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貳
第003章 貳
湖山亭,亭如其名,建在湖邊的山上。
湖山亭所在的山是靈澤長老的靈澤山。
靈澤長老喜歡煎茶觀雨雪,這湖山亭便是由此而生的風雅之處。
靈澤長老為人心善,沒什麽架子。湖山亭雖是她的,但除了她,其餘弟子想去也可以去。
知道了沈悵雪的所在地,鐘隐月趕忙冒雪飛奔了過去。
等跑到山崖邊上,望着四周被大雪包裹各個雲霧缭繞的六座高山,鐘隐月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
他突然意識到。
他,剛穿書。
他,腦子一片空白。
他……不會飛。
他甚至,不認識,這裏哪個,才是靈澤山。
天決門共七座高山,也有七位長老。每位長老各坐鎮一山,山上也有各自的山宮,用于修道授業。
但問題是……這天上一下雪這幾個山都只有個破影子,誰知道哪個是靈澤的!
鐘隐月正要着急,突然,大片大片的記憶快速地湧進腦海。
記憶如排山倒海般兇猛,鐘隐月猝不及防,瞬間頭疼欲裂。他捂住腦袋,腳上一個趔趄,身子往旁一歪,抱住了一旁的大樹。
頭痛還在繼續,他的額頭上已然冷汗涔涔。
鐘隐月被迫消化着這些記憶。
所有記憶都是第一視角,這些是原主“鐘隐月”的記憶。
記憶混雜無比,亂七八糟,須臾之間就全塞進了鐘隐月的腦袋裏。鐘隐月扶着樹,痛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心口發熱。
有一股氣流從心口上發散至四肢百骸。鐘隐月能很清晰地感覺到它在自己體內流轉運作。
他懵了懵,又很快從剛剛的記憶裏找到了答案——這就是靈氣。
修道之人,體內皆有靈氣運轉。修為越高,在體內運轉的靈氣便越強盛。
鐘隐月想起剛剛被強塞進腦子裏的知識點,試着用靈氣集中到上方去——據說,靈氣運用得當,能進行一定程度的自愈。
一瞬間,一直在悶悶作痛的腦子傳來一股清涼感。
這太舒服了。
鐘隐月爽得長嘆一聲,抱着樹哼哼唧唧地蹲了下去,傻子一樣呵呵樂了兩聲。
好轉一些後,鐘隐月站了起來,喝了一聲“劍來”。
一道白光從天上落下,穩穩落在他面前。
這是一把長劍,通體白如皓月,劍身細長,薄如蟬翼。
鐘隐月雖然是符修而不是劍修,但也不是完全不會劍,平常還是靠禦劍來飛。
他跳到上面,險些沒站穩,身形猛晃了一下。
鐘隐月吓得心髒差點沒跳出來,下頭可是懸崖!
他拍拍胸脯,小心翼翼地禦劍往記憶裏的靈澤山飛去。
迎着寒風,他被吹成了大背頭。在雲霧間前行着,他又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幹笑了聲。
體內有靈氣運轉,吹着刺骨的寒風也不覺得冷。
很快到了靈澤山,鐘隐月跳了下來。長劍散去光芒,自行收刀歸鞘,落入他手中。
鐘隐月手握着劍,一路小跑向湖山亭。
湖山亭為求幽靜,建在十分偏僻的後山處。
鐘隐月到了地方,隔着風雪就瞧見亭裏真有一人。
大雪飄飄,那人背對着他,正站在亭裏望山下的湖上雪。
那人穿着和他一樣的一襲白衣。但畢竟只是山門弟子,和鐘隐月身上這件如錦玉一般的瑞雪白裘不同,對方的白衣單薄簡練,材質與樣式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但那一身白衣仍襯得他高挑修長,肩寬腰細。
鐘隐月不自覺地慢下了腳步。
那人似乎正看雪看得入迷,他不忍打擾,輕手輕腳地湊近了過去。
鐘隐月走到亭門邊。
他看清了那人的側顏。
瞧那一雙桃花含情眼,這确實是“他”記憶裏的沈悵雪。
沈悵雪并未看雪,而是微低着頭,正望着自己的手發呆。
那一雙眼茫茫然然,黑如鴉羽的睫毛抖了幾下。
不知他在想什麽,那雙眼睛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正流轉着。
亭外大雪飛飛,鐘隐月便也沒注意到,沈悵雪那張白皙如玉的臉此刻竟慘白如紙,毫無血色,好似剛經歷過慘絕人寰的折磨。
鐘隐月站在遠處,敲了敲湖山亭的柱子。
篤篤聲響,沈悵雪回過了神。他放下手,回過頭。
那果真是一張和原文裏的描寫完全一致的臉。
面容溫潤如玉,一雙眉眼裏似有一片溫柔鄉——簡直絕美!
鐘隐月一眼就失了神。
沈悵雪朝他一拱手,一鞠躬,一聲拜安把他拉回神來:“見過玉鸾長老。”
鐘隐月忙上前把他拉起來。
原來的鐘隐月絕不會做這種事,被拉起來的沈悵雪露出意料之外的訝異神色。
鐘隐月拉着他,往亭邊去了兩步。他警惕地回過頭,确定四周無人後,就一臉正色地壓低聲音道:“兄弟,你聽我說,我知道這聽起來非常匪夷所思,但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是精神病,我也不是什麽走火入魔了在瞎說話……”
沈悵雪睜着一雙大眼,眨巴眨巴了兩下。
他看起來是完全沒反應過來。鐘隐月不管這些,先把話一鼓作氣說了:“你聽我說!這裏,其實,是一本書!小說!就是話本子!或者你們下山的時候看的那種戲!懂嗎?一場戲!都被安排好了的!”
“你是這場戲裏的一個……角色而已!最後他們會把你殺了的,就是你師尊,那個乾曜會把你扒皮殺了的!”
“你找機會趕緊跑!你得跑啊沈悵雪!聽明白沒有!?”
鐘隐月把一切說完,灼灼的目光期待地望着對方。
沈悵雪呆呆了片刻,慢吞吞道:“玉鸾長老……您是被夢魇着了嗎?”
鐘隐月有點想吐血。
但這種事想也知道不會被輕易接受。
鐘隐月深吸一口氣,擡手按住沈悵雪的肩膀,耐心地把話又嚼碎了一遍:“我說了,我不是走火入魔也不是精神病,我也不是什麽被夢魇到了!再說我根本就不是玉鸾!!”
“我是剛穿過來的!就是,就是……穿越?懂嗎?就比如你看了一本話本子然後你太生氣了結果第二天你一覺起來你居然跑到這本話本裏!”
沈悵雪仍然是呆呆的:“那您為什麽生氣?”
“還不是因為你死了!”
一提這個,鐘隐月一肚子火氣又起來了。
他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又開始破口大罵:“什麽沙比作者沙比劇情,這劇情是他中了邪想出來的是吧!誰家寫文像他這麽寫!靈草找不着就找不着啊,這兒不是天決門嗎設定不是天下第一嗎!不是有整整一個山頭的頂級藥修嗎!一個魔種解決不了!?用得着你一個弟子去跑秘境!?”
“跑秘境就跑秘境,那麽一大群長老不去非得要你去跑,都殘廢了嗎!?這天下第一的沙比山門是死完了,沒人了,非得你去!?你欠他們的嗎!一群颠公!再說你都拿着東西出來了,出來之後遇上那群修魔的你都還能活着回來,這不是很牛逼了嗎!他不滿意個什麽!啊!?”
“他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個王八羔子的他還有臉說你,他那麽牛逼他怎麽不進秘境,他怕什麽!?他不是長老嗎!?坐那兒當大佛吃供奉完了還讓別人去給他跑腿子!?”
“再說靈草掉了是你想的嗎,是你故意的嗎!?憑什麽說都怪你啊為啥非要讓你死!?還什麽以死謝罪,一山的沙比還都覺得是你應該的,有病吧!一個沒長腦子,三個四個五個六個腦仁子全都萎縮了嗎!?”
“這叫天下第一山門,這群人還修道!?修的什麽道,畜生道嗎!!”
鐘隐月怒火攻心,越罵越上頭,罵得氣喘籲籲。
一回頭,他才看到沈悵雪目光異樣地看着他。
那是個難以置信的目光。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鐘隐月還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別的東西。
但他一時說不清那是什麽。
鐘隐月是個神經大條的人,他以為是玉鸾長老在眼前這般發瘋,沈悵雪的三觀被擊碎了。
鐘隐月便氣沖沖地說:“所以我都說了!我不是玉鸾!玉鸾會跟你這樣發瘋嗎!?”
沈悵雪噗嗤笑了,搖了搖頭。
他一笑,真有如江南春意般令人心神蕩漾。
鐘隐月被他笑得心中猛一顫,支支吾吾了幾聲:“那你是信我了?”
“不信。”沈悵雪說。
鐘隐月如遭雷劈:“為什麽!?”
“長老見諒,實是長老所言之事過于荒謬。”沈悵雪低頭拱手,又向他行一禮,“師尊待我極好,此事我還需斟酌一二。”
這還有什麽好斟酌——
鐘隐月內心抓狂,又轉念一想,也有道理。
畢竟乾曜裝得很好。在這個剝皮沈悵雪的爆雷劇情點出現之前,他甚至還是○湖小說站“最佳老師排行榜”連續霸榜三個月前三的公認好師尊。
“玉鸾長老也莫憂慮。長老助人之意情真意切,悵雪心中明白。”沈悵雪起身來,一張臉上挂上了眯眯眼的笑,“長老所提之事,我自當放在心上,日日留意。”
“況且,長老所言若屬實,悵雪也不能即刻就離開。”
他這麽一說,鐘隐月才明白過來。
對哦。
他是乾曜的首席大弟子,這裏又是天決門。若沒有一個正當理由辭師,就這麽莫名其妙失蹤了,怎麽都解釋不過去。
況且修道的誰都會蔔卦,沈悵雪人在哪,去了哪,又是為什麽走的,蔔上一卦,都能知道個大概的方向。
若想離開,必定得給自己安排一個絕妙的金蟬脫殼之法才行。
“我的意思,看來長老已然明白了。”
沈悵雪說。
鐘隐月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已經全寫在臉上了。
他不太自然地輕咳幾聲,收拾好表情:“那,你心裏有數就好……方便問一下,今日是什麽時候嗎?”
沈悵雪并未訝異,平靜答道:“炎序十二年,寒月初十。”
“那還有三年。”鐘隐月嘟囔了句,“還好,時候還早。我也理解你不信我,畢竟乾曜确實對你好過。但既然你願意信我一點,回去之後就留意一下你師尊。”
“我知道你,了解你,你不傻,定能從蛛絲馬跡裏瞧出不對來。若有挂心之事,随時都可以來玉鸾宮找我。你想知道的事,我大約都知道答案。”
聞聽此言,沈悵雪再次向他深深行了一禮。
他低着頭,聲音莫名沙啞:“謝玉鸾長老關心,弟子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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