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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第60章

陰天飛雪裏, 燕都城門前人潮熙攘，其他接到家眷的義軍，剛迫不及待問幾句路上情形, 就被不遠處的人吸引住目光。

烏骓馬本就高大，在人群之中尤其顯眼。

坐在馬背上的女子一身勁裝，梳着單螺髻，原本戴在頭上遮擋沿路風塵的幕籬此時正挂在鞍鞯一側, 她向下俯身, 聽站在馬前那姿容同樣遠勝于人的青年将軍說話。

兩人一個俯視，一個仰頭，俯視者矜貴中帶着柔和，仰頭者坦然中又含恣意, 賞心悅目, 自成一片天地，吸引周遭人矚目的同時，又引人好奇他們在說什麽。

虞歡看着一片雪花飄飄忽忽落到沈嶺的眉間，又在頃刻間消融，青年眼眸裏摻雜的那一點嬌意，像是淩風的松枝上忽然攀越上來的一只灰不溜秋小松鼠，存在感十足, 讓人心生憐愛。

不過聽完沈嶺的話, 她假意為難，“點雪趕了這麽久的路, 恐怕很累了，你要是想讓點雪捎你一段, 還得先問問點雪的意思。”

似是回應她的話，烏骓馬很有脾氣的扭過頭, 蹄子擡起，往旁邊走開幾步。

辔頭丁琅琅響過幾聲，馬頭離沈嶺遠了一些，連帶着被沈嶺牽在手裏的缰繩都扯得長了一點兒。

沈嶺一臉愕然。

他試着扽了一下缰繩。

缰繩的另一端繃得很緊，膘肥體壯毛色黑亮的烏骓馬好像在同他較勁，不但不回頭，甚至還繼續朝反方向使力。

虞歡一個沒留神，在馬背上不受控制的歪了下。

她眼疾手快，扶住馬脖子勉強穩住身形，立時輕叱一聲，“點雪！”

聽到主人的呵斥，烏骓馬這才不動了。

只是兩只耳朵猶自前後搖擺，一看心情就很不好。

“它的脾氣是不是比從前更大了？”沈嶺不敢相信。

虞歡卻很理解的摸摸馬脖子，算是安撫，“沒有，只是趕了一路，它也有些累了。不過沒關系，你上來吧，有我在呢，點雪不會摔你的。”

“哈……我說笑的，不累着它，反正進城也沒有幾步路，我牽馬走就好。”沈嶺也笑着拍拍馬脖子。

烏骓馬從鼻子裏噴出兩道氣流，晃晃腦袋，又帶起一陣丁琅琅聲響。

沈嶺見狀，計上心頭，揚起聲音吸引烏骓馬的注意，“點雪，你看這是什麽？”

他手裏忽然變戲法似的多了一只林檎果，順手掰成兩半，依次喂給烏骓馬吃。

烏骓馬看在林檎果的面子上，這才沒再和沈嶺較勁，乖乖張嘴吃了。

吃完一個意猶未盡，它低頭去找沈嶺的手，嘴唇翕動，是在催促。

沈嶺又變出一個林檎果來，很是寵溺的掰開果子喂馬，“吃吧吃吧，管夠！知道你來，我給你拿了好多呢。”

趁着烏骓馬吃果子，沈嶺又仰頭看向虞歡，問起一路上的經歷。

虞歡揀了些簡短的說了。

最後一個林檎果喂完，烏骓馬終于不再抵觸沈嶺，用鼻子蹭蹭他的臉，願意與他和睦共處了。

沈嶺拍拍馬脖子，重新拉過缰繩，“走吧，我們進城！”

城門值守的都是熟人，看到他們，随意打個招呼，就把人都放了進去。

沈嶺邊走邊說，“我們住的地方離主街不遠，那宅子裏家具齊全，我裏裏外外都打掃過了，進去就能住。”

“……啊，對了，那宅子後院有個池子，不算大，但也不小，我覺得你會很喜歡，等天再暖和暖和的，我去城外釣些魚回來放池子裏養，又能看又能吃，再合适不過！”

虞歡聽了便問一句，“這宅子……”

“是陳一羽分的，”沈嶺知道她要問什麽，“他說我破城有功，理當有賞，只不過城裏的資産還沒有盤點完，金銀什麽的不能馬上給，正好城裏原來那些官吏孝敬上來幾座宅院，他就拿了一堆房契給我，讓我從裏面挑一個。”

虞歡點點頭，陳一羽還挺大方，知道如何犒勞手下。

“……我挑的這處雖然不是最大的，勝在地段不錯，往來也熱鬧，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馬上察覺。最重要的是，這裏離陳一羽最遠，多少能省掉不少幺蛾子事兒！”

“哦對了，”沈嶺說着說着，又想起來，“阿琅你知道這宅子原先是誰的嗎？”

虞歡被他說的好奇，“誰的？”

“之前的燕都刺史，虞恒的。”

原來是他的。

虞歡記得，虞恒也是宗室子弟，他及冠以後，就按例和其他一些有才幹的宗室一起被她阿爺派去地方任州官，逢年過節再受召回京參加宮宴。

從前在洛陽時，她因逐漸接觸政事，和虞恒相處過一段時間，知道此人能力雖有，但膽子很小。

這不，如今被沈嶺吓了一回，直接就獻城投降了。

想到這兒，虞歡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洛陽皇城是不是風水不太好，養出的宗室子弟要麽造反，要麽投誠，可真夠感人的……

又聽沈嶺對她說，“……說起來，這虞恒還挺熱心的，知道今天你會進城，他還專門準備了些東西，說要親自送來。”

虞歡詫異，“他不在牢裏了？”

“之前在，現在不在了，”沈嶺說，“陳一羽為了表示自己的寬大心胸，把原燕都城的官吏抓了又放，雖說不能讓他們恢複原職，但也還能留在府衙裏面做事，虞恒現在是文書，專在府衙的文書館裏面待着。”

說着話，主街旁又出現了一條巷子，是又經過一處裏坊。

沈嶺牽馬的速度慢了一些，虞歡注意到靠近主街這側的坊門上寫着“親仁”二字。

“就是這裏了。”

沈嶺正要牽馬轉進親仁坊，忽見前面對面有人正朝這裏揮手，同時奔着這邊趕來。

“阿琅你看，那個就是虞恒。”沈嶺停下步子。

虞歡也認出來人，下意識別過頭，憑感覺撈起挂在馬身上的幕籬，重新帶回頭上。

視線被輕紗遮得朦胧，本是趕路防塵用的幕籬幾乎能罩到全身，就算是平日裏非常熟識之人，也未必能馬上認出裏面的人。

但虞歡還是有意将幕籬的帽檐往眼前壓了又壓，确保虞恒過來時看不到她的眼睛。

然後她被沈嶺扶着下馬，等在一旁。

虞恒趨馬過來，不等到近前，已經提前勒住缰繩，“籲——”

他翻身跳下馬，大步走向二人，“沈兄弟！我估摸着這個時辰你應該能接到夫人進城了，我是緊趕慢趕，沒想到竟險些晚了一步。”

“虞兄。”沈嶺朝虞恒一抱拳。

“燕都城裏也沒什麽好東西，我揀了些勉強能看的給夫人，也不知道夫人會不會喜歡，哦……車走的太慢，我們先進宅子裏面說。”虞恒說着，回身向他們示意一眼更遠些地方正朝這邊駛來的牛車。

虞歡和沈嶺扭頭往那邊看去，就見兩輛牛車穩穩當當慢悠悠的走過來，兩頭牛身上都挂着花裏胡哨的配飾，車廂也是描金畫銀。

“又叫虞兄破費了。”沈嶺眼神真誠。

虞恒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胳膊微擡，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幾人順勢一起往親仁坊裏面走。

虞恒接着剛剛的話說，“……只是一點心意，等将來有機會回洛陽，我帶沈兄弟到處去轉轉，洛陽的好東西多着呢……簡直能挑花眼！”

一偏頭看到走在沈嶺身邊的虞歡，恰巧一陣風吹過，幕籬被風輕拂，勾出被幕籬遮蓋下的身形。

高挑，矜貴，還有一種令虞恒覺得異常熟悉的感覺……

好像在宮裏見過？

虞恒一時間覺得奇怪，如果帶有宮裏的感覺，那女子只能是某位公主……女官也有可能？

但是不，不對，虞恒的眼神随着思緒飄着，掃向沈嶺牽着的那匹馬。

那是一匹極品馬，朝貢也不過如此，尋常人家裏更不可能會有，難道這女子真是哪位公主？

聯想起京中傳聞，難不成她是……琅琊公主？

虞恒被自己這個猜測驚住，甚至在他意識不到的時候呢喃出聲，“不可能吧……”

要知道颍川王可還在滿天下的找玉玺，傳聞裏那玉玺就在琅琊公主手裏，如果連颍川王都找不到的人此刻被他提前找到……

他也是宗室，加上手握玉玺，得天下名正言順啊！

就在虞恒想入非非馬上就覺得自己在登基稱帝了的時候，忽聽耳邊有人喊他，“虞兄？”

“……虞兄！”

“啊，”虞恒回過神，這才察覺到自己好像失态了，連忙先告了一聲罪，“沈兄弟方才說什麽？”

沈嶺擡手一指前面，“親仁坊已經到了，這邊坊門的門檻高些，虞兄注意腳下。”

又補了一句，“虞兄可是沒有休息好？”

“沒有沒有，挺好的。”虞恒擺擺手。

三人走進親仁坊，左手邊第三間宅子就是。

趁着門還沒開，虞恒等在一旁，狀似不經意的問虞歡，“看夫人氣質雍容，不似尋常人家出身，是從洛陽來的吧？”

虞歡搖搖頭，“郎君謬贊，妾家中行商，是琅琊人士。”

“琅琊人啊……”虞恒極目打量這全身都罩在幕籬之下的女子。

琅琊人士和琅琊公主大概只有“琅琊”兩個字算是巧合，可惜她把幕籬沿兒壓得太低，從他的角度只能隐約看到小半張臉，更別說看看眼神了。

再想仔細看看其中端倪時，視線裏突兀的多出另一張臉。

那麽老長，那麽老黑，兩個大鼻孔裏噴着熱氣，兩片嘴唇一張一合，露出兩排大牙。

然後虞恒就覺得眼前一黑，鼻子一痛。

耳邊先後傳來沈嶺和虞歡的聲音。

“虞兄——”

“點雪！不能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