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熱風暴

第35章 熱風暴

天亮之前的夜幕是暗紅色的。

距離地平線很遠處,有幾顆晦暗的星鬥孤單地垂落着,伴着慘淡的月色,共同組成了一天之中最為靜谧的時刻。

風偶爾拂過,輕柔的窗紗一直沒來得及拉上。原逸懶得拉,因為知道無論屋子裏有沒有亮光,自己今晚應該都很難睡着了。

一直輾轉反側到清晨,太陽升起,原逸起來洗漱的時候,看到鏡子中滿是水珠的一張臉。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下還泛着淡淡的青黑。

一邊用毛巾擦着臉,原逸走出洗手間,樓上的卧室門“咔噠”響了一聲,章見聲正好也從屋子裏出來。

兩個人對了下目光,原逸呆呆愣住,章見聲則像是完全沒看見他似的,徑直把頭別了過去,眼神空洞得像是在略過一團空氣。

尋常時候,如果白天有工作,章見聲基本會在八點半左右起床,不需要工作的話會睡到更晚。今早卻破天荒地不到七點鐘就起來,精神充沛到仿佛打了雞血。

宋阿姨措手不及,匆忙起來為人準備早飯,值班的小護工原本還在隔間裏睡得正香,聽見有動靜趕緊叽裏咕嚕地爬起來,下樓去給章見聲倒水喝。因為睡得太懵,還不慎打翻了洗手池旁的洗衣粉盒子,挨了宋阿姨好一頓數落。

雞飛狗跳了一個早上,所有安排都要被迫往前趕。

身邊人無一例外都在忙忙碌碌,只有原逸像是個多餘的擺設,以前能做的所有事突然都多了一層限制。

想幫章見聲準備早餐怕越界,想替人提前整理好一會兒要穿的衣服怕逾矩,想為人泡好每天必喝的茶,又怕被人認為是有工作之外的其他想法。

起床一個多小時,原逸與章見聲的唯一一次交流,也只是在宋阿姨将早飯端上餐桌之後,下意識地想要幫人把貝果從中間切開。

刀已經拿在了手裏,原逸才反應過來不對。主動照顧章見聲這麽長時間,好多動作已經形成了習慣,短時間內很難改正。

剛拿了刀就放下未免顯得太刻意,他垂下頭,躊躇片刻,聲音很輕地向章見聲請示:“需要我幫您切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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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人随之陷入了沉默,漫長的安靜猶如一個簡單的問句——

幫不幫是個選擇題,而選擇的權利,從來不在章見聲身上。

半天也沒等來對方的回答,只被那道銳利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審視了好幾秒,原逸最後又心虛地把刀放回了桌上。

九點整,喻樊提前一個小時被章見聲叫了過來,開始在客廳跟幾個高管們開視頻會議。

章見聲沒說要出門,原逸只能在一旁角落裏幹杵着,默默瞧着人發呆,偶爾幫宋阿姨幹點洗菜洗水果之類的活。

跟人說話說得口幹舌燥,章見聲碰了碰手邊的茶杯,發現已經空了。

擡頭第一眼就掃見原逸站在邊上,本能地想使喚人,想了想又放棄,改叫了對面沙發上玩手機的喻樊。

“喻樊,去幫我泡壺茶。”視線從原逸身上劃過,章見聲淡淡用指尖點了下托盤裏放着的紫砂壺。

以前這種事都是原逸一個人全包,喻樊壓根沒想到會輪到自己,雖然疑惑,但還是聽命行事。

精心燒了一壺水,取最貴的茶葉少許,泡好後待稍微放涼再給人端過來。章見聲輕抿了一口,輕微皺眉。

他平日裏最喜白茶,喻樊泡的這一壺是他原來常喝的白毫銀針,是所有白茶中品級最高的。

可自從原逸主動攬下了家裏的大小事,便自作主張地給他泡了幾次等級稍低的白牡丹,章見聲也懶得叫人換,久喝下來,倒也習慣了白牡丹裏的那股清淡的花香味,對于先前的味道反而沒那麽喜歡。

“重新泡,要櫃頂黃色盒子裏的茶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章見聲朝人吩咐。

喻樊一臉無辜地回了聲“哦”,泡好茶回來,又被章見聲指派去做了各種事情。

一會兒要上樓拿樣衣,一會兒要去給茶壺續水。整理完文件,還要負責把人看不慣的盆栽重新修剪出好看的形狀。

好不容易等到視頻會議結束,章見聲便又給他下了命令:“去弄點水果過來。”

猶如一只被不停抽轉的陀螺,喻樊眼巴巴地給人端上一盤切好的西瓜,誰知對方卻不樂意,嫌棄西瓜會弄得身上到處是汁水。

“要西梅。”不知是哪裏來的脾氣,章見聲抖了抖白襯衣的袖子,冷着臉說道。

喻樊委屈解釋:“都吃完了,家裏沒有西梅了。”

始終沒能等來原逸的主動插手,章見聲用餘光往身旁的空地上掃了掃,語氣更冷地說:“那現在去買。”

像是察覺到他今日的不同尋常,喻樊癟了癟嘴,小聲試探着道:“老大,我是不是哪裏又做錯了……”

他脖子一揚,又問:“還是我哥又跟您告狀了?”

章見聲聽後不答,面上始終是一副平和的樣子。

看他表情,喻樊揣摩着應當不是自己的問題,于是嘟嘟哝哝地道:“我要是什麽也沒做錯,那您也太偏心了,這不公平。”

章見聲瞪了人一眼:“我哪兒偏心了。”

喻樊苦着個臉,看了眼身旁一直空閑的人,認真道:“您什麽都不讓原逸幹,就指着我一個人使喚,您是怕他累着還是怎麽的?”

章見聲聽罷一啞,扭頭又和原逸對上了視線,心裏的情緒像是被不斷放大。

“你。”盯了人一會兒,章見聲眨了眨眼,很平靜地說,“去買點西梅回來。”

胸腔裏有一塊地方酸得發脹,原逸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說:“好。”說完扭臉就往門的方向走。

“等會兒……”

故意撇過臉沒看人,章見聲突然又開口,失焦的眸子上印着窗外的炎炎烈日。

這麽熱的天氣,附近估計沒幾家賣水果的,就算買來也不一定會好吃。

過了幾秒,他才淡淡地說:“不想吃了,去把昨天剩的那幾個杏洗了吧。”

“好。”原逸還是只回答了這麽一句。

十來分鐘以後,章見聲終于如願吃到了杏肉。

盤子被放到手邊,每一顆杏都被從中間切開,去了核,皮也是剝掉的,盤邊上還放着幾只用來紮着吃的塑料小叉子。

顯然是被人準确拿捏住了喜好,章見聲用手指捏着叉子,靜默一陣,才簡單叉起半顆杏放進嘴裏。

食不知味,寝食難安。

心裏一旦藏了事,便怎麽也嘗不出這杏的好來。

看章見聲一直在發呆,原逸還以為是杏有問題,猶豫着問:“您……”

剛說出口半個字,手機就在褲兜裏忽然響起來,原逸一怔,錯失了再和人搭話的機會,無奈只指了指外面道:“我接個電話。”

電話是白叔打來的,并不是什麽要緊事,只是問他中午能不能一起吃個飯,另外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上次介紹的姑娘也會到場。

那姑娘是白嬸娘家的外甥女,看過照片後一直對他印象還不錯,不管倆人能不能成,就想找個機會把他約出來見一見。

從小到大受了白叔一家不少恩惠,這次又是以親人的名義吃頓家常便飯,之前已經推脫過好幾次,原逸實在沒臉再拒絕。

挂掉電話,他從院子裏重新返回到客廳,走到章見聲跟前停下,猶豫片刻才問:“我……一會兒能不能請個假。”

有些意外地擡起頭,章見聲不清楚他是真的有事還是想刻意躲着自己,于是只說:“可以。”

停頓了下又問:“有事?”

“嗯。”原逸并未透露具體是要去幹什麽。

遲遲沒能等來對方的下文,章見聲再度陷入了安靜。視線下移的時候,剛好掃過被原逸攥在手裏的手機屏幕。

那裏正往外彈出着消息,內容沒看清,不過發送方倒是清清楚楚地寫着“白叔介紹”這四個字。

沒有新的消息,屏幕便自動熄滅,章見聲看見上面自己同時變暗的眼睛。

“是去相親?”他垂下眸,不露聲色。

原逸啞了下,趕忙将還在震動的手機放回兜裏,想解釋說就是頓普通的飯局,“只是跟長輩……”

“去吧。”沒興趣了解詳情,章見聲很快打斷了他,起身拿了手杖,一瘸一拐地向着樓上走去。

走出去幾步,他又回頭望了人一眼,平靜地說:“最近我用車不多,有安排會提前給你打電話。其餘時間你自由安排就好,不用特意請示我。”

雙手一直緊攥着,才按捺住了想要上前攙扶的想法,原逸咬了下唇,最後回給人一聲“好”。

記得剛當上司機時說好的就是這樣。

昨晚也約法三章過,以後會盡快調整好心情。

人走後,原逸站在原地很久,才漸漸松開了手,指甲已經快要嵌進掌心,剝離時會有種并不強烈但持續很久的痛感。

除了西裝再沒其他體面的衣服,想着初次見面穿得太随意也不太好,原逸回屋翻了翻,最終決定還是就穿身上的這套。

走出別墅區,正午的陽光炙烤着身上,像是給人戴上了一副無形的刑枷。

從這裏開始打車太貴,他一般都是走到最近的地鐵口,坐到市中心,再掃輛車子去往目的地。

剛拐上大路,手機又在口袋裏突兀地震起來。

這次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座機,歸屬地顯示着風城本地,看起來并不像是普通的推銷熱線。

“喂?”原逸按了綠色鍵接起。

對面的電流聲顯得有些嘈雜,需要努力辨認才能分得清人聲:“你好,請問是原志強的家屬嗎?”

“我是。”心髒莫名地錯了個拍,原逸換了只手拿手機。

“我是監區醫院的。”對面的男聲穩定得有點過度,“他今天早上突然消化道出血,生命體征有點不太穩定,剛剛已經轉送到省三院了……”

踩在瀝青路面上,幹熱的空氣讓腦中持續地眩暈。

一輛小轎車剛好從路口呼嘯着駛過,拖着長長的一聲鳴笛,刺得鼓膜有些發脹。

“我們有值班警員跟着他,家屬方便的話,盡快過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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