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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第42章

要是放到從前, 金元道興許能硬氣的罵一聲“滾”，然而此刻麽……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盡最大的努力表達自己是“自願”的, “對……我就是這麽想的……”

入夜以後，營帳處都舉了火，火光裏依稀還看得出營帳裏豎起的旗幟，整個營地依然十分平靜, 看不出一絲要偷襲的預兆。

沈嶺拿胳膊搭在牆垛上, 手指沒什麽規律的敲着牆磚，神情若有所思。

“蘭執，”他叫來蘭執，還有此時沒有在輪值中的軍戶, “還有各位兄弟們, 大家都聚過來一些，沈某有個主意，需要各位配合。”

一群人密謀過片刻，忽聽腳步聲傳來，原是虞晃帶來綏遠城出兵馳援的消息，此時援兵正駐紮在南門外十裏，要如何進城, 他來與沈嶺相商。

自從虞晃舍身掩護衆人回城以後, 大家對于這位年輕的外鄉郎君，天然多了一份好感；

如今虞晃負責城內安全, 在虞歡的指揮下熬制許多藥水，每日帶人将藥水灑掃在城中各處, 防止疫病傳播。

“十萬人馬按兵不動，勢必是在尋找合适的進攻時機, 想來綏遠城派出援兵的消息他們也知道了，所以才一直沒有攻城，”虞晃說，“如今最要緊的，是軍報是否送入京中，朝中是如何拟定退敵之策，大軍會在何日到來。還有，不能給茲虜人靜下心來尋破綻的機會。”

當然，随同軍報一起送入京中的，還有他的親筆密信，到時自會有他的長史——辜霜，着手安排。

從目前來看，這個名叫沈嶺的軍戶展現了非凡的能力，待茲虜退兵之後，給他提一提軍職，就這麽留在邊鎮未免可惜，不如破格擢為征遠将軍，讓他與長安的溫長亦較量較量——

“景公子，我有個法子，或許可以讓茲虜急上一急。”忽聽沈嶺說。

“願聞其詳。”

沈嶺于是把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重新說了一回。

虞晃聽完，似笑非笑看着沈嶺，“沈兄弟，一會兒動起手來，恐怕需得動些真格，某提前道聲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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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嶺一挑眉，“越真越好，等會兒鬧起來的時候，記得往我這兒多舉幾個火把。”

……

此時夜色又濃了幾分。

不光是武承鎮城樓上的守軍在觀察城外的茲虜軍，城外的茲虜主帥丘敦折格，同樣也在帳子前往城樓那邊看。

丘敦折格有些上火，攻破梁鎮的容易，讓他對大燕戰力很是輕視，加上有武承鎮縣令暗中與他互通消息，做他的內應，他以為先鋒營到武承鎮，也能像進入梁鎮那樣輕松。

哪知道那內應不講信用，除了剛開始配合着開了城門，之後竟然放任城中軍戶抵抗，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武承鎮城門緊閉，城中防備嚴密，恐怕即便攻占了武承鎮，也無力再向前推進幾座城池。

正心煩着，忽然就聽到城樓那邊傳出一片喧鬧之聲。

而後城頭亮起一片火光，一看就是出了什麽變故。

丘敦折格也顧不上等親兵來回禀，直接沖到大營最前面，眯起眼睛，試圖仔細聽那邊發生了什麽。

那邊仍然很嘈雜，大營裏的茲虜人也全都好奇的探頭往城樓看。

丘敦折格是聽得懂一點漢話的，他側耳仔細聽辨。

兩邊的距離不算太遠，靜夜裏所有的聲音又都被放大了幾倍，很快，他就聽清楚其中一道憤怒的聲音：

“連飯都吃不上了，你還跟我談規矩？！”

和這一聲同時出現的，是更加混亂的城頭。

還有一個一看就是被堵到牆頭，眼看着就要探出牆外，掉出去的人。

噫——

看來這個被堵到牆頭的人，就是現在城裏說了算的頭領。

丘敦折格喜出望外，這是內讧了啊！

此時的城樓上，沈嶺捂着自己的脖子，差點兒真的閉過氣去，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對面還掐着他脖子的虞晃，這人看着一派貴公子模樣，下手忒狠！

而虞晃還在敬業的往下走流程，“我且問你，這官倉，你是開，還是不開！”

蘭執等人跟着嚷嚷，“對！你今天到底開不開官倉！”

“你要是不開！老子把你扔下去喂蠻子！”

沈嶺嘶吼道，“私開官倉可是死罪！要誅九族！你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考慮家中的父母親人吧！”

另外一派由盧豹起頭兒，跟着他說，“是啊！你們非要把事兒做絕嗎！”

城樓那邊争吵不斷，丘敦折格聽着這些話，心花怒放。

看來這武承鎮也是一堆破爛事，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難攻。

又聽了好一會兒，忽聽虞晃氣沉丹田的喝道，“好啊！那大家都餓死好了！你等着！小爺這就帶人去把這破城門給打開，把外面的人全給放進來！”然後他當真一甩胳膊，走下城樓。

真開城門放人？

丘敦折格有些意外，還有這好事兒？

反正試試又沒什麽損失，當即點了兩隊人，趁夜悄悄摸到城門下。

兩隊人馬一左一右潛伏在城下，眼睛都盯住了城門，想看看，今晚會不會有太陽神的奇跡降臨，這城門會不會奇跡般的打開。

沒多久，就聽到城門那邊傳來些聲音。

真開了？

衆人簡直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好事兒。

又等了一會兒，城門好像真的開了一道縫。

這回連丘敦折格都覺得是太陽神顯靈了。

正準備打起手勢，趁機偷襲進城，然而那城門忽然又被“砰”的一下關上。

緊跟着，門內傳出動靜不小的争執聲。

好像還有人被按在城門上揍，以及慘呼——

“大帥，我們怎麽辦？”親兵問。

丘敦折格有些遺憾的想，今晚偷襲不成了，不過……

他心裏更加有底了。

“回去。”他率先往大營的方向走。

其實在行軍的時候，他就已經從多方面了解過，武承鎮裏沒幾個能打的。

加上方才那一出，明顯又表明，城內現在人心不齊。

只要再挑撥幾回，等他們內亂，那就更好辦了。

丘敦折格越想越覺得，一定是太陽神保佑茲虜，給他們指明了最好的發兵時機！

看着吧，這一輩的燕人早就不如從前了，他們用不了幾天，就能打進城去！

……

一直聽到城門外的動靜越來越小了，盧虎幾人才終于敢活動自己砸門砸疼了的手。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又趴在門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馬蹄聲的确越來越遠，最後終于遠到聽不分明。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等回到城樓之上，盧虎滿腦子都是疑問，“沈嶺，這麽弄完……就沒事兒了？”

沈嶺仍靠在牆垛邊上坐着，正緩緩揉着自己的脖子，看到他們回來，沒有回答，而是挪開手，問，“你們來得正好，替我看看，留什麽印子沒？”

這該死的景昊手勁兒太大，按照他以往的經驗，肯定得有指頭印了，可惜他這衣服領子有些低，遮不住。

盧虎借着火把的光掃了兩眼，毫不意外的說，“有啊，老多指頭印了，紫紅紫紅的。”

沈嶺聞言，眉頭就是一皺。

盧豹以為他是在怪虞晃手勁兒太大，跟着安慰，“沈阿兄，這景公子麽……也是為了演戲能逼真，估計就沒控制住手勁兒——”

“啧……你們懂什麽。”蘭執聽不下去了，慢悠悠公布謎底，“他那是擔心自己破相，被他娘子嫌棄喽。”

蘭執說着話，挨着沈嶺坐下來，也瞅了瞅他的脖子，深表同情，“不過該說不說，景公子這手勁兒，是真大啊。”

“啊？”盧豹還停留在上一句，問沈嶺，“沈阿兄，你怕王娘子休了你啊？”

沈嶺涼飕飕瞥他一眼。

盧豹一縮脖子，安靜如雞。

盧虎想起來自己之前問的問題還沒回答，又重新問了一遍，“沈嶺，你剛才演了那麽一出，怎麽就肯定那群蠻子一定能信啊？”

“是啊，”蘭執抻着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這群蠻子，一看就是鐵了心的要攻進來，之前就一直想問你來着，你心裏是怎麽打算的？”

沈嶺朝他們幾個勾勾手，借着不遠處火把的光亮照出的一小塊平地，撿起一枚斷掉的箭頭，開始在那一小塊空地上畫圖。

蘭執、盧虎幾個見狀，圍着他，坐成個圈，一起看地上畫的東西。

沈嶺只簡單畫了幾筆，收起箭頭，墊在掌心裏随意的抛上幾下，“看出什麽了嗎？”

盧虎和盧虎茫然的搖頭，“沒有。”

蘭執抻着脖子看了幾眼，背靠回牆垛，啧啧兩聲，“我說你以前怎麽那麽愛往皮保貴的班房裏鑽，敢情是鑽研這些地圖來着。”

沈嶺畫的是連同武承鎮、梁鎮以及綏遠城在內的簡易地形圖。

沈嶺握着箭頭，往幾處地方做了些記號，說：

“這群蠻子一來就收買了金元道，還把大軍擺在武承鎮城下，明擺着就是要拿下武承鎮，憑借這裏是連接邊境與內城的關卡優勢，把這裏當成他們攻打大燕的突破口。”

“而梁鎮城破，是因為城中物資充盈，最适合做他們進入大燕以後的補給點。”

“武承鎮之後就是綏遠城、平城，平城同時連通周圍無數大大小小的城池，地勢平坦，再往後可以說是一馬平川，能一直推進到洛陽去。”

“如果讓蠻子攻進來，後面一路都無險可守，到時候他們為刀，我們當砧板上的魚，可就只能任他們宰割了。”

“既然怎樣都會面對蠻子，何不就賣些破綻，讓他們以為攻城有希望，直接把他們耗在這裏，而我們，耐心等朝廷派主力軍過來。”

蘭執認同的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

他問了一個眼下最最重要的問題，“城外可有十萬蠻子，憑我們這點兒人守着，守得住？”

城內滿打滿算，能打仗的也就三千人。

哪怕算上綏遠城的援兵，援兵最多也只能派出兩千。

即使把範圍算得廣一些，老幼婦孺能打的都上，也不過七八千。

八千人對十萬人，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沈嶺随手把地上的圖一抹，手裏東西一扔，“怎麽，怕了？”

“怕？”蘭執也笑一聲，“笑話！老子這輩子，還不知道‘怕’字是怎麽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