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以後小心點

第11章 “以後小心點。”

開到山腳下僅僅只需要十分鐘,原逸到的時候,很容易就找到了那輛陷在雪坑裏的黑色保姆車。

司機正靠在樹下邊跺腳邊打電話,一眼認出原逸開的是萬山青的車,這才按掉手機,叉着腰埋怨了好幾句。

“怎麽這麽慢?”

原逸把車靠邊停,下來說:“有點堵。”

司機忙着去開保姆車的後門,沒工夫搭理他。

來之前,原逸已經知道自己要接的人是誰。

一開始他本以為,除老大章墨、老三章棋以外,在章家排行老二的人是章見聲,後來才知道,以章見聲私生子的身份,連被稱作一聲“二公子”的資格也沒有。

章家二小姐章芷娴,與章墨同父同母,章明書唯一的掌上明珠。

比起章家三個名聲在外的兒子,章芷娴受到外界的關注明顯要少上許多,為人也低調,聽聞最近一直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前日得知父親逝世的消息,才搭乘飛機匆匆趕回來。

兩條腿依次從車上邁下,章芷娴一身黑色西裝套裙,妝容素雅,棕褐色的長卷發利落盤起。

将司機遞來的披肩圍在身上,她擡起那雙明豔動人的眼睛,目光在原逸身上停留了片刻,開口問了句:“以前沒見過你?”

她并不是多完美的長相,但勝在氣質成熟優雅、落落大方,無論談吐還是舉止都透露着一股迷人的魅力。

原逸稍微愣了下,簡單解釋:“我剛來,不到半個月。”

“行了行了,別傻杵着。”一旁的司機很快把他推開,自己走向駕駛室,又從兜裏掏出車鑰匙遞給他,指着前頭那輛抛錨的保姆車,“這交給你,一會兒有拖車過來……”

話沒說完,司機遞鑰匙的手就被章芷娴給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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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開吧。”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章芷娴擡眸看向原逸,很快又轉頭面向另外一人,“老徐,你辦事更穩妥點,把車處理好再上去找我。”

那司機明顯有些不情不願,但章芷娴已然發了話,他也只好連連稱是。

上了車,章芷娴坐在後座,一路上都很安靜。

同樣的路線原逸已經走過一遍,周圍的能見度也比清晨那會兒好了許多,他将車開得既快且穩,沒用多久就将人送到了萬山青大門口。

下車繞到後面為章芷娴開門,後者從車上下來,沒急着進去。

“你叫什麽。”她捋了下頭發,問原逸。

原逸剛想回答,對方已經用指尖撥起他脖子上挂的工作證,緩緩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原、逸?”

“是。”原逸點頭。

章芷娴聽後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很快轉身離開,留給人一道曼妙的背影。

回到休息室後,原逸陸續又被派出去好幾次,将那群集團高管們送回私宅,一趟下來就得花上一兩個小時。

在萬山青,商務車司機輪班制似乎只在幾個資歷尚淺的新人司機間适用。經理和那幾位老司機一直都挺清閑,傍晚甚至湊在一桌,一邊吃盒飯一邊打起了牌,叫嚷聲一直持續到深夜才停息。

後半夜,司機們沒有休息的地方,一部分回了車上,剩下一小部分随便拼兩把椅子,又或者直接窩在走廊裏往牆邊一靠,湊合着眯上一宿。

不願意把身上這套衣服弄髒,原逸在稍遠的偏廳找了張矮腳沙發。

第二天醒來時,天剛擦亮。回到休息室已經不見昨天那幫司機的人影,應該都要去為一會兒的追悼會奔走忙碌。

一樓的洗手間挂了正在清潔的牌子,原逸往上爬了一層,用冷水抹了把臉。

水管裏流的據說是從山頂引來的天然泉水,混着剛融化的雪,觸手是綿延沁骨的冰涼。

手被凍得僵硬發麻,原逸擡頭看向鏡中滿臉水珠的自己,無意中聽見外頭似乎有人正在小聲交談。

“哥……這是昨天跟你說……以後多照顧……”

“叫什麽名……還算懂事……”

那聲音隔了有段距離,傳到耳裏斷斷續續。

原逸拿了張紙巾不緊不慢地擦着臉上的水漬,沉吟片刻,随性靠到了水池邊的牆上,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伸進烘手器。

視線斜向門外,原逸瞥見謝建中正站在屏風後,還是那副流裏流氣趾高氣昂的樣子。

他對面還有倆人,一個是正朝他點頭哈腰的後勤經理,另一個是昨天同樣被不停使喚、一看就還涉世未深的年輕司機。

“以後機靈着點兒……”皺眉瞧了眼經理剛剛向自己引薦的新人,謝建中仰着頭,就差拿鼻孔看人。

經理見狀趕緊用胳膊肘頂了頂身邊的年輕人,後者像是早就知道流程似的,從外套內兜裏掏出兩條金裝黃鶴樓烤煙。

謝建中歪嘴一笑,将東西拿在手裏掂了掂,“就兩條?”

年輕司機聽後明顯面露難色,但還是盡量順着對方的話頭:“您放心,以後還有……”

烘手器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蓋過了那邊的對話,原逸轉過身,沒再繼續往下聽。

用盡各種理由,軟的、硬的,找新人索要保護費,每隔一段時間再逐層加碼——已經用爛了的伎倆,謝建中按原樣搬到萬山青,照樣如魚得水。

弱勢者為了生計一再委屈求全,勢強者得寸進尺永不滿足。懦弱的人只會更懦弱,貪婪的人只會更貪婪。

昨天聽一個送盒飯的阿姨說,謝建中剛進萬山青的時候只是個負責運菜的小商販,後來憑着左右逢源的能力迅速擴展人脈,不知怎麽就混到了如今小主管的位子。

不用細問原逸也能大致猜到,這裏面藏着多少見不得光的肮髒勾當。

一邊擦手一邊走出衛生間,原逸看到謝建中跟經理正倚在半開放的露臺邊,嘴裏叼着新到手的黃鶴樓,有說有笑地聊着天。

吞雲吐霧,好不自在。

原逸冷着臉,擡頭盯着外面陰沉的天看了一會兒,垂眸将擦手的紙巾丢進垃圾箱,穩步走了過去。

露臺門大敞着,灌進來幾縷凜冽的風,門邊上還挂了個牌子:“把手已壞,勿動。”

外面抽煙的人背對着門,絲毫沒注意身後有人正盯着自己。

原逸沉默半晌,猛地往支門的棍子上踹了一腳,門吱扭響着轉了一圈,最後“砰”的一聲牢牢關死。

“誰啊?”外面倆人似是吓了一跳。

門框開始劇烈抖動起來,謝建中發覺門把手擰不動,開始暴躁地拍門。

“把門打開,操,誰啊——”

“等老子出去,別讓我逮着你,草他媽的……”

這個時間點,萬山青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去正廳準備參加追悼會,走廊裏空蕩蕩的,沒人還會理會謝建中被隔絕在外的叫嚷聲。

原逸安靜站着,眼神漠然,有一刻突然覺得讓這種人在外面挨挨凍也好,省得放出來,繼續讨人厭。

萬山青二樓靜花廳,章見聲正坐在餐桌前,悠閑吃着早茶。

蝦餃皇是這裏的招牌餐點,此外還有黑松露小籠包、天鵝酥、和牛生煎等等,都被整齊碼放在精致的餐盤裏。

在他對面,坐着昨天被裴煊派來給他幫忙的特助小哥,名字章見聲記不太清了,裴煊身邊人換得勤,模樣長得都差不多,表面上是特助,實則說是情人或新寵更為貼切。

裴煊自己被家裏老爹絆着走不開,便派特助過來照顧章見聲。

但凡是裴煊看上的人,都有那麽幾個共同特點——唇紅齒白,腰肢細軟,會粘人,會撒嬌。

這回這位更是出色,二十出頭的年紀,能吃能睡,昨晚在章見聲房間沙發上睡得人事不省,今天又一口氣吃掉他大半籠蝦餃。

章見聲無奈,只好自己又多點了一籠。

半天,沒等來上菜的服務生,倒是等來了打扮得斯斯文文、體面正經的裴煊。

“早啊,章總。”裴煊松了下衣領,走近朝人打了聲招呼。

章見聲把筷子一放,擡眼淡淡瞧着裴煊将自己的人攬進了懷裏。

“來這種地方還帶着情人,你是真不怕被你家老爺子打斷腿。”他無奈搖搖頭。

“這不是還有你幫我打掩護嗎。”裴煊笑容可掬地為自己倒了杯茶水,挑了挑眉,“腿斷了,還能跟你做個伴。”

章見聲閉口不言,繼續低頭吃生煎。

裴煊往桌子下面瞧了一眼,話鋒一轉:“你腿沒事?”

“打了釘子,比你的結實。”章見聲咽下一口和牛,輕描淡寫。

像是故意撿着他不願意聊的話題說,裴煊托着下巴,懶洋洋道:“前天一直沒見你,我還以為你這回連來都不來了。”

“你今天不用提前下去盯着?”章見聲有點煩他。

“有我家老頭子跟助理在,鐵定事無巨細,出不了岔子。”裴煊擺擺手,“再說……懷念前董事長的人那麽多,也不缺我一個。”

他一邊說一邊垂眸看了眼章見聲。

在外人眼中,章明書或許是叱咤風雲的商界巨頭,或許是宅心仁厚的慈善家,但在他裴煊這兒,只能算是個冷心冷清、苛待親生兒子的父親。

知道章見聲現在應該沒心情談這些事,裴煊拿了筷子,伸向僅剩的那兩只蝦餃,準備大快朵頤。誰知章見聲立馬也用筷子一擋,将他的手撇向一邊。

“至于嗎,吃你兩只蝦餃小氣成這樣。”裴煊瞪了他一眼。

章見聲表情平淡,從容不迫地将盛放蝦餃的竹屜端到自己面前:“要吃自己點。”

裴煊不服,站起來要搶,腳剛往旁邊一邁,正好和身後路過的人撞上。

他愣了下,回頭,看見那人一身肅殺的黑色,神情冷漠,身後洋洋灑灑地跟了一大幫子人,除了章墨,還能有誰。

“大哥,早。”章見聲又露出了昨日那種禮貌但疏離的笑,輕輕朝人點頭示意。

裴煊往邊上站了站,穩住身形,話裏帶着些故意挑釁的音調:“章董事長早。”

章墨這才有了反應,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瞬,說:“早。”

他個子很高,看人時有種不怒自威的冷淡氣質,帶着天生的距離感。

看見桌前坐的生面孔,章墨朝人仔細打量了片刻,緩緩開口:“這位是……阿煊的秘書?”

身為裴兆海的兒子,裴煊自小就被當做下一任董事長心腹培養,章墨會這樣稱呼他,也是因為自小便相識的關系。

這一句話問出來,語調過于平直,淡得不像是個問句。也沒等人回答,章墨便兀自向前走去。

“以後小心點。”離開前,他最後留給裴煊這麽一句。

等人逐漸走遠了,裴煊才抱着胳膊,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夾了只生煎到盤子裏,态度仍是懶洋洋的。

“你說他就不能換個表情?總那麽嚴肅幹什麽。”裴煊啧啧嘆着氣,将生煎喂到情人嘴邊,一邊又道,“還讓我以後小心點,這算什麽,威脅?”

章見聲啞了下,眯起眼睛看他:“你是真看不出來?”

裴煊不解:“看出來什麽?”

章見聲言盡于此,替人傳話的事他可幹不來。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他轉着輪椅,往外頭走了。

“去哪兒?”裴煊喊他。

“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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