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竹屋

竹屋

氣氛異常沉寂。

李茂貞擡手勾起女帝的下颌，仔細溫柔地打量着這張與他極其相似的臉，笑了起來。

“那天子能做的，本王也能做。”

妙成天掙脫穴道，驟然抽出折傘中藏匿的劍，刺向李茂貞。

李茂貞頭也不擡的，彈指擊飛了那把傘，那把劍。

女帝赤紅雙目與他對視，卻是一言不發，只是含着譴責。

“你是在怪本王麽？”李茂貞捧住她的臉，搖頭道：“那天子能稱帝，本王亦可。”

“你一定會失敗。”女帝含恨道。

他們都只浮于表象，卻看不到本質。離那一步，只差咫尺嘆息般的距離。

“成王敗寇，古往今來，本王不畏懼敗，但只恨叛。”李茂貞沉聲道。

他小心翼翼替女帝穿上紅衣，扯下她發冠上的紅絲帶充作剛才被割斷的繩結，替她整理好儀容，撩過劉海。

最終，他幽幽嘆息，道：“這身裝束，總有岐王的影子。”

女帝卻不想搭理他，只兀自盯着面前的一畝三分地。

“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不該要為兄來哄。”李茂貞嗓音溫柔，拂過她的耳邊。“但，為兄甘願破例。”

他就像幼時那樣，輕手輕腳将女帝抱在懷裏，高大身軀仿佛能夠抵擋得住身後的疾風驟雨，卻也替她擋住了那縷自由的光明。

女帝閉上雙目，濃密睫毛如蝶翼撲簌。

妙成天支撐着一把傘，半跪在地上，看着李茂貞抱起女帝往臺階上走去，卻無力追趕，她深深痛恨着自己的無能。

山野深處的小屋，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

女帝在床榻上躺了一天，外面煎熬的藥草清香彌漫開來，她卻心緒如麻。

李茂貞說，他會醫治好她心口的傷。

李茂貞在十二峒待過一段時日，自然頗通醫術，有醫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只不過，他一般不肯費心救人。

如今為了女帝，可謂是煞費苦心，竟然連手頭上的霸業都不管不顧了。

女帝卻不是個甘願坐以待斃的性子，只是她想看看，李茂貞能為她做到哪一步。

他心裏對她，還有幾分情？

李茂貞端了湯藥進來，熱騰騰的蒸氣模糊了他的面容，連一向堅毅的線條如今都變得有幾分柔和了。

女帝被他扶坐起來，身着素白裏衣，滲血的紗布已經被更換過了。

他倒是不見外，一直親力親為，也不嫌麻煩，更不起欲念。

仿佛女帝在他眼裏，只是個陶瓷娃娃。

随着苦澀湯藥一口口咽下，女帝剛皺起眉頭，嘴裏又被塞了一小塊蜜餞，甜絲絲的化開來。

這是李茂貞小的時候時常為她做的，而今，女帝已經很多年不曾吃過這些少女時期的玩意兒了。

“山下買的，本想去幻音坊時帶給你，可惜，你當時恨極了我，想必也不肯收我的東西。”李茂貞苦澀一笑。

“如今也一樣。”女帝默默在心底補充道。

話雖如此，李茂貞的藥确實頗有療效，将她心脈處的劇痛壓制了下去。

只不過，沒有用。

即便這塊肉長好了，日後她為取蠱也會再剜一次。

“不要固執了，青青。”李茂貞低聲喚她，“你心裏在想什麽，為兄知道的一清二楚。可縱是如此，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受傷流血。你畢竟是，我的妹妹啊。”

“你知我心執着，就不該帶我來。”女帝用他說過的話回敬他。

李茂貞顯然意會到了，勾唇一笑，道：“我偏要。”

是“我”，不是“本王”。

傷口被草藥碾成的粉末按壓住，李茂貞手背上的十二峒紋身熠熠生輝。

如今都化作一汪月色，融入在銀練般瞳色裏。

“兄長。”女帝似忽的卸下一口沉悶的氣，任由臉頰輕輕依偎在李茂貞的肩膀上，道：“給我說說你在十二峒的事情吧。”

“好。”李茂貞自不會拒絕女帝的請求，扶正了她的肩，二人雙瞳相撞，以額頭相抵，李茂貞薄唇微動，念念有詞，一段古老咒語傳出。

“光聽描述有何意思？不如親自去看。”

女帝緩緩阖目，身體松懈下來，軟綿綿地靠在李茂貞懷裏。

李茂貞擡手為她蓋上被褥，解下帷幕。

紅影參差，燭香缭繞，是時候入夢了。

李茂貞抱過染血的衣裳，往外面走去，幽邃瞳色變得格外深沉。

幻音坊的信鴿繞着房梁轉了幾圈，最終在女帝卧着的窗前停下。

李茂貞取下紙條，看着上面的留言：孟婆、無常已至嬈疆，尋章五郎。

印章是一個造型詭異的布偶——屍祖降臣。

李茂貞卻盯着末尾的章五郎三字，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若是此人，算是他在十二峒修習時日裏的老熟人了。

“傳本王令。”李茂貞對着空氣道：“讓章五郎出來，陪他們玩一玩。”

“是。”綠葉一閃而逝。

李茂貞回頭望了眼沉浸在睡夢裏的女帝，見她睡得還算安穩，便不輕不重嘆息一聲。

“這些年，我的妹妹受了很多委屈，為兄會替你一一讨回來。”

他背着龍泉劍，走出竹門。

片刻之後，一紅一籃兩個身影鬼鬼祟祟而至。

李星雲貓着腰溜進來，左顧右盼，道：“确定他走了吧？”

“走了。”姬如雪道。

掀開帷幕，姬如雪伸手朝向女帝，卻被李星雲喊住：“且慢！”

“怎麽了？”

“雪兒，你看她眉心舒緩，呼吸均勻，看起來不像是中毒。”李星雲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姬如雪白了他一眼。

“可你再看，以女帝的實力，怎麽可能在我們都靠的這麽近了還沒醒？”李星雲又道。

“那你的意思是……”姬如雪盯緊女帝的臉，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所以她應該是中蠱了。”李星雲道，“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李茂貞下的。”

“你猜對了。”李茂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唇角勾了一下。

逆光身影微動，便攔住了李星雲的所有出路。

“不好！他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走路沒有聲音啊？”李星雲大驚失色，警惕道。

“你有幾成把握打贏他？”姬如雪握緊素心劍，道。

“加上袁天罡的三百年內力，五成。”

“那還等什麽？上！”姬如雪道。

李茂貞眼神裏卻沒有絲毫笑意，讓開了門。

“這是？”李星雲和姬如雪對視一眼。

“不要驚擾到她。”李茂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