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鏽齒逆轉（四）

鏽齒逆轉（四）

自那天開始，每次大休放學的時段，都能看見李瑨穿着一身黑站在幾米遠的公交站牌的正下方。

從沒有和任何人搭過話，以至于陳洵依舊認為李瑨是個啞巴。

李瑨遠遠地看得陳洵搭載上102號公交車，才剛移動腳步到車站中央一點的位置。

明明102號公交車，可以直達春安和路。

可李瑨偏偏要乘坐108號公交車，繞轉到中央廣場再拐回春安和路。

凜冽的寒風一陣而來，留下幾絲涼氣。冬天裏白雪浸沒了整座城，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李瑨不同尋常的，在星期日的下午出現在市二高的公交車站上。

這天下午，五校聯考結束後，考生們剛出考場就見到漫天飛舞的雪。那場雪異常的盛大，就像是一曲對冬季的歌頌的贊歌。

此刻那些狂揚與青春歲月的呈現早已不刻印在燦爛的夏天，唯有這寒風刺骨中限定的爛漫。

少年們的內心懷着一腔熱血，他們沖下教學樓。在操場上拼了命地奔跑，張開雙臂迎接自然的饋贈。

一顆接一顆的雪球，砸到對方的身上。卻留下暖暖的痕跡。

仿佛剛剛經歷的魔鬼考題全都抛入腦後，這些數字已經無法束縛這群年輕人的本性。

陳洵當然不願意參加這樣的活動，他更願意四肢退化在班上，也不願意跟蘇稚夏和簡程天一起下去瘋。

簡程天扒開臨着走廊的窗戶，沖着坐在前排的陳洵喊：“快，下來玩雪。”

他将藏在背後的手展示出來，兩只被凍得通紅的手中捧着一個圓滾滾的雪球。透過雪球的邊緣，看見一個少年明朗的笑容，鼻子處還挂着稍許鼻涕。

顯得呆傻。

蘇稚夏不知何時出現在簡程天的一旁，忍不住地吐槽，“你趕緊擦擦吧，太埋汰了也。”

“昂昂昂。”

說完，蘇稚夏就一臉嫌棄的模樣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幾張紙，塞到簡程天的手裏。

陳洵顯然不想搭理簡程天，他頭都沒擡一下，從抽屜裏抽出一本化學必刷題，絲毫不猶豫的低下頭把自己埋入題海裏。

“我靠…太強了大神，這次五校聯考，你要是不考個全市前十，算我眼斜。”簡程天嘴角抽了抽，見狀扭頭就跑了。

蘇稚夏朝着簡程天的背影深深地望了一眼，随後她又側過身來，胳膊肘放在窗沿上兩只手捧着自己的下巴，“今天，莊韶娣跟我打聽你最近學習的近況。”

“打聽這個幹什麽？”陳洵停下手中的筆，不解的看着蘇稚夏，“她不是我後桌麽，我幹什麽她不也清清楚楚的能看見嗎？”

“不知道，我當時還以為她随口一問呢。結果她表情特認真…”蘇稚夏說。

蘇稚夏轉了轉眼珠子，想了一下，“可能她一直是校第一吧，你排行老二，擔心一下也很正常。”

陳洵點點頭，轉回身子，默然地看着手中的筆。他眉頭微微皺，內心起了疑心但很快這種情緒就消散了。

“還有半節課就放學了，這星期大休。你就這麽一直待在教室裏，不出來玩一下啊？”蘇稚夏又問。

“等會，我等會下去。”

陳洵下去時，剛好遇見抱着一沓子自印卷子的莊韶娣從右手邊走來。

他剛想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離開，下一秒就被裝韶娣叫住了。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特別要緊的事情。”莊韶娣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陳洵，她內心的激昂的心情就差寫出着二字放在臉上了。

“什麽？”

因為莊韶娣太矮了，陳洵方便聽清楚而輕微弓腰俯身到她的一側去聽。

莊韶娣愣了一下，繼續說：“就是，能不能請你幫我補一下理科的…像物理、化學…”

“這些科目，你不也很在行嗎？”陳洵疑問道。

“嗯，但還是沒有你厲害。我主要是分數高的都在文科一類的了，相比之下，你的理科成績要多我好幾十分。”

陳洵沉吟了一聲，說：“我看看吧，但我建議你還是多翻課本…”

還沒等陳洵說完，莊韶娣的臉上就剎的出現紅暈，羞澀的道完謝後就急匆匆地上樓了。

陳洵也沒有太在意，轉身雙手插進校服褲口袋裏。邁着步子，朝着操場上走去。

枝桠光禿，綿雲纏繞着彼此成為天空的遮紗，沒有太陽金燦的光輝，偶爾幾只鳥掠過這樣的天。

樹樁下，還有一堆幹枯的葉子擠在一塊兒取暖。陳洵撿起放在最頂層的葉子，翻轉兩面看了看它的紋路。

突然一陣寒風襲來，那片葉子就掙脫開指尖的束縛，輕盈着身子在風中旋轉。陳洵想要再次抓住它，卻看見那葉子離自己越來越遠。

寒風又過幹淨的街道，嘩啦一聲無數枯掉的落葉墜落在李瑨身邊。

片片的橙黃色、棕黑色。在這片雪白中染上了第一層色彩。

今天有些不一樣，蘇稚夏是被家長接走的，簡程天是地理筆記沒背完被老師留校了。一向愛獨自行動的陳洵，在今天沒有蘇稚夏和簡程天同行的日子顯得格外不自然。

出了校門，又是熟悉車站，又是熟悉的身影。

當陳洵看見李瑨還站在那個位置等車時，瞬間就有了自己徒步走回去的想法。

可就命運像是故意這般捉弄自己一樣，非在這個時段雪下得愈發大了。

陳洵站到最靠邊的站牌邊上，與李瑨依舊保持着距離。

當看見102公交車來時，陳洵就上車了。車上幾乎滿座了，只有後排靠窗餘留了兩個位置。随後他麻溜的付完錢，就走了過去。

陳洵前秒剛坐下，正準備把自己的書包放到隔壁空着的位置上，想等到來人了再讓位。

卻發現，旁邊已經有一個人坐下了。

那人正是李瑨。

懸在倆人半空中的書包，就那樣尴尬的在空中挂了幾秒。陳洵在條件反射正常後，迅速的将書包攔回自己的懷裏，把自己的臉扭到窗戶那邊去。

兩個人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談。

當陳洵到了下車站點後，沒走幾步他就感覺到有人跟着他。

瞬間身體裏泛惡心，他猛得停下腳步回過頭，“別再跟着我了！”

空氣突然冷了，眼前是空蕩蕩的一片。直到陳洵的視線往下移了移，才發現是一只瞎了只眼的三花貓。

小貓像是受到感應了一樣，弱弱的沖着陳洵喵了一聲聞着氣味兒走到陳洵的腿腳邊，蹭着垂落的校服褲腿。

賣乖。

這只貓經常在小區附近出沒，本來就是個聾子，瞎了的那只眼是被虐貓的變态用竹簽子戳瞎的，好在有人逮住了這個變态，才讓這只貓脫離險境。

即便這樣，這只貓還是照樣親人。

陳洵摸了摸它的下巴，将它哄好後就急着回家去了。

晚上，王秀華喝完米粥就窩在沙發的一腳睡着了。陳洵朝着她瞥見她睡着後，收拾碗筷的動作就更加輕了。

因為不想浪費電，所以陳洵在做完家務後，就坐在客廳裏寫着模拟考的數學題。

此時，樓下就傳來了領居大媽極為大的驚呼聲：“哎呦，誰家的小孩啊？大冬天的，穿這麽薄。”

“天吶，穿的這麽少啊？是從哪裏跑出來的？”有路人問。

“啧啧啧，這家長怎麽這麽不負責啊，小孩跑出來的都不知道的。”

七嘴八舌的，一通話下來。都有人嚷嚷着要報警了。

也不知道陳洵哪來的好奇心，驅使他打開一側的窗戶探下頭去，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李瑨穿着一件淡薄的棉襖濕漉漉着頭發，站在兩棟樓之間的夾腳處。他的表情太模糊了，打在他臉上的亮白的燈光更顯得他可憐兮兮的模樣。

就在這時，李瑨才啞着聲音說道：“我等我我哥…”

這時熱心好市民的大媽阿婆們，就又開始一通亂問。

陳洵咬着嘴唇，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心裏煩得更狠，可是看他那副樣子，陳洵不由得想到今天下午遇見的那只三花貓。

在內心的搖動之下，陳洵的身影最終從單元門的黑暗中走出來。

溫柔的月光透過絲絲的朦胧，光暈擦在陳洵的頭肩又是神明般的出現在李瑨面前，此時雪花也落在了二人之間，就像是一條河道隔斷了彼此。

還不等陳洵說話。

李瑨的眼眸裏揉碎了繁星，一股可憐又慘硬裝堅強的模樣搬到了大夥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洵哥…”

那些人看見人出來了，就以為這小孩是陳洵家的親戚了。很快都散夥了，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聽見李瑨的聲音，陳洵心裏一顫。面色不改，他掃了一眼李瑨，就站到了一個适當的距離。

陳洵語氣冷淡，“你在這裏幹什麽？公交車坐反了？你回家不是坐108號麽。”

“我迷路了…。”

這裏理由多麽的純粹，讓人毫無反駁之力。

陳詢信了他才邪了，“迷路了，就找警察。不要在外面瞎晃悠。”

“可是，我冷。”說着，李瑨眨巴眼睛。面露的純潔惹人憐憫。一副做楚楚可憐的樣子，眼中透出澄澈的光，眼底全是無辜。

果然。

陳洵還是把李瑨領回了家，剛進家門陳洵就開始給李瑨制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