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昔日的好友
昔日的好友
長白嶺泠冽的風,裹挾着點點雪花,微小的白色顆粒在天際之間橫沖直撞,直到撞上大地的生靈,才被柔和的溫暖融化。
夫諸馱着二人在一間草屋的籬笆前停下,一股幽幽的草藥香氣四散開來,沁人心脾。
屋外的動靜驚擾了草屋的主人,門緩緩地開了,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步伐輕快地走了出來。
久居長白嶺深處,屋內藥香四溢,本尊精神矍铄,這一定是隐居在長白嶺的某位道人。
墨乘和謝洛洛從夫諸背上跳下,隔着籬笆對老者欠身道:“上清觀墨乘、登仙殿謝洛洛見過前輩。”
老者只敷衍地瞧了一眼。
“稀奇,夫諸竟然會允許別人騎上後背。”說罷,老者發現小夫諸的傷口,不再端着架子,他推開籬笆,三兩步走近小夫諸,擡手,給小夫諸注入靈力。
他留意到小夫諸嘴角丹藥的殘渣,用手抹了一把,湊近鼻尖。
“這丹藥是你們給它服下的?誰煉的?”老者轉向墨乘和謝洛洛,朝兩人身上嗅了嗅。
“是你?”确定後,老者詢問謝洛洛。
“是。”謝洛洛答道。
“說說,你都用了些什麽東西?”老者将藥渣子在手中搓捏,反複辨識。
“啊?”謝洛洛沒反應過來。
“問你這丹藥怎麽煉的?”老者不耐煩地重複道。
若是在登仙殿,面對沒有禮貌的人,謝洛洛才懶得多說一句廢話,但此刻在別人的地盤,人生地不熟,在沒探清虛實之前還是配合一點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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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洛洛解釋:“剛剛小夫諸被其他邪獸所傷,危在旦夕,在下就将兩顆現成的修靈丹和回血丸混合,再加入了少許冬枯木和蝶翼草。冬枯木可以延緩兩味高階丹藥藥效的釋放速度,适合受傷過重、失血過多,不益猛藥大補的傷病,而蝶翼草則能保存藥效,減小長時間釋放藥力造成的藥效流失。”
雖然不明白眼前這位老者為何要問丹藥煉制的問題,但謝洛洛自認煉這丹藥是為救夫諸性命而制,且對自己的煉制技能頗有信心,所以回答地也十分坦然。
聽罷,老者轉動眼珠上下打量謝洛洛,傲慢的目光中摻雜進一絲欣喜和欣慰。
“你剛才說你是登仙殿的謝洛洛?登仙殿的謝石安和你什麽關系?” 老者忽然問道。
“是、是家父。前輩怎麽......”謝洛洛詫異。
一是詫異這老者的思路如此跳躍,前後兩個問題毫無邏輯,二是詫異這個問題本身。
“登仙殿姓謝的和姓墨的不就那兩家嘛。”問完謝洛洛,老者又擡眼瞄了一眼墨乘,“你是,登仙殿的墨乘?登仙殿的墨正風和你又是什麽關系啊?”
他問地漫不經心,完全不知道被問的人心緒翻湧。
“在、在下上清觀墨乘。并、并不識得前輩口中登仙殿的墨姓仙君。”
如果說老者的話只是讓謝洛洛感到驚訝,那麽對墨乘而言似乎更多的是驚悚。
自從九年前墨峰山那一把火燒盡之後,墨乘便不能讓自己和墨正風扯上半點關聯。
九年來他一直做得很好,但如今這個見面還不到一盞茶工夫的人似乎就要輕易地推倒墨乘所有的努力。
除了極力否認,墨乘暫時想不出其他辦法。
然而,讓他不知所措的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對方口中所言:登仙殿的墨正風。
為什麽不是墨峰山的墨正風,而是登仙殿的?是這位老者老糊塗記憶錯亂了,還是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地了解過自己的父親。
也許早在自己出生之前墨乘風就和登仙殿存在淵源了。
“哦,不是登仙殿墨家的小孩啊?我還以為當初謝石安和墨正風兩人關系那麽好,兩家小孩應該也會玩在一塊兒呢。”老者兀自嘟囔。
突來的信息就像一陣旋風,将墨乘記憶中的碎片刮進漩渦的中心,扭曲、攪散......
“謝石安近來可好啊?”老者似乎天生攜帶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特質。
“家父已經過世了。”謝洛洛頓了頓,才又繼續,“前輩口中的墨正風也已不再世間。”
老者似乎并未預料到這樣的答案,悵然嘆息,他搖搖頭,引二人進了草屋。
草屋裏陳設簡潔,一尊煉丹鼎立在正中央,正在煉制丹藥,屋外那淡淡的草藥味就是從這鼎內散發出來的。
牆角的一處架子上整整齊齊擺滿了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煉丹鼎。
架子最底層卻橫七豎八胡亂堆着些法器,乍一看這些法器破破爛爛,覆滿塵埃,但稍加辨認,則不難看出這些都是高階法器。
老者招呼二人坐下,感慨道:“我記得當初,你父親、墨正風還有個叫張什麽,哦對,張行之的,三個人形影不離,總是一起談論道法、修煉靈力、切磋武藝,那時他們仨可謂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啊,特別是你父親,法器鍛造天賦了得,不曾想......”
“前輩竟對家父如此熟悉?不知前輩是?”謝洛洛打斷。
“我乃準葉道人。”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前輩是準葉道人!”競如此巧合,墨乘和謝洛洛兩人交換眼神,同聲道。
“怎麽?我離開登仙殿這麽多年了,你們這些小輩還識得我?”準葉道人饒有興致。
“準葉道人曾是法器院的翹楚,登仙殿的驕傲,是千年難遇法力修行、法器鍛造、丹藥煉制的全才!無論過多少年,您都是整個登仙殿,乃至三界弟子膜拜的前輩!”謝洛洛把腦子裏所有的贊美之詞搜羅了個幹幹淨。
這種阿谀奉承的話從謝洛洛嘴裏說出來實屬反常。墨乘只能初步猜測是謝洛洛煉炸了人家的寶貝煉丹鼎心中有鬼。
聽聞後輩誇張的贊許,準葉道人不為所動。
他淡淡一笑,“你父親和墨正風都是怎麽死的?”
要說清謝石安的死,必然會提到舍羽劍,也不得不牽出那些沉重的過往。
這就如同在外人面前撕開早已結痂的傷疤,撕開來便會痛。
“家父在打造一件聖器時,不慎造出了一把邪物——舍羽劍。為了彌補過錯,父親想了很多辦法試圖将其摧毀,但都失敗了,為防止此物落入別有用心之人手中,墨伯伯主動請纓,攜帶此物離開登仙殿,隐藏至凡間鎮守。”
謝洛洛試圖将複雜的過往輕描淡寫,而那些他經歷的煎熬終究只有他自己知道。
“父親一直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積郁成疾,重病而亡。墨伯伯也被邪物牽連,沒能逃過葬花宮的魔爪,落得滿門被屠的悲慘結局。而舍羽劍自此下落不明。如果說父親的結局是他咎由自取,但墨峰山上下卻不該遭此橫禍。”
謝洛洛并不知道,需要他解答疑問的不僅僅是準葉道人,還有墨峰山唯一活下來的人。
墨正風,自己的父親,競真是登仙殿的仙君。
墨乘一直不明白墨家為何要替登仙殿收拾爛攤子,他預設過無數答案:或受制于登仙殿的淫威,或被締造者拿捏了把柄,亦或者是墨正風趨炎附勢、委身迎合……
但從來沒有哪一種是為了曾經的情誼而甘之如饴的。
如果謝洛洛沒有撒謊,那麽事情的真相就和他想象的南轅北轍。
至少舍羽劍的打造者不是闖了禍就強迫別人收拾殘局的縮頭烏龜。
原來,對方也備受折磨,最終家破人亡,不得善終。
說到底,謝洛洛和自己一樣,都是舍羽劍的受害者。
但又和自己不同。
不知道真相的自己,尚可以用仇恨抵禦傷害,而這個看起來年紀比自己還小的仙君,在赤果果的真相面前又是怎樣度過了年幼的歲月。
他不禁擡頭望向謝洛洛,完好的僞裝之下也許只剩一副血肉模糊的軀殼。
“可惜了,可惜了。”準葉道人唏噓。
當準葉道人還沉浸在令人惋惜的結局中時,謝洛洛出乎意料地猛然跪在他面前:“準葉道人,晚輩想向您學習法器鍛造之術,尋求摧毀舍羽劍的辦法,以彌補謝家犯下的過錯。如今舍羽劍雖下落不明,但有朝一日定會重現世間,若落入妖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晚輩一定要在這之前找到并毀了它。”
“登仙殿本就擅長法器鍛造,你為何還要舍近求遠?”準葉道人意外。
謝洛洛卻道:“若登仙殿想得出法子,當年墨伯伯也不用帶着舍羽劍離開登仙殿了。晚輩知曉您曾是登仙殿法器院的仙君,煉化術法了得、靈力深厚,若不是您早已離開登仙殿,長居長白嶺,說不定能與父親一道研究出毀掉舍羽劍的辦法。”
謝洛洛的話不假,但還有另一層原因:因為那些流言,謝洛洛被法器院仇視,連踏進法器院的門都不易,更別說跟着學習鍛造術法了。
此話一出,墨乘似乎突然明白了謝洛洛炸鼎、執意上長白嶺、找準葉道人是怎麽一回事了。
可是,準葉道人只是擺擺手,道:“我已經荒廢法器鍛造很多年了,如今只一心煉丹,也不想與外界紛争再有牽扯。”
聽聞煉丹,謝洛洛有了底氣,他投其所好:“晚輩可協助前輩煉丹,只求前輩傳我法器鍛造之術。”
撇開法器鍛造不談,有送上門來的“煉丹童子”,白要白不要。
準葉道人動搖,似乎在考慮謝洛洛的提議,“你還練過什麽丹藥,拿出來,我瞧瞧。”
謝洛洛心中大喜,覺得有戲。
他迅速将帶在身上的所有丹藥取出,一字排開,為準葉道人逐個介紹。
與之前介紹小夫諸的傷藥不同,謝洛洛将這些丹藥成分的比例、煉制的火候、自己的設計心思和煉制的心得全都細細道來。
墨乘雖是煉丹制藥的外行,但就謝洛洛行雲流水般的講述以及準葉道人傾聽時贊許的神情,墨乘确信,謝洛洛的煉丹技術絕非等閑。
一股腦介紹完後,謝洛洛用期待的眼神回望。
那模樣,明白人一看就懂,他的訴求是:等價交換。
“我說了,我已經很久不進行法器鍛造了。”
難道這準葉道人真是鐵石心腸,不肯教自己?謝洛洛準備展開新一輪軟磨硬泡。
“但是,你要是能為我完成三件事,我就将這些書卷贈予你。”準葉道人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他單手一揮,身後的房門驟然打開,房門那邊連接着另一個空間。
墨乘和謝洛洛透過房門往裏瞧,房裏的空間幾乎是這間草屋的三倍不止,空間裏排滿了架子,架子上陳列着密密麻麻的手記。
“這些都是我對法器鍛造的所思所感,即便是我親自教你,也是這些內容了,如何?”說着他又關上了門。
“好,不知前輩想要晚輩做什麽”
既然準葉道人不肯親授,自學他老人家的親筆手記,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選擇,總不能讓此行無功而返,謝洛洛一口答應。
“簡單,都是和丹藥煉制有關的事,聰明如你,一定能完成的。”準葉道人朝謝洛洛展露一個慈祥滿滿的笑容。
簡單?簡單的事能用來換取您老人家的畢生所學?還有個個詭異的笑容是怎麽回事?謝洛洛隐隐感受到了陰謀詭計的前兆。
“随我來吧。”說着,便走向後院,“還有你,墨家的小子,你也一起。”
墨乘怕搞砸了謝洛洛“處心積慮的預謀”,事先聲明:“晚輩在煉制丹藥方面可是一竅不通啊。”
“知道,你只要身子骨結實就成。”準葉道人滿臉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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