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同行

第71章 同行

帶章見聲回家,這是原逸之前從未設想過的事。

原以為能和人在一起就已經頂天,至于後面該怎麽辦,原逸心裏其實沒什麽底。

出櫃,承認性取向,申明自己正在和男人交往。

說起來天方夜譚的事,對于他而言是毫無把握的緊張。

帶章見聲一起回去的話,該不該說,如果要說的話,該怎麽說。

原志強會答應嗎,肯定不會,說不定到時候還會把章見聲跟他打包起來掃地出門。

像是瞧出他的顧慮,章見聲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腦袋瓜。

“別想多。”章見聲柔和說道,“只是陪你去一趟,不是讓你現在就跟你爸出櫃,更不用跟他說我是你男朋友。”

将目光放長放遠,他聲音很沉:“等你以後準備好了,或者永遠不說,我都無所謂。”

頭一次聽見章見聲這麽坦率地承認他們倆的關系,原逸心裏發軟,原本的顧慮得以稍稍纾解了些。

“你剛說,我是你男朋友?”

章見聲聽罷略一恍惚,很快把手收了回來,撇過臉淡淡地道:“你要不想當也不是不行。”

“想。”原逸微笑起來,趕緊拽住他,用指腹在人手腕上搓了搓,然後跟人十指相扣,“想當。”

章見聲随即反手一扥,把人扯過來,用力捏了捏下巴。

二十六歲的原逸和三十四歲的章見聲,兩個老大不小的成年男人,黏乎起來連本人都覺得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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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志強馬上就要走,給他買東西也用不上,到時候搬家還白占地方。

但章見聲頭一回去,空着手也有點奇怪,于是倆人繞到藥店買了兩小桶營養粉,東西不大,原志強完全可以塞進行李裏帶着走。

提前跟人說了一聲會帶朋友過來,來到出租屋,原逸拿鑰匙開門,原志強正背着身蹲在門後的地上,收拾一堆不用的舊網線。

“爸。”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原逸先主動喊了一聲。

原志強很快回過頭來,視線先掃過原逸,随後落在一旁跟着的章見聲身上。

原逸有點猶豫,一時沒想好該怎麽介紹,“這是,我……”

“叔叔好,我是原逸的同事,喊我小章就好。”

主動把話茬接了過來,章見聲面帶微笑,禮貌之中帶了些得體的謙遜。

“唐突拜訪,打擾您了,早上原逸剛好跟我在一塊,聽說你們要退租,我就來幫忙搬搬東西。”

從前都是看章見聲頤指氣使地命令人,難得見他在別人面前裝出一副聽話小輩的樣子,原逸安靜聽着,略微有點想笑。

“哦,快進來快進來。”原志強摘掉沾了機油的棉線白手套,手在褲腿上搓了搓,朝倆人招呼着。

能看得出,父子倆都是不善交際的類型,原志強把人讓進來,就彎着腰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麽,神态也略顯拘謹。

“原逸這孩子,很少帶朋友過來。”他笑了笑,從椅背上拿了外套,一邊往外走,一邊讓原逸把章見聲往屋裏領。

“你們先坐,我出門買點菜,中午吃頓家常的沒問題吧?”

本來沒計劃着要吃午飯,原逸原想說別麻煩了,要買也是他去買,可原志強已經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回來時帶了一大堆蔬菜和鮮肉,外加一小瓶二鍋頭。

原志強要下廚,原逸沒讓他動,只跟章見聲一塊把菜洗了,支起桌子煮火鍋,簡單,也方便吃。

小老頭愛喝酒,即便胃出毛病了,也總是愛時不時地喝一小盅解解饞。原逸看見他倒酒就黑了臉,知道勸不動,于是自己埋頭吃飯,一個字也不說。

原志強自己喝不盡興,也給章見聲分了一杯,章見聲沒拒絕,陪着人喝了幾輪。

有酒暖腸,原志強才稍微放得開了些,和他聊起了天。

“你是小逸的領導吧?”對着章見聲身上精致筆挺的西裝來回打量了一番,他試探着說,“看着不像是給人當司機的。”

章見聲只好莞爾道:“算是。”

“多虧有領導照顧。”原志強面露心酸,感激中帶了幾分讨好,朝他舉杯,“這麽好的工作,可不好找。”

章見聲立馬把酒杯放低了些,回敬了人一個,仰頭一飲而盡。

“是原逸做得好。”将酒杯放下,他認真說道。

按道理來講,他跟原志強年紀差了好多,倆人的身份、見識、談吐,更是截然不同,但章見聲就是能跟人聊得起來。

大到工作、身體,小到日常瑣事,章見聲不僅能聊,還能聊得有分寸,讓人舒服。

有章見聲在,原逸倒是很少說話,只是時不時地插個一兩句嘴,沒機會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能和人嗆起來。

吃完飯沒顧上歇一會兒,原志強就要收拾東西走,下午兩點客運站有去縣裏的車,他們住得偏,要想趕過去得提前出門。

原逸幫他把行李箱合上,又耐着性子問了他電子廠的地址、規模,還有老板跟同行工友的情況。

“我這回幹的都是正規合法的活兒,靠技術賺錢,不像之前那樣了,你用不着瞎操心。”沒說幾句就不耐煩,原志強早就換好了衣服,也不嫌熱,就在屋子裏來回轉悠。

“去那兒注意飲食,少吃多餐。”不管他說什麽,原逸只管埋頭檢查幫他帶的營養粉跟破壁機,不厭其煩地囑咐,“不好消化的東西盡量打碎了吃,別嫌麻煩。”

“知道。”小老頭從屋裏出來,應了他幾句,就拿上包火急火燎地走了。

原志強不讓送,原逸只送他到了公交車站。

回來和章見聲稍微歇了一陣,倆人開始把出租屋裏的東西分類打包,不要的放一堆,要的都收進整理箱。

章見聲本來想叫搬家公司過來來,但原逸說就這點家當也不值當大費周章,自己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得差不多,基本沒怎麽讓章見聲動。

拾掇完已經接近傍晚時分,路上車正多,兩個人都不太着急回去。

章見聲坐在客廳的飄窗上,悠閑看着夕陽。

從包裏拿出葉黃素和另外兩種神經營養劑,原逸倒了杯水,給他端過來:“先把藥吃了。”

章見聲自己不動手拿,只張開嘴,等着原逸來喂。

原逸無奈笑着,只好給他送到嘴邊,看人皺眉,問:“苦的?”

章見聲點頭。

于是原逸又從兜裏摸出顆大白兔,像哄小孩似的,給人剝開了喂進去,輕聲地說:“吃塊糖。”

章見聲這才滿意,原本微蹙的眉眼間柔和不少。

把藥瓶放回包裏,原逸起初沒仔細看,要拉上拉鏈才發覺,裏面不知何時多了個信封。

拿出來一看,他略有些發愣。

只見裏面厚厚的一沓,裝的全是紅色的鈔票,約莫有個百十來張。

信封上用不太好用的圓珠筆反複劃拉出來幾個字,屋裏太暗,原逸拿到客廳窗戶邊上一照,才看清楚是原志強的筆跡——

“小逸,考學用。”

大腦有幾秒鐘的時間趨于空白,之後,原逸的鼻頭莫名地一酸。

本想裝作若無其事,躲回屋裏,把信封悄悄收起來,卻沒逃得過章見聲的眼睛。

“來。”看清楚信封上的字,章見聲拽過他的手臂,讓他側坐在自己大腿上,把人圈住說,“抱一會兒。”

手裏攥着沉甸甸的現金,又被章見聲抱在懷裏,原逸回想起剛才送原志強去車站時的情景,心裏忽然一陣一陣地難受起來。

這錢原志強是怎麽攢下來的,他再清楚不過。

之前每次回來,坐不了一會兒,原志強就要趕他走,說是要休息,其實是想抓緊時間,多焊幾塊電路板。

原逸不想讓他太累,他便只能藏着掖着,偷偷地幹。

每個月賺個一星半點,積少成多,一小部分自己吃喝用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替原逸好好存了起來。

“錢我能賺,說了也不聽。”

繃着臉,原逸埋在人頸窩間,脾氣一上來直想把信封捏皺,猶豫了下,又沒忍心,于是只悶聲悶氣地嘟哝道:“這他自己留着用多好。”

“他是覺得虧欠你。”撫着原逸的後腦勺,章見聲輕聲說道,“他希望你好。”

做父母的,沒能對兒女的生活、事業起到一點幫助,反而因為自己入獄的事,讓孩子一起受了連累。

其實原逸打心眼兒裏沒怪過他,都是一家人,出了事一起扛過去算完。

“小時候我挺不理解他的……覺得他一年到頭不着家,抛妻棄子,連我媽生病也沒回來看過幾次。”

回憶起年少時和原志強之間的冷戰,原逸眼角有些泛潮,輕輕嘆了口氣,“可是後來自己去南方找工作,才漸漸感同身受,原來錢是真的很難賺。”

感受到肩上緩慢滲透過來的潮濕,章見聲苦澀一笑,随後用手輕輕揉捏着他後頸處的頭發。

“壞日子都到頭了。”從上往下幫人順了順毛,章見聲語調平緩地說,“以後,小逸會順順利利的。”

本來喉嚨裏還在發哽,聽見章見聲學他爸的叫法喊他小名,原逸不禁破涕為笑。

“別這麽叫。”他順勢躺倒在人腿上,舉起手去捂章見聲的嘴,“我雞皮疙瘩都起了。”

夕陽西下,在樓宇間撒下金黃色的柔光,也映照在他們的臉上。

兩個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一起,偶爾親吻,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無意識地相互撫摸。

盯着章見聲逐漸渙散的眉眼發了幾秒的愣,原逸猶豫了下,還是說:“……對不起。”

章見聲低頭看向他:“對不起什麽?”

原逸很快側過身,面朝着窗戶,高挺的鼻梁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翳。

“我現在……還沒法跟他說清楚我們的關系。”他略有些失落地道,像是還在生悶氣,“我跟我爸就沒法交流。”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平常也挺挂念原志強,總想着過來多陪陪他,可倆人真正見了面,又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吵架拌嘴。

“可能我倆是一樣的脾氣性格吧。”原逸話音沉悶,“都不會好好說話。”

“你爸很關心你,只是不會表達。”章見聲垂着頭,眼睛裏閃過什麽,沉默了一陣才道,“他是個好父親。”

覺察出他的語塞,原逸倏爾想起章見聲和親生父親的關系,猶豫着道:“我說這個,是不是讓你不開心了。”

“不會。”章見聲搖搖頭,“我父親……不一樣。”

他淡淡笑起來,輕松的樣子看起來帶了些苦澀。

“他從來都不喜歡我,我也沒對他,寄予過任何的希望。”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會再回頭看了。

以後的路還長。

最近沒日沒夜地學習确實有點累,偶爾閑下來時,原逸也會在心裏琢磨着以後的事。

“再過幾個月,我就該考試了。”背着身,他望着遠處緩慢趨暗的天際線,喃喃說道,“如果考得好的話,等到九月份,就能去上學。”

安靜了幾秒,又道:“上學……可能會離得很遠。”

重來一遍的人生,原逸不知道自己能考到什麽地方。已經是二十好幾的年紀,可供他選擇的确實不多。

“什麽地方都好。”章見聲安靜地說,“我信你能考得上。”

原逸扭過頭來看他:“但要是真的離得遠,怎麽辦。”

“簡單。”章見聲忽然神色微妙地笑起來。

“你去哪兒,我就在你學校旁邊開家裁縫店,專門做手工定制西裝,順便當伴讀。”

原逸不免失笑,無奈地說:“公司還在這兒,你不想要了?”

章見聲沒再回答,其實他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并不現實。

遠處,太陽似乎又往下走了些,天邊只殘留了些許深沉的紫色。

“小狗。”隔了一會兒,章見聲突然說道。

“嗯?”原逸安靜望着他。

将手搭在他的臉頰上,章見聲話音淡淡:“時間、距離,這些都不是問題,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開心。”

“我有信心不變心。”他頓了頓,手上力道倏爾加重了些,“你也不許變。”

原逸心裏一暖。

“行。”仰頭枕在人腿上,他平靜望着視線裏男人的臉孔,認真地保證,“我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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