比別處更多一些,想來這裏就是盛猛的屋子。

又見窗子上隐約映出一道人影,不用猜也知道,裏面關着的就是虞歡。

沈嶺的目力好,這樣一瞥之下,忽然發現屋子裏的一扇窗似乎開着一道小縫,便走得慢一些,盡量讓她能夠看到自己。

想着,這樣一來,她心裏有底,也不會太過害怕。

但身邊的喽啰可就不樂意了,用力把他往前一推,“快走!”

從大堂到關押的地方,轉過兩次彎,路途并不算長。

沈嶺在心中大致估摸了一番,知道這裏應該就是松山大寨的盡頭了,至于中途經過的那三排屋子,想來就是寨中這些喽啰們住的地方。

從這些屋子來推測,盛猛的手下約莫有百十個。

他把自己走過的地方、結合看到的一起在腦子裏形成一張地圖。

寨子整體上來說比較方正,幾處主要路線都很流暢,又互為照應,可見盛猛平日裏對寨子的規劃是下過一番功夫的,難怪易守難攻。

因此要想從這樣的地方脫身,救人出去,并不是輕易就能辦到的。

要耐心,等。

夜色已經沉到極黑。

進入柴房,聽到門要被關上的聲音時,沈嶺忽然轉身,揚聲對門外的喽啰說,“勞煩兄弟和你們寨主說一聲,沈某有事找他。”

……

虞歡被送回房中不久,就聽見外面的喽啰齊刷刷喊了聲“大哥”,随後門聲一響,盛猛從外面進來。

她原本站在窗邊,見狀向後退了些,眼神裏滿是戒備。

盛猛往屋子裏掃了一圈,看臉盆架上的銅盆還是空的,有些不悅,轉身出門喝罵一聲,“不是讓你們把水給夫人擡進來嗎?兔崽子們就會偷懶!”

外面的手下苦哈哈的賠罪,“大哥息怒,不是小的們不送,是新嫂子不讓我們進屋去……”

盛猛眼睛一瞪,手下連忙改口,“小的們這就把水給夫人擡進來!”

熱水早就準備好了,這邊招呼一聲,便有人擡着水,吭哧吭哧送進屋裏來。

先送來的是一個大浴盆,大得像床,一放下,直接把屋子裏的空地都占滿了

熱水一桶一桶嘩啦啦往裏面灌,好半天才把浴盆給倒滿。

最後一個人端着一盆熱水放在臉盆架上,再把澡豆香胰子等物放下,留下一句“大哥、夫人慢用”,怕自己太礙事兒,快速退出屋外。

屋裏又剩下虞歡和盛猛兩個人。

盛猛直接開始解外衣,順便對她說,“今天沒拜上堂,委屈你了,等過兩天我讓老二重新選個良辰吉日,我們把拜堂給補上,時辰都不早了,快過來一起洗洗睡了。”

他衣服脫得速度快,虞歡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視線裏多了一座又黑又壯又毛呲呲的塔,這塔甚至還有往她這邊移動、要把她也拽過去的趨勢——

她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粗蠻的人,心中驚駭萬分,別過頭,猛地又退一大步,扶緊桌子一角,指節都因為用力泛了白。

“你自便!”

右手袖口處的金簪好像因為緊張卡在了手腕處,沒掉出來,反倒硌着她的腕子。

“嗐,這有什麽可臊的!”盛猛打着赤膊,看躲他躲到八丈遠的小娘子。

剛才還覺得她挺識時務的,在喜堂上沒哭沒鬧,想來應該是想通了,但怎麽都想通了現在還不敢看他啊?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害臊的可能性更大,“我說夫人啊,咱們早睡晚睡都得睡,再說這熱水涼得快,你現在不來,一會兒可沒有熱水添。”

虞歡沒有動,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看起來,這個盛猛對今晚要做的事勢在必行,而周圍全都是他的手下,她和他相比又力量懸殊,即便要出手,也只有一次一擊必中的機會。

她不能亂,要冷靜。

袖中金簪順利落到手中,尖端掩在指下,随時可以出擊。

當初虞景教過她,人身上有一處最脆弱的部位,是……

太陽穴!

她不動聲色盯着出手的角度,眼看着盛猛離她原來越近,門外卻忽然響起敲門聲。

“哐哐哐!”

“大哥!有情況——”

盛猛走來的步子一停。

虞歡見狀,略微收回手。

就見盛猛十分不情願的擰身回到門口,隔着一扇門,語氣十分不好,“又怎麽了?”

“那個沈嶺,說他有個很要緊的事兒,必須當面和大哥你說。”

聽到這裏,虞歡就知道沈嶺已經想到了後面會發生的可能,替她做好了安排。

只是不知盛猛會作何反應,她重新看過去。

盛猛有一種好事被打斷的焦躁。

一頭兒是近在眼前的洞房花燭夜,一頭兒是擾人洞房的沈嶺,要不是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見血,他真想直接一斧子把那礙事兒的沈嶺給劈了。

有心想晾着不應,奈何又有第二個手下氣喘籲籲的跑來,說了同樣的話。

看那架勢,要是他一直不理會,沈嶺就能托他寨子裏的人都傳一遍話。

盛猛只好把衣服重新套上,先去解決那邊。

推門之前,回頭看一眼虞歡,語氣篤定,“你別想着能離開我這兒,你這輩子肯定是我的人了,他帶不走你。”

門關上,外面又多了幾個聽令看守的她的人。

虞歡側耳聽了一會兒,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遠,這才快步走到門邊,從裏面把門拴上。

她需要趁着盛猛不在的這段時間,好好的養精蓄銳。

她有一種直覺,或許是今晚,又或許是明天,這寨子裏,有一場硬仗要打。

還有……

她透過一點兒窗縫,看外面盛猛逐漸消失的背影,想:

這一世,她誰的人也不是,她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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