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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第68章
春夜稍涼, 先時半開的窗子被風吹的發出“嘎吱”一聲。
燭火被風吹得一晃,屋內燭光搖曳,人影也搖曳。
虞歡奪回虎頭帽, 視線對上沈嶺的,看他驟然變得幽深的目光,驀地向後撤去。
但只撤回半步。
手臂上傳來阻力,沈嶺直接抓住她拿着虎頭帽的手, 他手掌寬大, 覆在她手腕間,還能繼續蓋住一截小臂,又小心的控制着力道,虛虛的擎着她。
跟着笑起來, “夫人怎麽能……耍賴呢?”
明明兩人的位置沒有調換, 甚至沈嶺還保持着被她推在牆上的姿态,但他的目光,他的動作,都好像一張無形的網,将她牢牢粘在上面。
窗外春夜帶起的風,忽然熱切了些許。
他手上的溫度隔着衣料傳遞進去,總有些灼人, 虞歡不甘示弱, 重新燃起氣焰,微挑一下眉, “明明是你一時失察。”
沈嶺聽到這話看了她半晌,卻沒反駁, 視線一轉,落到她的手上, 就着她的手,仔仔細細觀察那件東西。
虞歡試着抽回自己的手,沒抽動,知道現在藏也藏不住了,幹脆光明正大讓他看。
他們在的這一處地方有些背光,燭光被擋在她身後,投下一片暗影。
虎頭帽的顏色卻是顯眼,大紅的主色,又以黃、白來點綴,“虎”耳朵邊緣還多加了一圈細細軟軟的毛領。
沈嶺想,這樣一頂帽子,戴到頭上,一定很好看。
又聽面前的人說,“我今天才和阿姐學着做的,如何?做的不錯吧。”
沈嶺點點頭,是真心誇耀的語氣,“好看。”
這時候才終于松了手,但仍是靠着牆壁,垂眸看她,“不過……怎麽突然想起做這個來了?”
這東西一看就是給小孩子用的,他們家可沒有什麽小孩子……
虞歡便把今日去看陶娘子的事說了,說着話,她轉身回到桌邊,先放好虎頭帽,接着之前的話題問道,“你剛才說禁軍有變……是洛陽那邊有新調動了嗎”
她設在各處的暗探雖說能送出消息,但對于這些秘辛,還是所知不多。
之前她和虞業接觸,并未發現虞業有什麽異樣,想來這調動是今日剛剛傳達的。
沈嶺還盯着那頂虎頭帽不知想些什麽,見她往桌邊走,自己也跟着走過去。
聽到問話,倒是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将桌上用油紙包着的截餅朝她那邊推了推,獻寶似的,“先嘗嘗這個吧,我看排隊買它的人很多,買的時候也嘗了一塊,是很好吃,不過這東西放久了就沒有剛開始那麽酥脆,你吃着要是覺得好吃,回頭我再給你買回來些。”
虞歡的目光順勢落在那包截餅上。
宮中常做的點心和眼前看到的不太一樣,樣式要比這個精巧許多,擺在碟子裏,每一塊都壘的整整齊齊。
而眼前油紙包裏的這些,量大,散亂,加上被沈嶺揣在懷裏颠簸了一路,不少地方都斷了,一節一節的堆在一起,如果直接拿起來,邊緣的殘渣勢必會粘到手上。
但是它聞上去很香。
虞歡看着這一包截餅,仿佛看到了它剛剛出鍋的樣子。
之後她揀出一小塊,送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撒在舌尖,嚼着很是酥脆,雖然現在吃着有些涼了,但也不難想象它熱乎酥脆時候的口感。
她彎一彎眉眼,“很好吃。”
“那你再多吃幾口!”沈嶺說着,晃了晃油紙包,将散碎的晃開,露出完整的部分。
等她又吃了幾口,才細細的把自己今日去見虞業的情形說了一遍。
末了提及禁軍,他沉吟道,“我雖然沒聽說洛陽那邊有什麽調動,但我在等虞業出來的時候,隐約聽一個中郎将跟別人抱怨,說虞業太黑了,他吃肉,底下連口湯都喝不上;又說,這段時間平叛義軍繳獲的戰利品也有不少,他們卻連個影兒都見不着;還說,哪怕掏個耗子窩都能漏下幾粒米呢,虞業掏完的地方,一粒米都不給底下留。”
虞歡輕輕敲了敲桌案,想着,那中郎将的話聽上去微詞頗多,雖說禁軍領的是朝廷發的軍饷,但戰時立功,主帥為了鼓動軍心,會額外多加犒賞。
看起來虞業所率的禁軍從上到下都撈不着什麽甜頭兒,好處全進了虞業自己的腰包。
她說,“如此看來,禁軍中有此想法的未必是少數。”
沈嶺:“我想也是,否則,虞業也不會突然找我商量剿滅那幾股勢力的事。”
說話間,沈嶺已經鋪開紙筆,抄寫今日要溫習的內容。
他這些天都是如此,白天忙完軍務,晚上回來接着抄書。
那本殘卷手抄本《孫子兵法》他已經聽虞歡全部讀完,其中有些難解的,他就記下來,回頭再找邊廷問問——通過請教兵書,他現在對邊廷的印象已有改觀,而邊廷見自己能幫上忙,也樂得教他。
案上還堆着幾本兵書,有虞歡給的,還有邊廷從自家書房裏挑選出來讓他多看看的。
只是抄寫的時候,依然時不時的抱怨兩聲,“這字的筆畫怎麽就這麽多?那倉颉造字的時候,就沒考慮過別人寫着費勁嗎?”
又想起一件事兒,擡起頭看着虞歡,“對了,差點兒忘了,冀州據說也有亂子,平陽伯不滿洛陽被颍川王把持,有反心。”
前世平陽伯造反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動靜大,占據的城池也不少,不過後來被燕軍剿滅,他麾下殘部裏,一部分跑去別處另立山頭,另一部分直接歸順了洛陽。
虞歡不動聲色,“這件事你怎麽看?”
“我?”沈嶺思索片刻,笑起來,“冀州可比北境豐饒多了,平陽伯要是真要反,憑冀州之力,直擊洛陽倒是方便。不過洛陽的禁軍也不是吃素的,他未必能馬上讨到便宜,大概會先北上,搶占地盤。”
“到時候麽,洛陽應該會給虞業發調令,讓他率軍平叛,像我們這種不是正規燕軍又偏偏歸順虞業的,八成是要被虞業抓上去頂缸——”
“至于後面麽,”沈嶺忽然向前探身,問虞歡,“當過牆頭草嗎?”
虞歡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就聽沈嶺說,“總之,到時候誰強就跟誰走,畢竟我們人少,力量也小,保存實力嘛,不寒碜!”
這話說的沒錯,虞歡很是贊同。
正說着,門外晃過一團燈影,緊跟着敲門聲響起,沈阿姐的聲音随之傳來。
“阿嶺。阿琅。”
兩人對視一眼,這個時辰,沈阿姐一般都不會來了呀。
“我出去看看。”
沈嶺說着,放下筆,起身走到門邊。
打開門,看到沈阿姐挎着個食盒,一愣,“阿姐,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阿姐熬了兩碗湯,送來給你們喝,”沈阿姐将手裏的食盒給他,想了想,又說,“哎,算了,這麽和你說萬一你沒聽清楚,和阿琅兩個人喝錯了,那可就糟了,我還是進屋去給你們放好再走吧。”
沈嶺側開身子讓沈阿姐進來,狐疑道,“什麽湯……還得分開喝?不能喝錯了?”
虞歡聽到動靜,從裏面出來,見沈阿姐從食盒裏端出兩只小盅。
她離着老遠就聞到一股說不上來是什麽的味道,也問,“阿姐,這熬的是什麽?”
“唔……是些強身健體的補品,”不知為什麽,沈阿姐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把其中一只小盅端到虞歡這邊,“我年輕的時候求過幾張方子,喝着都還不錯,如今我挑了幾張方子,按他們說的又改進了一些,給你補補身子。”
另一只小盅随手往沈嶺手裏一塞,“這是你的,也改進過,快趁熱喝吧。”
兩人一人一只小盅,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外面雲青聽到動靜,早已經跟了進來,看上去是等候傳喚,目光卻一直盯着虞歡手裏那只小盅
權衡片刻,才走到虞歡這邊,說,“看這盅湯還冒着熱氣,想來還有些燙,我先替娘子嘗嘗溫度吧?”
不管是在宮裏還是出宮這段時間,凡是入口的東西,雲青二人都會提前試驗一遍,這已經成了習慣。
如今看到沈阿姐端來的不知都放了什麽東西的“補湯”,盡管清楚沈阿姐不會有害人的意思,卻還是想着保險起見。
沈阿姐見狀,馬上說,“這東西就是要趁熱喝,裏面有幾種東西有點苦口,涼了會喝不下的。”
“什麽補湯……還有苦的?”沈嶺已經先嘗了一口,他也說不好湯裏是什麽味道,總之又濃又淡,又甜又澀,像藥又沒有藥汁的那種濃褐色,“阿姐,這裏面不會是甘草吧?”
甘草味甘,益氣補中,從前喝藥的時候怕藥太苦,鎮上郎中偶爾也會酌情往藥裏添一味甘草。
“別亂說,哪有——”沈阿姐忽然收了聲,咳一聲,“咳,……加什麽甘草的,你少貧嘴,快喝了,喝完我好把小盅帶出去洗幹淨。”
又目光熱切的盯着虞歡看,無聲的催促。
似乎怕補湯少了影響效果,沈阿姐還專門過去把雲青拉回身邊,對她說,“青小娘子還小,補不上這些,回頭阿姐給你炖些別的甜湯喝。”
然後她繼續等着虞歡和沈嶺把補湯喝完。
虞歡看看那只小盅,再看看沈阿姐,總覺得好像有哪裏更奇怪了。
沈嶺三兩口把補湯喝完,被古怪的味道弄的面色古怪,虞歡見狀,也盡量把補湯喝完,空盅交給沈阿姐。
看到兩人都喝完了,沈阿姐很是滿意,臨走時候專門補充,“這補湯要喝好幾次呢,等過些日子,阿姐再熬給你們喝。”
說完就又把雲青給拉走了,似乎生怕她在屋子裏礙事一樣。
屋外雲竹似乎要進來,沈阿姐的聲音馬上響起,“竹小娘子也一起來吧,阿姐給你們炖兩碗熱乎乎的甜湯喝!”
“阿姐、我不是、我是想看——”雲竹話也沒說完,倒好像是直接被沈阿姐給拽走的。
沈阿姐的聲音越來越遠,“好好好,走吧走吧,都和阿姐去喝甜湯!”
“阿姐之前……沒有這樣過啊……”沈嶺從窗子裏往外看,直到沈阿姐三人的身影走入前院,才放下窗子。
虞歡早已坐回桌邊,接着看之前沒有看完的書。
剛喝過補湯,總覺得口腔裏還泛着苦味,她不得不多喝些水,把這些回味壓下去。
又對沈嶺說,“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終于穩定下來了吧,對了,阿姐剛才說,她之前求過幾張方子,你可知道都是什麽方子?”
沈阿姐今晚一直神神秘秘的,反倒讓她更加好奇。
沈嶺也走回桌邊,繼續抄寫方才沒有抄完的內容,想了想,順嘴說道,“阿姐底子不太好,以前倒是照着好多方子抓過藥來吃,也到處找些偏方之類的東西,不過那都是因為她當年身子太弱,總是要不了孩兒,所以才經常喝來補身子,好能——”
沈嶺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向她。
忙不疊解釋,“不是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不要擔心,明日我就去找阿姐說這件事!”
又小聲說,“我們之間的約定,我都記着呢,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也清楚,這件事我像你保證,只這一次,以後再不會有了……”
虞歡也懂了。
怪不得今日沈阿姐從陶娘子那兒回來以後,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跟着沈阿姐學怎麽縫虎頭帽,沈阿姐時不時就要出神,要等到她喊好幾聲“阿姐”,才會接着之前兩人說起的話題繼續。
原來如此。
想到了答案,她不免苦笑,也難怪沈阿姐剛才又是關切又是不好意思,畢竟這種事情,就算催促起來,也只能是心知肚明的委婉催促。
“阿姐也是關心,”她斟酌着詞句,“不過民間偏方多半沒什麽依據,就算有幾個看似對症的,大多也是僥幸,甚至偏方所載的部分藥材劑量不明,掌握不好便是虎狼之藥,不論是誰服用,都有風險。
阿姐若是自己照着方子熬來喝,也是不好的。我看阿姐近來操勞甚多,的确需要補補身子了,正好商隊也要販些藥材,到時候若遇到合适的郎中,便讓他們請些方子回來,到時循着郎中的方子抓藥熬煮,或是用到藥膳中,全憑阿姐選擇。”
沈嶺嘆道,“又讓你費心了。”
只是眼下這件事到底還是他的疏忽,還是得想個完全的說辭,打消阿姐的念頭。
正想着,忽覺心頭一股燥意,異常邪門兒的竄起來,那股燥意又像卷了火,一路從心裏燒到四肢百骸,血也有些沸騰似的,整個人都被燒得像碰了個大火爐。
他擡手去摸臉,果然覺得臉上也熱得很,而且那股焦躁還在從身體裏往外噴,好像必須得有什麽涼絲絲兒的東西撲上去,才能把那股燥火壓滅。
壞了。
肯定是因為剛才他喝的那盅“補藥”。
這是……藥效起來了!
他阿姐這是直接下了一劑猛藥啊——
虞歡無意間一擡眼,發現沈嶺有些不對勁。
他似有些僵硬的坐在椅子上,手裏雖然握着筆,但那用力的程度無疑能把筆杆捏碎,左手握成拳,死死地抵在紙上,本還算厚實的紙質以他的拳頭為中心暈開一圈漣漪,還有要被壓碎的趨勢。
“沈嶺?”她問一聲。
哪知道對面的人因為她這一聲,“嘭”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飛快地背過身,背對着她。
“……我出去一下,你先歇着,我晚點再回來。”
剛開口時候有些啞,而後聲音發緊,像在全力壓制着什麽。
他的變化,結合方才兩人都喝過的東西,虞歡明白了。
不愧是沈家人,連沈阿姐動起手來,都是如此的……霹靂!
沈嶺出去沖涼水了。
虞歡則端起手邊有些放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
不知道沈嶺是怎麽和沈阿姐說的,沈阿姐之後果然沒再熬各種補湯。
虞歡的扭傷已經痊愈,這天一大早,她和沈嶺一同出門,沈嶺要去校場,她則要出城去距離茲虜更近的小陰山。
小陰山是陰山山脈延續向北的一段小山脈,原本也有個名字,只不過傳着傳着,就沒人知道那山脈的本名是什麽了。
從這裏再往北,便是茲虜的地界。
山中有一條羊腸小路,以往兩地商販都是在這條小路的盡頭接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今天是丘敦折格那邊按照約定輸送進這批馬匹等物的最後一天,過了今晚,這一批貨物交接完畢,兩邊就不再接觸,各自返回等待下一次交易的時間。
虞歡到的時候,太陽已經懸在很高的地方。
今日除了律春君以外,還多了幾個王府侍從打扮的人,那幾個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擋在律春君前,把她與負責交接的茲虜商人隔開,自己則操着一口生硬的茲虜話,和那邊的茲虜商人連說帶比劃的談着什麽。
她走到律春君身邊,疑道,“這是怎麽回事?”
律春君面上還殘留着愠怒,手中拿着馬鞭,顧不上什麽淑女風度,雙手叉腰,峨眉倒豎:
“那幾個是廣都王派來的心腹,手裏有廣都王府的腰牌,他們前些時日來過幾次,不過都是跟在後面,做些粗使的事情,我只當是廣都王做事嚴謹,像這種關乎軍需的事,他得派人來親眼盯着才放心些,也沒對他們有什麽要求。
沒想到,今日一大早,他們到的比我都早,一看到我,就把個破腰牌怼到我眼前,說奉廣都王的令,今日交接之事由他們來管,還要了賬目,幾個人去旁邊嘀嘀咕咕研究半天。
每次我要和那邊的人說話,他們都像盯犯人一樣盯着我,我今日話都沒說上幾句,就被他們搶話!
哼!這廣都王真是小氣,我們主動把生意送上門給他,他反倒當我們是賊,恨不得從我嘴裏再掏幾匹馬出來!”
虞歡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兩聲。
律春君狠說了一通,心中的氣算是消了,又深呼吸了幾個來回,慶幸道,“萬幸夫人有先見之明,讓我分出兩本賬冊,否則今日被他們一攪和,我們的東西怕是會露餡。”
虞歡:“且讓他們交接去,下一批東西可不是這個茲虜人來送,他們就算提前十天半月來守着,也毫無用處。”
跟着話題一轉,關切問道,“聽說令尊又病了一場,可有要緊?”
律春君嘆了一口氣,“家父這兩年身子骨不好,這樣病了好好了病的,我真是有些擔心。哦,對了,”她跟着說,“廣都王遣人來過一次,自己也來過一次,意思都是一個,想選我做廣都王妃,家父已經按夫人交代過的話都與他說了,只是家父還說,廣都王并未死心。”
虞歡點點頭,“無妨,只要律家死咬住這一點,自會無事。”
到太陽快落山時,這一趟貨物的交接才算全部完畢,律家家丁推着獨輪車從山中小道平穩的走着,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車轍印。
虞業派來的那幾個心腹自打送走了茲虜人,就恢複了冷淡模樣,雖說态度依然客氣,但也看得出來,不願與她們多加交談。
律春君也只拿他們當空氣,兩撥人走到一條岔路上,便要分別。
其中一個心腹走過來,拱拱手,“方才那本賬簿,還請兩位娘子交給我們,由我們呈給殿下。”
律春君滿心不情願,以眼神示下,管事領命,将賬簿交給他們。
那幾個心腹拿到東西,又朝她們拱拱手,回去複命。
“如今洛陽的王侯,竟都是廣都王這種做派麽?”律春君一甩袖子,憤憤道,“和從前在平城的那一波可真是差得太遠了!”
虞歡笑起來,“平城的那一波是什麽做派?”
律春君想了想,“嗯……我在家的時候聽說,那個時候的王公貴胄都是爽利脾氣,從不在財物這等俗事上斤斤計較,心中所想,都是安邦守邊,建功立業。”
虞歡也很感慨,她雖然沒有生在那個時候,卻也常聽父皇說起:那個時候大燕初立,一切都蒸蒸日上,宗室子弟不願意在京中受拘束,都喜歡自請去守邊;哪像後來,自打遷都以後,太平盛世繁華富庶,當大家都見慣了繁榮,過慣了紙醉金迷的日子,誰還願意去邊境流血。
以至于……太平日子過久了,人也荒廢了,現在個個兒都成了紙老虎,一戳就破了。
想到這裏,她在曠野之中看向長安的方向,想着,也不知現在父皇在長安那裏過的如何。
……
虞歡回去的時候,暮色四合,留在城內的雲竹見到她回來,神色肅然的遞給她一個字條。
這張字條事先被仔細折疊過,看痕跡,是先對折幾次變成豎條,然後兩邊回折,再捏着邊緣朝內窩過去,折成一個方中帶折角的編織物。
紙上還均勻的分布着幾個小洞,雲竹解釋說,“這東西是被人用飛刀釘在大門上的,我發現這東西的時候,四周無人,不知是誰送的信,看樣子也沒被旁人看見。”
紙上寫着八個字:天命長安,鳳栖梧桐。
虞歡看過紙條,下意識往掌心裏一收,眉頭鎖起來,陷入深思。
這上面所寫,幾乎已經點明了她的身份,而且還給她指了一條路,讓她去長安。
長安,名義上是她父皇的新地盤,實際上由鎮國侯溫長亦掌控。
她怎麽忘了,溫長亦……一直就在局中。
所以這張字條是誰授意給她的,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她沒有想到,溫長亦的手竟然能伸到這麽長,甚至還一直掌握着她的行蹤,而她竟然毫無所覺。
她将紙條燒了,“這裏有尾巴,讓我們的人留意着。”
不過現在她更關心的是另外兩件事。
其一,虞業可也收到過同樣的密信?
其二,溫長亦可有在洛陽種下猜忌的種子?
……
洛陽的春日比北境來的要早,也更鮮妍。
洛陽牡丹聞名天下,這時節已有許多品種競相開放,城中處處都是雍容華貴之景,只是經歷過去歲的動亂,外表的這些雍容就像一朵病花,看似開的爛漫,實則葉片發黃,已有枯敗之象。
銅駝大街上行過一隊儀仗,看方向是從皇宮的方向往南去,大概要出宣陽門,而在宣陽門外有一座寺院,名為長寧寺,長寧寺現任方丈法號竺法靜,俗家姓崔,就是當今望族清河崔的那個崔。
“這是……皇帝要去長寧寺禮佛嗎?”路兩旁的行人紛紛駐足,好奇的張望。
“都這個日子了,的确也該禮佛去了,不過皇帝居然不去大護國寺,反而要出城去長寧寺,這一趟下來,颍川王會不高興吧?”
“哎?兄臺這話說的好生奇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去哪兒,怎麽還要颍川王同意?”說這話的人大概是才到洛陽不久的,并不清楚洛陽這邊的動向。
立刻便有熱心人壓低了聲音給他解釋,“小郎君這話可千萬別再說啦,現在上頭變天了,除了一個皇帝陛下以外,還有個說了算的颍川王。龍椅上那個頂多算是個‘小皇帝’,這颍川王才是真正的‘大皇帝’呢!‘小皇帝’當然要聽‘大皇帝’的話,你沒看剛過去的那隊儀仗嗎,那裏頭可沒有軍旗,說明這趟行程是沒有完全得到‘大皇帝’的同意的!”
“天啦……原來是這樣……”
此時的大護國寺內,鐘聲重重,檀香缭繞。
辜霜将虞娑羅的行跡向虞晃秉明,虞晃聽後只是冷笑一聲,“他想見崔家人,就讓他見去,不過你要告訴宣陽門的守衛,城門關閉自有定時,除非有我的手令,否則,無論是誰,都不能在城門關閉以後行方便。”
颍川王的手令和軍旗,見令、旗如見人,沒有這兩樣東西,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行不通。
皇帝出城的時辰已然不早,回城自然趕不及,皇帝儀仗中沒有軍旗,也就是說,入夜以後,他進不了城了。
“是,屬下這就派人傳令。”
“再備好馬,随我到城中走走。”
辜霜停頓了片刻,目光落在虞晃總是下意識扶着的腹部,面露擔憂,“殿下之前所受的傷太重了,若總是騎馬……”
虞晃眼眸微眯,“備馬。”
“是。”辜霜不再堅持,領命離去。
從大護國寺出來,禁軍親衛慢慢落在虞晃身後不遠處,不遠不近的跟着。
他們都換過便裝,在洛陽街頭打馬緩行并不算招搖,轉過幾條街,臨近的坊門裏面傳來孩童唱誦歌謠的聲音。
“……嘀嘀嘟嘟,遠行辘辘。
北業荒荒,始鑄金屋。
金屋既成,始鑄金人。
金人既成,廣行洛都。”
起初,虞晃并未在意這首童謠,但當他先後在幾個坊內聽到這首童謠,他忽然勒住馬頭,示意辜霜一眼。
辜霜立刻下馬,從一個小販處買下幾包麥芽糖,分給那些唱童謠的孩子,詢問半晌,回來複命。
“殿下,那些孩子也不知是誰最先開始唱這童謠的,全都說是因為學着有趣,慢慢就都會了。”說着,辜霜把剛才抄寫下來的童謠遞給虞晃。
大燕皇帝繼位前會有一道鑄金人的儀式,金人鑄成,表示天命所歸。
虞晃當初占據皇宮時,雖然找不到傳國玉玺,但也動過自己稱帝的念頭,但在朝中一衆死板大臣的堅持下,他循舊例鑄金人,沒有鑄成。
可是虞娑羅鑄成了,所以虞娑羅坐上了龍椅。
如今這首童謠裏面又出現了“金人”。
金人,遠行,業,廣都。
廣都王,虞業。
呵……
虞晃縱馬往宮裏走,路上他已經将思路捋清。
之前他因傷重,精力多有不足,虞業自請為朝廷分憂,他也就同意了,撥給他五萬禁軍,讓他帶兵平叛。虞業的确兢兢業業,平定北境亂局,聽命駐守在綏遠城。
但是,琅琊公主也在北境。
從她對他下殺手捅了他那一刀開始,他堅信傳國玉玺一定就在琅琊手上,只是中間出了些岔子,沒能将玉玺弄到手。
如今看來,琅琊已在北境和虞業聯手,這童謠,想來就是他們計劃裏的第一步,先把聲勢造出去,然後師出有名。
只不過……
虞晃在心中冷笑,虞業,他也配?
“傳令,”虞晃一回宮,就立即下令,“北境禁軍留五千兵馬繼續駐守,餘者全部回京,聽候調遣。”
辜霜領命離去。
鳳陽閣內,虞晃躺在放在窗邊的一張素紋榉木搖椅上,視線透過敞開的窗子向外看,那裏種着一片櫻桃樹,風吹過去,落英缤紛。
這裏是琅琊公主的居所,這張榉木搖椅也是虞歡從前常用的家具。
如今這裏的一切都被虞晃占據,鳳陽閣俨然成了虞晃的地盤。
他搖晃兩下搖椅,身形跟着擺動,眼神透過那片櫻桃樹,看向更遠的地方。
“……虞業那個草包究竟哪裏入了你的眼,讓你寧願扶持他,也不回洛陽?”
……
此時的綏遠城廣都王府內,虞業對着地圖上的幾處地點,痛痛快快的插上小旗。
“……這幾處,就是北境一帶的最後幾支起義軍據點,有沈将軍出馬,定能将他們一舉拿下!此番平叛,本王特許沈将軍全權指揮,之後的事,就全仰仗沈将軍了!”
餘下諸事商議完畢,沈嶺領命離去。
近侍新送進來一盞茶,虞業端着茶盞,在地圖前慢慢踱步。
那幾處待剿滅的起義軍已經分布到了并州一帶,如果是他所率的禁軍出發,大軍壓境,吓也能把那些小泥鳅吓死,可惜近日來這些将領都不太聽話,好幾次收到命令都是陽奉陰違,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要倚仗沈嶺。
想起沈嶺,他跟着又想到虞歡。
虞歡把這支義軍養的不錯,武器、甲胄都數上乘,若非受限鐵礦,她怕是能給這些人發一批鐵甲。
而他自己的親兵……
虞業不得不承認,他手下的親兵,也就是兵甲沾了出征的光,得以配備齊全,否則,他還真出不起那麽多打制甲胄的錢。
北征的這一趟,戰利品他已然攢了不少,如今和茲虜的交易也掌控在他手中,不如……
趁沈嶺帶人去并州的機會,把虞歡抓到自己身邊,還有那律家,老東西忒會拿上面壓人,此番就讓律家也乖乖就範,等他玉玺、錢財在手,不怕這五萬禁軍不聽他的指揮,随他殺回洛陽!
“來人,”他叫進心腹,“即日起,凡是沈嶺的行軍動向,全部報來與我。”
沈嶺帶兵出去,武承鎮內留不下多少人,但是保險起見,他還是打算等沈嶺走得遠些的時候,再行動。
……
沈嶺從綏遠城回來,就馬不停蹄的找來邊廷等人一同商議行軍路線。
得知第一處地方是雲中,邊廷沉默了一下。
盧虎見狀,拿胳膊拐了拐他,“怎麽了?雲中有問題?”
邊廷搖搖頭,“沒有,只是忽然看到故地……我大概知道雲中一帶義軍的首領是誰。”
沈嶺:“能說得上話?”
邊廷:“說不上,當初他差點兒砍了我的腦袋,只不過此人極是勇武,家中原本也是當地一個小士族,雖說沒落了,人也還不錯。”
沈嶺笑道,“這麽說,和他打打交道也不錯,說不定能争取一下。”
他們雖說替虞業做事,但對外仍算義軍,義軍打義軍,就是個大魚吃小魚的過程。
若能将雲中那支義軍争取過來,倒也一舉兩得,既完成了虞業交代的事,同時也壯大了自己的力量。
之後幾人就并州一帶事宜詳細商議良久,邊廷從中推演行軍路線,計算行軍時間,推算其中所要消耗的口糧,等散會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
“喔……哈……”
蘭執一走到外面,就張開雙臂,把自己盡可能的抻長,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校場外一覽無餘,他看看周圍成片的麥田,再看看頭頂半圓不圓的月亮,大大的嘆出一口氣,“□□的,老子總覺得得有好幾年沒擡頭仔細看看月亮啥的了。”
盧虎煞風景的打破他的感慨,“少裝,你□□以前大半夜守城門的時候,沒看過?”
蘭執乜他一眼,“那能一樣嗎?以前那就叫城樓罰站吃冷風,哪有現在這麽痛快?”
“這倒也是,以前從校場出來,哪次沒聽皮保貴他們罵半天娘?”盧虎也學蘭執剛才的樣子,抻長了手臂打個大大的呵欠。
他塊頭大,胳膊掄起來時,蘭執只覺得自己耳邊刮起一陣風,呼呼的。
他繼續感慨,“你們說,要是放在以前,碰上咱們經歷過的這些事兒,又是打蠻子,又是內遷的,咱們現在能在哪兒?會在幹什麽?”
盧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語:
“可能像原來陳一羽手底下那些兵一樣吧,有仗就跟着打,有錢就等着發?”
“……或者,去哪個大戶家裏當幫工?就像以前給律家做事一樣?”
“保不齊連個像樣的住的地方也沒有,天天讓人家打得屁滾尿流的……”
“到時候我們兄弟幾個能不能湊到一起還不好說呢……”
沈嶺聽着他們想象各種情形,心中同樣感慨。
要是放到從前,世道亂的話,他有手有腳,自信也能給自己謀個什麽差使,只是日子過得未必像如今這麽痛快——
運氣好能在哪個老大手底下當小喽啰,再一點點兒的拿命往上掙,到時候能掙到什麽位置,全看自己命大不大。
春夜的風拂過他們,風裏有麥苗青青澀澀的味道,有校場營地裏兵戈肅殺的味道,也有城中戰後難得安寧的煙火氣。
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從鼻腔一直呼進心裏去,雖然前路仍是未知,可依然令人心安。
身側蘭執的聲音不遠不近的傳到他耳邊,
“……所以說啊,我真的覺得王娘子太厲害了,要是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大哥,也就沒有現在的我們!”
“嗯……我還是覺得,她家裏肯定不簡單,也許不是商戶,而是哪個大官——”
蘭執說着,伸出四根手指,誇張的在他們眼前晃晃,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聽自己說話。
“至少也是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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