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029章 第29章

靜夜裏總會引人多加思考, 虞歡擔心沈嶺會再次追問,不動聲色轉過身子,換了個方向背對着他坐着, 假裝一副認真聽丁三哥唱歌的樣子。

另一邊的蘭執早在二人低聲說話的時候就移開了目光。

還狀似感慨的和盧虎、盧豹兩兄弟發了不少“沈嶺有了娘子就忘了兄弟,從今往後他們兄弟三個需要相依為命”之類的牢騷——

奈何盧家兄弟一心放在吃上,沒一個人理睬他。

蘭執讨了個沒趣,撇撇嘴, 只好也聽丁三哥唱歌來緩解心情。

丁三哥歌瘾上來, 一支曲子連着唱了不知道多少遍,蘭執也不嫌累,一直随着他的歌聲打拍子。

最後直聽到丁三哥的嗓子啞得不再唱,才放下手, 打趣道, “我說丁三哥,你的心情倒是好,一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我算算啊……這歌兒得有七八年沒聽你唱過了吧!”

蘭執擡手揉揉自己的耳朵,表情誇張,“我耳朵裏的繭子都快被你唱出來啦。”

丁三哥張開手臂,想象風從中穿過的感覺, 悠悠回道, “王娘子替我平了帳,還送我們父子兩座新帳篷, 我當然心情好啦!老話兒說得好,好朋友的饋贈就像一汪清泉, 流進心裏就是那暖洋洋的溫泉,我現在不但要唱歌, 我還要配着舞來跳~”

說着,他當真旁若無人的原地旋轉起來。

“我就佩服丁三哥這心态,”蘭執感慨,“今天要不是有王娘子出面,解決了大麻煩,我們都未必能徹底平事兒,丁三哥他們爺倆肯定得倒大黴——”

蘭執忽地又把話題引到虞歡身上,他看似一臉好奇,實則帶着委婉的試探,“今日我也算長了見識,妹子你随便一出手,就是三五十貫,實在闊綽得很!單看這手筆,怕是連律家都未必能有這般痛快!”

這已經是虞歡不知道第幾次聽到他們提起“律家”。

她先自謙一番,而後以問作答,“一直聽你們說起律家,不知這個律家是什麽來頭?”

蘭執一副“這你可問對人了”的表情,當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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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律家,那也是大有來頭!我打小就聽那些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的人說,律家自打前朝起就有做官的,做的還都是大官,在平城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後來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呀,那些年帶着族人又是做生意,又是守祖産,雖說律家後來已經遠離官場,但能傳到現在,依然是個能說得上話的大家族。

……家底兒也豐厚,律家人随便從手指縫裏漏些碎錢,就夠尋常人家好幾個月的開銷啦……”

虞歡聽了連連沉思。

像律家這樣的大家族,能留存至今的,在當地都有不容小觑的聲望。

甚至有時遇上荒年,朝廷赈災的糧食都會向這些大家族借取。

也因此,每逢亂世,這些大家族都會審時度勢,從中選取奇貨可居者輔佐之。

律家在武承鎮,沈嶺也在武承鎮,但據她前世所知,律家并未向沈嶺提供什麽助力……

她那時候也并未聽沈嶺他們說起過律家。

想來是因為當時出了什麽狀況,讓這個在邊鎮頗有名望的家族再無聲息。

如今一切重來,她倒是很想找機會結識一下律家,或許能從中獲得助力。

但速度要快,不能被虞晃給盯上!

正想着,忽聽盧豹嚷嚷出一句,“說不定律家現在也不如王娘子有錢!”

虞歡聞言詫異。

盧豹哪裏有話題就往哪裏湊。

他手上還攥着半塊沒有嗦幹淨的雞骨,人也心直口快,一湊過來,嘴裏就像連舂了七八筐稻谷一樣,一句接着一句,

“我聽其它幾個長工說,衙門又琢磨着要剿匪了,不過金明府這次沒召集那些大戶,而是直接找律家拿了不少銀錢,還要求律家出糧,保證辎重補給。

律家現在從上到下都蔫了,日常開支都維系不了,滿屋子連地縫都掃了,也湊不出幾百貫現錢,現在連牛羊過冬的草料都有缺口!

律家新家主也是因為這事兒,才急着從平城往回趕。

你們還不知道吧?敕勒川上有好幾個律家的牧場都開始要轉手出去了。”

蘭執眉毛一挑,滿臉驚訝,“這麽嚴重?這事兒我怎麽沒聽說?”

盧豹頓時得意起來,“哈!難得也有你蘭執沒聽過的消息~”

“不過……這不對勁啊,”蘭執顧不上吵嘴,徑直看向沈嶺,“姓金的既是要是剿匪,底下怎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以往也不是沒剿過,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他們這些在官老爺手底下讨飯吃的軍戶,哪次不是被折騰的人仰馬翻,但像如今這般毫無動靜的,卻是頭一遭。

以至于沈嶺也有些狐疑,“事出反常,只有等明日回城再看了。”

之後衆人見天色已晚,便按着先前定好的順序,輪流休息。

這裏的帳子只剩下了一個半,虞歡先被沈嶺送進那頂完好的帳子歇下,其他幾人坐在另外那半個帳篷底下,随便揀了處背風的地方,囫囵睡下。

盧虎和盧豹兩兄弟随便在什麽地方都能睡得着,兩人一屁股坐在幹草堆裏,各自找了個舒适些的地方,沒一會兒就打起鼾來。

夜裏寂靜,加上帳篷不隔音,那邊的聲音落在虞歡的耳朵裏,只覺得像打雷。

她只能盡量閉上眼睛,讓自己忽略掉這些聲音,能囫囵睡一會兒自是最好。

又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在鼾聲之外的另一種撲簌簌的聲音。

好像是進來時沒有落好帳簾,不曾遮掩嚴實,被風吹得裏外亂動。

草原上沒有遮擋,風比城內更大,靠近林子的那一側不時響起嗚嗚聲,聽在耳朵裏,總疑心會有志怪之事出現。

虞歡不得不起身,走到門口。

借着外面的火光和月光,果然看到門口的帳簾豁出一個小洞。

一些亮光順着外面漏進來,風呼呼的在地上刮過,讓人腳底生涼。

帳簾不太好弄,她從裏面往下拽,總找不到能固定的地方,不得不把帳簾多掀開一些。

她這裏的動靜不算太大,沈嶺沒有聽到,倒是離着近的蘭執察覺到了,起身過來查看。

聽虞歡把經過一說,蘭執明白了,借着月色觀察一番,“八成是之前那些人亂砸亂撞,把釘在這裏的地釘撞歪了,你先進去吧,我幫你把這兒弄好。”

說着,他抓着帳簾一角,順勢蹲在地上,去弄釘在地上的長釘。

但是不經意間,卻又狀似随口閑聊似的,叫住正欲回身的虞歡。

“對了妹子,剛才盧豹說的話倒是提醒我了,如今衙門正準備剿匪,還掏了律家的家底兒,我估摸着,城中的錢莊應該也被衙門暫時接手了,你若這個時候去提現錢,九成九要被那金明府盯上。”

虞歡轉身的幅度一頓。

思量片刻,問,“若是去綏遠城取呢?”

“進出城總要查驗,一次拿的太多,還是會惹人盤問,”蘭執語氣一轉,“不過也不是什麽難事兒,有我幫你張羅呢!”

有了解決辦法,虞歡也不用再擔心這種情況下如何去錢莊提現錢,點頭道謝,“多謝。”

蘭執還蹲在地上低頭弄門口歪了的地釘,這根釘子大概是打從開始就沒有釘好,紮在地裏不算太牢固,他手邊沒個趁手的家夥事兒,便只用手按在最上端,使勁兒往下壓。

因為使着力氣,回虞歡的話時也緊繃着氣兒,“小事兒~”

長釘重新紮進地裏,蘭執拍了拍手,接着整理帳簾。

隔着一道簾子,他的話源源不斷的繼續往帳子裏面傳,“之前聽妹子講律法,實在是精彩得緊,只不過……”

“這大燕律不是誰都說得下來的,就連府衙裏頭那些郎君,未必個個兒都背得出來。想當年那幹吃飯不辦事兒的王八縣令,斷案的時候,手邊還得放着一本大燕律來念。”

“妹子你能說得這麽溜,可是家中有官身,自小熏陶出來的?”

蘭執的聲音低,又好像一直在刻意壓着嗓子,不讓第三個人聽見,說到最後,與其說是好奇,倒不如說是試探。

虞歡在帳子裏聽得一驚。

律令的确不像是“王琅”這個商賈之女能接觸到、甚至随口成章的,她之前只想着傳道解惑,倒是沒考慮過這一層。

而蘭執之所以能在後來官階顯著,就是因為他有不同于常人的敏銳。

如果說沈嶺見微知著,能未雨綢缪;

那麽蘭執就是從對方的言行中見縫插針,化不利為有利——

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沈嶺的聲音忽然自帳外響起。

“這帳子也不結實了?”

“是啊,沒看我在這兒忙活半天,”蘭執一見他過來了,知道這次試探只能到此為止,略顯遺憾的瞥一眼帳簾,順勢拍了拍手上沾的土,站起身,“地釘松了,簾子漏風,拉不緊,現在都弄好了。”

說着話,兩人一道回到篝火堆邊。

蘭執坐在一旁,看着沈嶺,幾次欲言又止。

沈嶺看出其中端倪,随手抛了個水囊給他,“有話就說。”

蘭執接下水囊,拔了瓶塞先猛灌一口,冰冰涼的水劃過喉管,他哈出一口氣,先道一聲暢快。

然後才下定決心,提醒說,“你別怪當兄弟的多嘴啊,我瞧着這個妹子……嗯,你這個媳婦……不簡單。不是當兄弟的煞你的威風,你……”

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未必降得住她,仔細被她騙得團團轉。”

沈嶺何其聰明,聽蘭執開了個頭就知道蘭執隐約察覺到了什麽,這是在擔心他被人利用。不過他既然已經答應過王琅,自然會替她隐瞞到底。

只半開玩笑似的乜蘭執一眼,“你這是在漲他人威風,滅老子的氣焰?”

蘭執恨鐵不成鋼,見沈嶺這會兒是半個字也聽不進去,徑直把沈嶺往帳子那邊推,破罐破摔,“去去去,睡覺去!”

“老子真是閑得慌,還替你操這份兒心!好心當成驢肝肺——”

啧!反正人家又不是他媳婦,騙的又不是他,總之,以後不管這位“王娘子”瞞了沈嶺什麽天大的事兒,他也不會再多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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