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拾肆

第015章 拾肆

拾肆

沈悵雪被關在這柴房裏有幾日了,說話有氣無力,氣若游絲。

他說這話時面色惆悵,瞧着對此事是有心無力。

他很不想認這個師尊,卻又不得不叫一聲師尊。

命不由己。

鐘隐月心疼極了,道:“你別難過,你若是想來我門下,我一定幫你想辦法。等你來了我門下,我定不會叫你再受這種狗卵子氣。”

天決門這高貴仙門,個個說話拘謹又講究,沈悵雪壓根就沒聽過旁人說出如此粗俗之語,沒繃住,笑出了聲。

“這也不是那麽好辦的呀,那可是乾曜師尊。”沈悵雪說,“長老莫急,悵雪也不是全然無法。”

鐘隐月眼睛一亮:“你有計劃了?”

“算得上是個計劃吧。”沈悵雪輕笑着,“只是需要時日……也無妨,十幾年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時。”

“你心中想逃便是好的,我定然會幫你。”鐘隐月點點頭,“有什麽事,就跟我說,我一定幫你。”

沈悵雪輕笑一聲,說:“雖與此事無關,可此時此刻,我還真有件事想請長老幫忙。”

鐘隐月忙道:“你說!”

沈悵雪拉了拉身上的外衣,可憐兮兮道:“長老,我這兒實在是冷,又被關在柴房裏好幾日了,沒睡過一個好覺……不知長老,今晚能否陪着我,讓我靠着睡上一覺?”

鐘隐月愣了愣。

沈悵雪神色凄楚,當真可憐。

一個大男人,還是一個天決門內舞劍最為漂亮,劍法在這世間都舉世無雙,出了名的驚才風逸的溫潤君子,竟然在私底下會被乾曜逼到這份上……

竟然被他逼到不得不在柴房裏乞求別人,才能暖暖和和地睡一覺!

鐘隐月心疼瘋了,忙說:“當然可以!”

他撐着自己起來,往沈悵雪那邊走過去。

他靠到牆上,沈悵雪也慢慢挪過去,伸出手。他不太敢真碰鐘隐月,畏畏縮縮小心翼翼地,也不敢靠他靠得太用力。

鐘隐月将他的手一拉,道:“跟我就別拘束了,別怕。”

他将沈悵雪拉到自己懷裏,将他按倒下來,讓他枕着自己的雙腿。

他靠着柴房冰冷生硬的牆面,哄小孩一樣拍着只着一身單衣的沈悵雪,哄着他沉沉睡去。

沈悵雪一開始渾身骨頭僵硬,鐘隐月能感覺出來。

但後來,他也慢慢放松下來,在鐘隐月腿上睡了過去。

外面風雪呼嘯。

第二天一早,鐘隐月收拾好食盒,悄悄給沈悵雪下了沉眠咒,趁他睡着時給他換了次藥後,就留下了兩瓶靈藥,放下燈燭,匆匆離開。

這一晚上,鐘隐月沒怎麽睡。那柴房地面是硌人的茅草,牆面又是冰冷的木頭,硬邦邦的,根本睡不着。

次日是大典前的長老大會。

鐘隐月領着溫寒上了上玄山。

“聽人說,乾曜山那邊,有人瞧見沈師兄今早入了乾曜宮,被乾曜長老叫去訓話了。訓話時間倒是沒多久,兩炷香的時間就出來了,沈師兄就回了自己的宮舍去。”

溫寒跟在鐘隐月後面說,“只是沈師兄瞧着身子不大好,臉色也不好看……應當是乾曜長老下手太重了。”

“那仙鞭可不是凡世裏的普通鞭子,觸及皮肉時是有靈法之痛的。打兩下都夠受的了,他偏偏打的人皮開肉綻,怎麽能好。”鐘隐月說,“行了,你以後少跟人打聽這些事。你還小,知道得多也不好。”

“哦,好,一切聽師尊的。”溫寒乖乖應着,又不情不願地為自己辯駁,“弟子也是擔心沈師兄……師尊,為何乾曜長老下如此重手啊?是沈師兄犯了什麽大事麽?”

“我怎麽知道。”鐘隐月說。

鐘隐月臉不紅心不跳地扯了謊。

“乾曜長老最近也真是奇怪,怎麽又和師尊過不去,又是莫名其妙重罰沈師兄,也不對外說緣由的?乾曜長老這天下第一劍的名聲遍布天下,我本以為定是和掌門一樣,是個心胸寬闊的修者……”

嚯,大家都這麽以為來着。

鐘隐月心中不住地幹笑起來。那乾曜在原作裏對主角雖是同樣嚴苛,但在主角犯了大錯之後反倒關懷有加,罵也不罵,連書外的讀者都說耿明機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

可現在來看,就是個小心眼的老登。

那原書裏也壓根沒說沈悵雪會被乾曜看成個自己的物件在對待。

書裏全是主角視角。從主角視角來看,可真看不出乾曜是這等禽獸。

思索間,鐘隐月進了上玄山宮。

耿明機已經在自己的位置上了,正端着個茶杯在喝。他身後站着的弟子不是沈悵雪,卻是那幾日來過玉鸾山宮,但什麽忙也沒幫,白嫖了幾天吃喝就走了的弟子之一。

看見鐘隐月,這弟子朝他笑了一下,可那笑容瞧着十分嘲諷。

溫寒心中不爽,又不敢反駁,只在鐘隐月身後嘟囔:“他那什麽眼神啊。”

“少說兩句。”

鐘隐月朝着衆人笑笑,帶他上了座。

人到齊了,上玄掌門便坐在高位,開門見山道:“諸位,都到齊了。”

“今日呢,也無大事。只是,大典……已置辦好了。我天決門,一年到頭都需摒棄塵念,靜心修道,只有這一日可放開了玩。想必,待到那日,門中弟子定然是……情緒高昂,還請諸位,都管好門下弟子,切莫因過于興奮,釀成禍事。”

怎麽,你們這兒也有防止踩踏事故的安全演講須知啊?

這長老大會怎麽一天比一天感覺像教研大會。

鐘隐月端起茶杯,邊喝着茶邊聽上玄掌門唠叨着。

“待這大典結束……今年,那五年一次的仙門大會也又要舉辦了。”

仙門大會是這仙修界的比武大會。

屆時,仙修界所有仙門都會參加這場大會。

而仙修界前三的仙門,會各自交出一頂級的萬年法寶,交由大會,作為前三名的彩頭。能拔得前三名次者,便能将該得的彩頭帶回去。

到時候,那頂級的法寶便歸那弟子所有。

記得原文裏說,乾曜的那把上到碧落下至黃泉都難尋得的萬年古仙劍,就是他少年時在仙門大會上贏得的。

鐘隐月瞥了乾曜擱在椅子邊上的古劍一眼。

原書裏,一直是這把劍跟着乾曜長老斬妖除魔衛道的。這劍名叫鈎月,外表雖質樸,卻劍身森寒,劍鳴如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劍。

掌門又開口:“我天決門,作為天下第一山門,自然也是要照往年慣例……往那大會上,交上一個法寶。”

“可話雖如此,諸位自己的法寶,都是諸位所有,我也不好勒令誰,非得交一個上來。總不能,因着諸位是長老,便非得要委屈些……這天下,沒有這般的道理。”

“所以這次,還和往常一樣。”上玄掌門說,“待大典結束,開了春,諸位便都帶上……自己門下,準備要去參加大會的弟子們,去秘境一探。”

“從這秘境中取出的萬年法寶,便交給大會。餘下的,便都分發給各個弟子。如此,諸位也就不必,從自己口袋裏掏東西了,也能鍛煉鍛煉……各位弟子。”

“往年一直都是如此。”上玄掌門說,“今年,可有人有異議?”

無人應答。

上玄掌門等了片刻,六個長老都沉默不言,面目平靜,他就繼續道:“都沒異議,那此事就這樣定了。這次大典,諸位也都囑咐好各個門下的弟子。切勿因為太過激動,傷着些什麽。那……”

上玄掌門正要結束此次長老大會,靈澤長老突然出言打斷:“掌門。”

上玄長老看向她:“嗯?”

“靈澤有一事相問。”

上玄掌門收起手中的書冊,正色道:“你說。”

“近日,靈澤聽門中弟子說,乾曜師兄似乎重罰了門下弟子,對外又不說是何原因。”靈澤看向乾曜,“此事可是人心惶惶。師兄,我等身為人師,既重罰了學生,就得讓他人知道是為何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紛紛看向耿明機。

衆目睽睽之下,耿明機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他放下茶杯,笑了聲,道:“靈澤長老此言說的,像是乾曜不由分說就重罰了學生一般。”

靈澤長老面色一沉。

一旁的白榆長老聞言忙道:“是啊,師妹,你這話說得像在問乾曜師兄的罪責一般,可不能這樣說話。”

“我并無此意。”靈澤長老說,“只是我等身為人師,若是重罰學生又不說明緣由,只會徒增其他弟子恐慌。既然是他做錯了,就該如實告知出去。這讓他人引以為戒,也沒什麽不可之處吧?”

“還是說,師兄有什麽不能讓他人知道的緣由?”

乾曜面色一沉。

他眼神猛一轉,瞪向鐘隐月。

鐘隐月眨巴兩下眼,裝作懵懵不懂。

“師妹,莫要太咄咄逼人了!”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雲序長老突然也開了口,張嘴就是教育,“你這是怎麽和師兄說話的?真是長幼無序!”

“論道之時,只論理,不論輩。”靈澤沉聲,“若是拘于禮數,有話不敢說,便無法修道。師兄這是忘了,我們年少時,靈澤師尊的訓話了?”

她說的靈澤是上一任靈澤長老。

在座諸位,都是繼承先代長老稱號,而坐道于此。

“我也并非是要為難師兄,只是希望師兄将理由說出來。”靈澤說,“如此掖着藏着,外頭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對悵雪和師兄都不是好事。”

“師妹言之有理,師兄。”廣寒長老也苦口婆心起來,“那孩子一向聽話,你忽然如此重罰,又不說緣由,自然猜測會越來越多的。”

連廣寒長老都如此說,耿明機臉上神色緩和了些。

他放下手上茶杯,嘆了口氣,道:“也并非是我不想說,實在是那孩子這次犯的事太過難以啓齒。我也是為着他好,才閉口不言。”

放你媽的大屁啊,幫了我有那麽難以啓齒啊?

鐘隐月別開臉,悄悄翻了個白眼。

廣寒長老好奇起來:“這究竟是犯了什麽事?”

“這……唉。”乾曜長老搖搖頭,一臉苦不堪言,“雖說我為着他好,并不該說,可師妹既然如此說了,我再不說,倒真顯得我蠻不講理,胡亂重罰了。”

他唉聲嘆氣,道,“實在是,他趁夜深時闖入我宮中,試圖偷竊我宮中法寶。”

鐘隐月:“?”

“什……!?”廣寒長老一臉震驚,“竟是偷竊之事!?”

座上人人皆是一臉震驚。

“這不可能!”廣寒長老說,“這定是誤會了呀,師兄,那孩子是你放在身邊長大的,況且他又是……”

廣寒長老突然閉了嘴。

他讪讪看了一圈他人,轉回頭來,轉而說:“總之是不可能的呀,他那情況你是知道的!”

鐘隐月本生氣乾曜這張嘴就來的傻逼說法,廣寒長老這一句戛然而止的話,又讓他納悶起來。

他又是什麽?

沈悵雪又是什麽?

鐘隐月不得而知,因為廣寒不往後說了。

耿明機也從席上站起來,朝着掌門和他們衆人深深行禮。

“此事重罰之後又不予說辭,的确是乾曜思慮不周。”耿明機說,“讓各位憂心了,乾曜定會将此事處理妥當。在大典前幾日鬧出這種事來,是乾曜為師失職,此後定當好好管教門下弟子。”

“沈悵雪是我門下首席弟子,做出此等事,也是乾曜平日對他關心不夠,才一時鬼迷心竅了,還請諸位此後對他不要心有成見。”

乾曜又朝他們深深行禮。

鐘隐月緊鎖眉頭。他拿起手中的茶杯,将杯中茶一飲而盡。

從上玄山上下來,鐘隐月氣得疾步如飛,兩只袖子甩得跟要唱戲去似的,溫寒都追不上他。

“師尊!師尊!”他在後面追着喊,“師尊,你別生氣呀!掌門今日誇了你好幾句大典置辦的不錯呢!你別生氣呀!”

溫寒跑着步追了上來,跟在他後面道,“師尊,弟子知道,沈師兄這偷盜之事讓你心裏惱火,弟子知道師尊喜歡沈師兄……可這,畢竟也說人不可貌相,況且乾曜長老平時确實是對沈師兄不上心,沒準沈師兄真的是一時想不開,心中太想讓長老多看看他,太想要修為大漲,才行了這等……”

“狗屁!”

鐘隐月終于受不了了,回頭一甩袖子罵道,“你傻了啊?我教你這麽多天的道經你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這麽簡單的謊你看不出來!?”

“謊,謊?”溫寒迷茫地眨眨眼,“乾曜長老竟是在說謊嗎?”

“廢話!”鐘隐月罵道,“他沈悵雪都是首席大弟子了,每天都在乾曜的眼睛底下活動,偷了法寶也用不得,偷它幹什麽?給自己挖墳啊!?急着送死啊!?”

這麽一說,溫寒才發覺好像确實不太對。

“對哦……偷了也用不上的。”他嘟囔着,“可是乾曜長老又為什麽撒謊?沈師兄……他往沈師兄臉上抹泥幹什麽?”

“你這不是——”

鐘隐月剛想罵這不是廢話,轉頭一看溫寒清澈至極的雙眼,又說不出來了。

——天下第一劍的乾曜長老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漢尼拔,這話說出來,對這個還滿懷修仙夢的小孩似乎太過殘忍。

鐘隐月抹了一把臉,再不好說什麽,只得甩甩手道:“算了算了,回家。”

“哦哦。”

鐘隐月轉身離開,溫寒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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