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兩難的抉擇

兩難的抉擇

謝洛洛在擺放煉丹鼎的架子上挑揀,使喚墨乘将最大的鼎搬至後院。

但妄圖通過這只鼎處理整院的藥材,恐怕不是三日而是三年。

所以,他們需要造一方更大的鼎。

可在這茫茫一片的長白嶺,又上哪兒去弄造鼎的材料呢?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最終,謝洛洛将目光停留在屋子裏那堆似乎被主人遺棄的法器上。

這堆不受寵的法器若是少一兩件應該也不會被察覺吧,得到肯定答案後,謝洛洛将“魔爪”伸向了一把看起來十分厚實的戰斧和一把用料最多的長刀。

正所謂取之于“準葉道人”,用之于“準葉道人”。

如同煉丹一般,将現成的法器混合比重頭煉制一尊新鼎來得容易得多。

若僅僅是合成,但凡有靈力的修士皆能完成,只是成品的模樣次一些而已。

于是,合成煉丹鼎的任務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體魄強健”的墨乘身上。

困在錦囊中一整夜的草游蟲早已饑腸辘辘,嗷嗷待哺了。

謝洛洛請它們解決完後院的枯敗雜草後,一刻也沒耽誤,便遣散了這群“功臣”。

尤其是草游蟲吃飽喝足後,為了保持懸浮,它們要更拼命地拍打翅膀,嗡嗡的聲音更加震耳欲聾,若是再讓他們多待一刻,謝洛洛敢斷定自己的耳朵一定會失聰。

雜草除完,輪到草藥的分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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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是謝洛洛認真地理草,屋裏是墨乘賣力地煉鼎。

接近破曉,成效不錯,墨乘的鼎煉制完成,後院的草藥也分揀的七七八八。

“放下休息會兒吧,吃個果子。”墨乘在準葉道人的草屋裏發現了野果之。

按照常理,擁有仙體的準葉道人早已脫離這些低級的凡趣,除非他是個資深的吃貨。

“不用了,還有一點就分揀完了。”謝洛洛挽着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臂上還沾了新鮮的泥土。

搭話間隙,他直起長時間彎着的腰身,舒展雙臂。

謝洛洛分揀地細致,還特意将一些草藥的根莖都分別整理出來。

“這煉丹藥還真是個精細的學問啊!”墨乘咬了一口野果,這果子比他的心理預期要甜。

“嗯,煉制回生液有兩大難點,一是需要處理的草藥數量龐大;二是對每樣草藥添加的時間和順序要求極高,不能出一丁點兒差錯。”

“我們洛洛很精通嘛。”墨乘又咬了一口,三兩步跨至謝洛洛身邊,“知道你們仙君辟谷,但這果子真甜,甜物可以讓人心情愉悅。”

“待會吧,手上全是泥。”盛情難卻,謝洛洛沒有直接拒絕。

“那,我喂你。”墨乘邊說邊将一個果子送進謝洛洛嘴裏。

“我、我分完了自己來吃。”謝洛洛被迫叼着不容拒絕的野果含糊道。

他懂事得早,怕只在襁褓裏被別人喂過吃食,自打記事起,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面對墨乘喂到嘴邊的果子,顯得手足無措。

“洛洛莫不是在害羞?”墨乘一句順嘴的玩笑。

“我、我哪有?”謝洛洛迅速分完手中最後一把草藥,站起身從水缸裏堯了一瓢水,将雙手沖洗幹淨。

然後一把摘下口中的果子大快朵頤。

這味道,好像,是挺甜的。

兩人并肩坐于後院草屋的屋檐下,稍作休息後,繼續分工協作。

前序準備工作已完成,正式進入煉制環節。

謝洛洛負責控制靈力輸入的多少、放入草藥的順序和時機,墨乘依舊幹着“傻大個”的工作,提供靈力,而且越多越好。

太陽東升西落,走了大半圈,謝洛洛和墨乘的額頭不知集聚了多少回細汗,随着最後一束餘晖落入地平線,他們終于收斂靈力,三滴回生液浮出鼎口。

謝洛洛将它們小心翼翼地集進一只精致的瓷瓶中。

“三滴!咱們也算超額完成了任務。”墨乘記得準葉道人提出的任務是煉制一滴。

“給你。”謝洛洛從衣襟裏取出一粒丹藥放進墨乘手心。

“是什麽?”墨乘問。

“回靈丹,持續大量輸出了一整日靈力,怕你靈力枯竭死了。上清觀要是找我要人,我難得解釋。”

謝洛洛怕墨乘又要說些有些沒得,已經做好了回怼的準備。

可墨乘只是微笑着輕輕道了聲謝謝,仰頭吞下了回靈丹。

“不、不用謝。”話到嘴邊硬生生吞回去。

謝洛洛不禁暗中注視墨乘,對方因過度輸出靈力,氣息不穩,喘着粗氣,一團團白霧從嘴中呼出,氤氲上精致的側顏。

這樣細細看來,這個沒個正形的修士,好像還挺養眼?

三天期限已至。

準葉道人掐着點兒回到草屋,他謹慎地巡視了一遍前屋後院,确定不會出現噩夢般的噪音以後,才放心驗收成果。

他一雙漆黑的雙瞳中,倒映着晶瑩剔透的回生液,怎麽瞧怎麽歡喜,滿意地上下直搗頭。

“好好好,這第一件事,你們算是完成了,接下來,我要……”

準葉道人正欲提出第二件事,卻被墨乘打斷。

“前輩且慢。回生液既已煉成,洛洛的煉丹能力有目共睹,所以,繼續完成前輩的要求應該不成問題。但我們有一個請求,還望前輩成全。”

這是要和自己講條件?準葉道人眯起眼睛,饒有興趣:“什麽請求。”

“既然前輩提出只要為您完成三種事,就将全屋手記贈予洛洛,如今洛洛已按前輩的要求完成了第一件,能否請前輩允許我們先拜讀書房中的一部分書籍。”墨乘道。

準葉道人一怔,這是立馬就要自己兌現部分承諾的意思啊,“你小子,挺機靈,還一點虧都不肯吃啊。”

“好吧,就沖着這三滴回生液。”說罷,一甩衣袖,房間的門開了。

墨乘和謝洛洛望着被輕而易舉扇開的門,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二人用了整整一宿,嘗試了各種辦法,就差引來雷鳴閃電了,都沒能打開這屋子的門,準葉道人輕輕一揮就開了,二人頓時被挫敗的陰影籠罩。

準葉道人在屋子裏布下了結界,道:“結界外面的手記你們可以随便看。小子,這下可滿意了?”

“多謝前輩。”墨乘拱手道謝。

準葉道人一笑,從手中幻化出一株靈草。

一顆半死不活的靈草。

“你們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用回生液将這株靈草救活。同樣是三日為限。”

常年在丹靈院修行,謝洛洛見過的奇珍異草數不勝數,他好奇,是什麽樣的寶貝靈草能讓準葉道人如此大費周章。

待辨認清楚後,謝洛洛眉頭緊蹙,面色陰沉,眼底盡是詫異:“這是,噬靈草?怎麽可能!?”

噬靈草,草如其名,噬人靈力、食人精氣。

噬靈草肆虐的時期,是修道史上最暗黑的時代。

數千年前,噬靈草橫空現世後,出現了許多以噬靈草為媒介的邪術,修士之間利用噬靈草掠奪靈力,互相戕害,攪得三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為結束亂世,玄門諸家達成一致,決定徹底毀滅噬靈草,然而人心難測,總有貪圖禁果之士“前仆後繼”,乃至足足耗費了數百年時間,才将噬靈草徹底鏟除幹淨。

噬靈草好比法器界的舍羽劍,邪惡至極。

不同的是,舍羽劍只有一柄,而噬靈草在那個至暗時代卻如雨後春筍,比比皆是。

“既然你識得此草,就不用我多費口舌說明了。”準葉道人的口氣,像是手中拿着的并不是什麽危險之物,倒像是一株再普通不過的花草。

“這草早就應該死絕了,前輩是如何獲得的。”謝洛洛一改之前表面的恭敬,質問道。

“這你們就不必知曉了。”

“好,既然前輩不肯告知此草的來歷,恕晚輩直言,這草已經死了,就算有一百滴回生液也救不回來。”這架勢,若此草還是活物,謝洛洛都能現場給毒死。

“只有回生液當然不夠,所以還要你們自己想辦法。當然,如果你們想不出辦法,也就只是得不到剩下的手記而已,救或者不救,要怎樣救,你們自己掂量吧。”

謝洛洛流露的驚詫和憤怒并未影響準葉道人分毫,他将噬靈草和裝有回生液的瓷瓶放在桌案上,轉身出了草屋。

同樣是三日為限,當下的時間卻不及之前寶貴。

二人就這麽僵着,什麽也不做,任由時間消磨。

自打準葉道人離開後,謝洛洛便一直杵着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桌案上枯萎的噬靈草沉默不語。

雖然剛剛自己口口聲聲說這草死了、救不活了,但以謝洛洛對這誅靈草的觀察,想想辦法,盡力一試也并非毫無希望。

只是,但凡煉丹之人,都深知噬靈草的危害。作為謝家的後人,自己的家族已經背負上了制造妖邪法器的罪名,更是萬萬不能再做複活噬靈草為禍三界之事。

可自己為了能上長白嶺向準葉道人學習法器鍛造之術,費盡心思,想盡辦法,如今他的畢生所學就在眼前,卻......

謝洛洛陷入了兩難。

“三分之一的藏書量着實不少。”

“這個老頭把自己的煉制心得記錄地挺詳盡得嘛。”

“喲,還畫了圖示呢。簡單易懂!”

“洛洛,愣着幹嘛呢,快進來看看啊。”

墨乘繞進書架之中,随手挑了幾本粗略翻看,一邊看還不忘評價。

謝洛洛回過神,暫時撇下噬魂草,擡腳踏入房內。

正不知從何處入手時,墨乘将一冊又一冊的書卷從架子上取下,依次遞入謝洛洛手中。

“這卷不錯,上面記錄了些煉制法器節省靈力的辦法,若是早點看到,煉後院那方巨鼎的時候還可以是省點力氣。”

“這卷也不錯,上面記錄了些封印法器的方法,還有這卷,記錄了些拆分法器的技巧......”

謝洛洛望向忙着給自己介紹手記的墨乘,竟生出一絲感動。

也對,至少現在已經争取到三分之一,先學習,再考慮噬靈草的麻煩事吧。

謝洛洛一一接過,席地坐于書架之間的空地上,旁若無人地讀了起來。

準葉道人的手記深入淺出,詳細周到,對于謝洛洛和墨乘而言,實在是學習和提升法器煉制術的寶藏。

謝石安在世時,謝洛洛還小,況且謝石安終日深陷自責與內疚,無心教導教授,他過世後,謝洛洛因遭法器院的排擠,別說接受法器鍛造的正統學習,連法器院的藏書閣都未曾踏入過半步。

如今,身處這滿屋子關于法器煉制的寶典之中,謝洛洛百感交集。

雖然這些手記的主人好壞難分,但法器鍛造的心得卻是貨真價實。

一個時辰後,沉浸在準葉道人手記中的謝洛洛被一串倒塌聲打斷。

“你在幹什麽?”謝洛洛将手記折起來合上,尋向聲音的來處。

只見墨乘正隔着結界對另一邊的空間“施法”,但可惜的是,結界內紋絲不動,反倒是結界外震動非常。

“哦,我在嘗試能不能越過結界把封在裏面的東西拉出來。”

謝洛洛瞠目,自己雖不是什麽循規蹈矩之人,但好在識時務,先前破門而入的計劃無疾而終,就說明,他們和準葉道人之間的術法存在差距。

“都是徒勞。”看在墨乘是為自己努力的份上,褒獎道,“但勇氣可嘉。”

以為墨乘會就此罷手,誰料,對方換了一種入侵方式。

只見墨乘從指尖伸出細長的靈力,如操縱木偶的傀線。

靈線觸及結界後被彈射回來,似乎是情理之中。

但墨乘不但未收手,還嘗試改變靈力的性質。

有那麽一瞬間,似乎有稀薄如煙的靈力越過屏障,又快速消散。

謝洛洛也捕捉到了那一股不尋找的靈力,“剛剛是不是......”

“是。洛洛沒看錯。”嘗試出合适的靈力性質後,墨乘專注釋放。

只是,結界的威力不容小觑,本是一股強勁的靈線,被結界過濾後變成了漂浮不定的散煙。

“靠這種力量想要突破結界還是遠遠不夠。”

“洛洛別急,其實,我們也不一定要将手記拿到手裏。”

什麽意思?

很快,墨乘便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話。

墨乘将靈力聚攏在一本手記周圍。

那股缥缈的煙絲幻化成一團纏繞的雲霧,将選中的手記從架子上拉出,雲霧鑽進手記的縫隙,撐開書頁。

原本合攏的手記就這樣翻開了第一頁。

“洛洛,快來看。”墨乘聲音帶着興奮的顫動。

這一頁的內容似乎連着另一本手記,單獨看,辨不出記載的是什麽法器。

謝洛洛撫上墨乘手臂,阻斷了對方指尖的靈線。

“怎麽不看了?”

“按你這個方法,看完一本都猴年馬月了。”方法雖不可取,但心意謝洛洛領了,“謝了。”

墨乘惋惜地瞥了一眼因斷了操控而落到地上的手記,“別灰心啊,至少證明了一點,我們也并非只有得到準葉道人的首肯或者坐以待斃兩條路,還可以有第三條,第四條......”

“第三條、第四條......”謝洛洛被點醒,“救與不救之外的另一種選擇?”

他緩緩開口,眼神不再迷惘,“我、我想試着複活噬靈草!”

“好。”墨乘回應。

再也沒有多餘的問題。

有時候簡單的一個字就包含了太多的信任與支持。

“那麽,接下來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請洛洛盡管吩咐吧。”墨乘撸起衣袖。

謝洛洛拿起噬靈草,仔細端詳。

噬靈草,與其說它是草,不如稱它為花,活着的噬靈草為紫色,花冠呈漏鬥狀,傘狀花絮,每株有花二十朵至五十朵。

謝洛洛手上這只根莖枯萎,花朵幹癟,花藥焦黑,幾乎尋不到半分生氣。

他将花藥全部抖落下來,在一堆黑癟的顆粒中,挑了一顆,湊近鼻尖聞了聞。

和之前判斷的一樣,這草已經死透了,複活是不可能的,但也許能培育出一株全新的。

謝洛洛将一滴回生液滴落在挑出來的花藥上,待花藥全部浸上回生液後,再用粗布包裹,放進衣襟。

“輪到你了,咋們去外面搬土。”有了新思路,謝洛洛心情轉好。

從北面吹來的嚴寒,讓謝洛洛的思路越發清晰。

他們在雪原中疾行,之前耽誤的時間得盡快找補回來。

很快,山麓的深綠打破了雪白的單一,二人已經接近長白嶺禁制的邊緣。

行之山腳的溪流邊,謝洛洛頓住,他回頭朝墨乘擠出一個假笑,不等對方回應,便俯身掀起墨乘腳邊的衣擺,捋出兩個衣角,交往墨乘手中。

掀衣擺的舉動令墨乘驚慌不已,他本能後跳一步。

“退那麽遠幹嘛,拿着啊!”見墨乘遲遲不接,謝洛洛将衣角狠狠地按入對方手中,又蹲下身,徒手挖出小溪邊濕潤的泥土,自然而然地轉移到墨乘牽起的衣擺中。

墨乘遲疑:“這是?”

“借你衣擺一用。噬靈草喜愛濕潤高熱的環境,常年處于這樣環境下的土壤與其他土壤的成分差別很大。長白嶺地處北面,氣溫偏低,我們在這裏找不到高溫環境下的土壤,只能盡量找些濕潤的。”原來,這些土是用來種植噬靈草的。

原來是用衣擺盛土!“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非禮你?”

“哈哈哈哈哈哈。”墨乘有那麽一瞬間産生過謝洛洛這是要幫他寬衣解帶的錯覺,誤會解除了就好。

收集了足夠的泥土,他們返回草屋,進屋前,謝洛洛在屋外撿拾了一些枯木,進屋點燃。

屋內的溫度緩慢升高。

墨乘在架子上随手取下一只鼎将一路兜回來的泥土放進去,簡單打整了衣擺上的泥土後,往燃燒的火堆中注了一把靈力,火苗瞬間竄起,原本并不寬大的草屋被照得透亮,不到一炷香時間,屋子裏就如盛夏般炙熱,還合着新鮮泥土的清香。

謝洛洛将包裹在粗布中的花藥取出,在回生液的作用下,原本焦黑表皮已褪開一層淡黃。

他動作極輕,将泡好的花藥放入土的小坑中,再覆蓋上薄薄一層濕泥,仿佛多一點便會壓壞,少一點又遮蔽不完全。

煉制的環節極為關鍵也十分考驗煉制師的手藝,謝洛洛根據噬魂草花藥的變化控制靈力。

若是沒有舍羽劍,謝洛洛也不是謝家的孩子,他便不會被扣上纨绔乖張帽子,這一身精湛的煉丹技藝定會驚豔世人吧。

屋子裏要保持高溫濕熱,溫度不夠了往火堆裏添柴,幹燥了向爐鼎中瓢水,墨乘倒也沒閑着。

終于,在持續煉化了一天一夜後,花藥如蟄伏了一個漫長寒冬的種子,在驚蟄的雷鳴中,悄然蘇醒。

像迫不及待要釋放壓抑多時的悸動,它離開土壤,伸出一根兩尺來高的草莖,草莖的頂端開出一粒水滴狀的花苞,花苞不斷鼓脹,終于在最薄弱的一處,破苞而出,妖嬈地展露出兩三只細長的紫色花朵,直到花苞完全脫落,所有花朵徹底綻開。

早已消失在世間的噬魂草,在謝洛洛的催化下,用一盞茶的功夫走完了一生最璀璨的光陰。

以一種最成熟的姿态伫立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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