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是伊夜呀,記住了嗎?

我是伊夜呀,記住了嗎?

“喂…”

伊夜聽見聲兒轉頭,對上一雙擡眼尋他的雙眸,那眸子裏現在有他。

沈阆一動,還是疼得厲害。

伊夜跳下條凳,趕忙去扶他,充當他的拐杖。

“要喝水嗎?上廁所還是餓了?”

沈阆坐好試圖靠牆,撇過頭:“衣服,幹了沒有?”

伊夜去收了衣服,遞給他又收回手。

“我幫你穿好吧?”

沈阆在他試圖掀開被子的時候忍着痛搶過來衣服。

“我還沒殘,自己能穿。”

伊夜站立,眼裏有好心被當驢肝肺的委屈,嘴卻撇着向上的弧度。

沈阆拿着自己的褲褲,見不得他的委屈,更見不得他嘴角帶笑,瞪他。

伊夜只好轉過身去,他不是想看沈阆怎麽穿褲褲,而是想看沈阆穿那縫了豬頭的短褲是什麽表情,他不想錯過,所以身體轉了,頭還扭着。

餘光看見的是沈阆的愁眉苦臉,那眼睛即使寫着不開心了,也讓人飄飄的呢。

結果沈阆把短褲翻了翻,他反着穿。

“诶?”伊夜不樂意了,“哪有褲子反着穿的道理?你不知道褲子反着穿要倒黴的嗎?褲子反着穿,走路摔跤吃飯塞牙喝水嗆嘴,做事不順,丢錢丢運,會耽誤你找老婆的…”

“住嘴啊你,你就是想看我穿上個豬頭演滑稽戲給你看是不是。”

伊夜嘴抿成一條線。

沈阆穿褲子穿的艱難,好歹穿上了,可右手臂沒法擡高,黑色背心套在了頭上,扯了半天,開始煩躁,不顧傷口,胡亂穿一通,最後疼得龇牙。

伊夜蹲他面前,給他檢查傷口,剛要開口說話,得沈阆一個眼神,閉了嘴。

傷口無礙,伊夜不管他了,去窗口繼續他的守堡之事。

望遠鏡望向自家門口,再望向幾條巷外的街道。

有人過來了,一個個黃頭油面,統一氣勢,伊夜的望遠鏡又望向自家門口。

今天他爸爸沒有去開店,他哥哥也沒有出過那道門。

沈阆上完廁所,用浴缸水沖了,走來,站他旁邊,一眼放去,驚訝此處的視野。

商業街張發五金,劉姐裁縫,百草藥行,張師傅跌打,服裝店,雜貨鋪,理發廳,鐘表店,雜貨,茶館,水果,家具店…

住宅區那些熟悉的面孔,門前植物,雜物,晾在四處的衣物…

包含了他生活的軌跡,街頭巷口,人來人往,沒想到能觀得那麽清楚。

再去看那望遠鏡,這麽看還不夠,這個家夥,是個偷窺狂…

“蹲下蹲下,”伊夜拉他的衣角,“不能露太多,被人發現這裏有人住會有人上來查的。”

沈阆不蹲,伊夜仰頭求他。

“別把我的碉堡給暴露了,我可回不了家了你知道的吧,你忍心看我沒有屋瓦遮雨嗎?”

“……”

沈阆也跪在那長凳上,換一種視角去看自家陽臺,爺爺的魚鋪,還有…

“那些人沒有去找沈爺爺的麻煩,”伊夜好心安慰他,“估計以為你已經死了,或者跑了。”

沈阆瞧着他不說話。

“錢不是你弄掉的,”伊夜的望遠鏡還在偵查,“卻冤枉說你拿了錢跑路,他們臉上也有傷,說明冤枉你也于事無補,還得把錢找回來才能交差。”

沈阆去看往長樂巷走的五個人,蹙着眉頭。

“我得出去,”深思後的決定,“去找錢。”

“你不怕他們再打你?”伊夜收了望遠鏡。

“你也說他們栽在我頭上沒用,等我找到了錢,親自給徐哥,以後做事就不是在街頭收雜費欺負弱小的人,這是個機會。”

“你不跟我去流浪嗎?”

沈阆目光從那五個人落他臉上,又瞥過眼去,不想給他期望,也不想讓他失望,可是…

轉過臉來,摸了他的頭,以着大哥哥的口吻:“我有事要做,不能跟你去流浪。”

伊夜眼裏轉了淚花,立馬垂了頭。

沈阆不忍再說,下了條凳要走,伊夜拽了他的手腕。

難舍的聲音響起:“可…可你的傷還沒好。”

“我得趕在他們前面去把錢找着,這點傷,忍忍就行了。”

伊夜松了抓他手腕的手,立馬又控了他的手臂。

“得等等,等他們去找…”似有難言,倔強了眼,“我幫你去找,你得好好休息,雖然栽髒給你沒有用,不代表他們不會再打你。”

“你?”沈阆不解他倔強的地方,“你怎麽找?不是,你為什麽要救我幫我,就因為想拉着我跟你去流浪?”

伊夜理所當然地換了笑顏。

“對啊。”

“……”

伊夜捂了笑開的嘴,意識到自己的缺牙不是很好看。

沈阆也不忍看他那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問他:“你為什麽回不了家了?”

“他們騙我…”伊夜不知道該怎麽說,斷斷續續地,“我要去找我媽媽…他們不讓…媽媽原來是有寄信給我的,生日還給我寄衣服寄禮物,都被爸爸燒了,我哥哥說漏了嘴…他們騙我…”

“你媽媽…”

“在蓉城呢,坐長途大巴,一天一夜就能到。”

“你這不是流浪,是想讓我陪你去找媽媽?”

“啊…”伊夜有了真實目的被揭穿的窘迫,“我…”

沈阆有些急,他的事,也很重要。

伊夜趁他轉身,朝着那腰就一腳。

沈阆應聲倒地,剛轉過頭就被伊夜撲了,伊夜此時的心情別扭在臉上,笑不是笑,怒不是怒。

“你現在不能走!”

說着就抓他腹部的傷口,用力一捏。

“呃—!”

沈阆咬了唇,把眼一睖。

“你看,又流血了…”伊夜笑嘻嘻給他看手上捏出來的血,“怎麽可能找得到那一百萬?出了門走不了幾步就得倒,即使沒被打你那些人找着,也會被街坊發現,多事的到處說你做壞事被打殘了活該,到時候告訴沈爺爺,沈爺爺雖然不喜歡你當混混,可很心疼你的,你知道的吧。他偷偷幫你洗衣服,你生日會做一碗魚面給你吃,你絕對不忍看他難受,看他為你哭的對不對?”

沈阆忍着疼痛,血又染了他的衣角,驀地驚覺。

“你怎麽知道丢的那筆錢是一百萬?”

“他們打你的時候說的呀——”

又是一股怪聲氣。

“撒謊,”沈阆一手攥了他的手腕,“他們根本沒有說到具體金額,連我都不知道具體是多少,你怎麽知道的?”

伊夜手繞了他脖子,活像是個訂書方訂,把沈阆扣緊在了地上。

“喂…”

“我叫伊夜,記住,是伊夜呀,”話在沈阆耳邊傳遞,沉沉穩穩地,“我說了幫你找就一定能幫你找到,你等我,在這裏等我。”

沈阆對他的行為和話裏埋着的秘密感到了害怕。

伊夜在他茫然的空隙,拖他回了那褥子,藍底上頭印着太陽系裏已經知道的星球,還有穿行在星球之間的飛船。

沈阆人又躺回了那一片宇宙裏。

伊夜掀開他的黑色背心,看傷口沒有裂開,對于自己力道的把控很是滿意,拿毛巾沾水給他擦幹淨,用力壓了壓。

“我先出門去,下午回來給你帶消毒酒精和紗布,你有沒有想吃的?哦,”頭一歪,無所不知地瞧着他,“我們沈阆愛吃米線——我晚上給你做米線吃,手捂他一直困惑瞧着自己的眼睛,“快睡,多睡傷好得快,三天,不,兩天,我把那一百萬拿到你面前。”

說完出了門,還上了鎖。

沈阆頭一偏,除了止不住的痛在侵擾他,還有無盡擔憂,如絲絲細雨,淅淅瀝瀝地在他胸口積聚,好悶。

他也不是逆來順受之人,捂了腹部傷口,大口呼吸,扶牆起身,門開不開,去看窗戶。雖有八樓的高度,可這種老式共用的陽臺下水道管的房子很容易攀爬。

當他邁出去一條腿,騎坐在窗框之上的那一瞬,他意識到自己這副身體卻實如他所說,走不了多久就得倒下,正要猶豫之間,瞧見那道白光。

白光如一道閃電,奔向了那五人路線裏前方的巷子口,躲在了牆與牆之間的窄縫裏。

這是…跟蹤?

沈阆晃了眼長凳上的望遠鏡,從窗框上下來,拿了望遠鏡,以着伊夜守護碉堡的姿勢跪立,

望遠鏡,掃向了那道白光。

伊夜跟着那五個人去了自家門口,他家住一樓,門是鐵門,門口不種花,堆了些費木料費磚瓦,房屋老舊,時常需要補漏,一自行車倚在磚牆上頭。

其中一高瘦的黃毛敲他家門,沒人應答,一矮胖子貼着門聽了幾分鐘。

“有人。”

幾人相互使眼色,一壯漢開始猛踹他家的鐵門。

轟轟地聲音傳遍了幾條巷道,路人好奇這聲音哪裏來的,駐足的,轉頭的,仰頭的…

沈阆握望遠鏡的手一緊,這個人的腳重力大,大家都叫他棒槌。自己胸口的淤青就是拜他所賜,也是這組人裏最合适的打手。

望遠鏡慌張去尋伊夜。

伊夜貼在牆角陰影裏,不緊張,很鎮靜。

幾腳的重創過後,鐵門未開,伊夜沒入了一旁的窄巷,一聲音傳來。

“有後門——”

五人愣了愣,一人昂了昂下巴,三人轉過牆角,疾風的腳步,疾風的傳話。

“大哥!剛跑,先追了。”

另外倆人緊跟着追了過去,沈阆的望遠鏡也跟着追了過去。

北鳴巷尾,有倆人拎着大包小包正朝着戲水街奮力奔跑。

伊夜呢?

圓鏡片四處晃,沒能找着,沈阆放下望遠鏡,拿肉眼去尋,那道白光消失了。

就在那逃跑的倆人在北鳴街北端被那夥子人抓住,拖進暗巷,白光出現在了自家鐵門前,拿鑰匙開了門,暗了進去。

沈阆困惑,那是他的家?

那剛剛逃跑的人是…

“他們騙我…我爸爸燒了媽媽寄過來的信…我哥哥說漏了嘴…”

是他的爸爸和哥哥?

伊夜的爸爸和哥哥還使命抱着那袋子錢,那手臂手肘躲着重腳數拳,磚塊下一秒就要呼到他們頭上。

伊夜此時出門來,手裏拎着的是相同的黑袋,兩個。

沈阆懵了,他知道錢在哪裏,他知道…

随着一聲痛苦凄厲的叫喊,伊夜的爸爸已經暈倒在地,伊夜的哥哥不知什麽時候逃脫了他們的圍攻,跑遠了。

一黑袋子留下,黃毛開了袋,滿滿的鈔票。

黃毛說:“真的在他倆爺子手裏。”

做主的那人揮了手,踢了地上那人一腳。

“媽的,害人精,什麽錢都趕撿,不要命了。”

五人繞回伊夜家門口,黃毛笑說:“進去看看,說不準能撈到些零花錢。”

一人附和:“這當家的是木工,除了幫人做家具,買的工藝品還能值幾個錢。”

“那得看木頭是不是好木,除非有人定制,這種人家能找到好東西才怪。”

“看看有什麽關系,反正錢找到了,晚點時間交差還能出岔子?”

四人從後門進去,沈阆見着伊夜用鐵鏈和銅鎖将前門鎖了,蹿到後門那裏,将那五人鎖得個嚴實。

沈阆去看那屋子向北的窗戶,那裏是唯一出逃點,沒有防護欄,沒有紗窗。

伊夜蹲在窗戶外,拿一旁的藍紅白三色塑料膜遮了自己。

五人發現自己被鎖後開始踹門,前門踹了踹後門,最後打爛了向北的窗戶,窗戶大小只夠一人翻過,黃毛探頭看了看外頭。

“鐵定是他那兒子,跑了還敢回來,想鎖我們在裏頭,怎麽着,還覺着能拿到這錢嗎?”

說着往外扔了錢袋,伊夜眼疾手快,在塑料膜的遮掩下,從底端悄無聲息地伸手,在黃毛跳出窗口的瞬間換了那錢袋。

沈阆驚了一臉,尤其是那黃毛腳踩地之後,毫無察覺那袋子錢已經被偷梁換柱。

五人魚貫翻出,幾人朝塑料膜上吐了唾沫,比往地上吐要響,發洩他們這趟的不值當。

“媽的,真是窮到家了。”

沈阆的心快跳到嗓子眼,盯着那塑料薄膜,就怕伊夜被發現。

等人走遠,伊夜并沒有趕快出來,五人拎着被調包了的錢袋往北走,沈阆意識到他們将經過這廢棄的樓,躬了腰。

“松哥,沈阆那家夥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帶在身邊都嫌累贅。”

“不是,”黃毛說,“我們跟徐哥說的是他拿錢跑了啊,現在怎麽說這錢?”

“這還不好說,說他躲哪兒被發現,打殘了,錢搶了,誰還管他是死是活。”

談話的聲音已經很清晰的從樓底下傳了上來。

領頭的呵呵一笑:“就說藏這裏頭,廢棄的屋子嘛,最适合藏人藏東西了。”

沈阆背貼着牆,打了個寒噤。

“那倆爺子是不是笨?到處說自己中了一百萬,中獎了四處顯擺的人嘛倒是有,可他這慌撒的不嚴謹,彩票店有那麽大獎,早該挂旗幟招呼更多人進去買了,他是覺着我們察覺錢丢失了不會去找嗎?”

聲音随着笑聲漸消。

沈阆又尋不見伊夜了,那塑料膜被揭開,是一堆好木材,人不知道蹿到了哪兒。

簡直就是一只白老鼠!

他此時更擔心的是,那邊發現那袋子錢是假的怎麽辦?

會變本加厲地将他們遭受的打還回來,該死!

找不到真正拿了錢的人,自己會變成真正的替死鬼,如果自己躲着不出去,爺爺就…

“我是伊夜呀,記住了嗎?”

伊夜…

這個怪人…

沈阆轉身,繼續在這些縱橫交錯的街道小巷內尋找他的身影,夕陽在沉,在醉。

沈阆心被提起,無心去賞他喜歡的融融晚霞。

今天的煩悶,無法随晚霞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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