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分離

分離

“白無心？你醒了？”紅鸾睜開眼。

白無心還是以前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只是他變回凡人了。

紅鸾起身，微微嘆了口氣，輕輕一揮手，寒潭宮門打開，她垂眸轉身，正欲離去。

她想，她和白無心，從這裏正式結束。

然而紅鸾還沒有走出兩步，身後一個火熱的懷抱就将她緊緊圈起來，白無心的頭壓在她的肩膀上，讓她一瞬間想起他們過去的時光。

“放手。”

白無心耍賴一般越抱越緊，還故意撒嬌搖頭：“我不，我一放手，你就跑了。”

他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言語，一瞬間勾起了紅鸾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恐懼，紅鸾皺眉搖頭，冷聲道：“你以為，你不放手，就能抓住我嗎？”

她話音一落，只見白無心懷中一空，紅鸾已經在距離他五步之外的距離了。

紅鸾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她其實很害怕這樣的白無心。

她讨厭透了欺騙，從她來這個時空開始，她就一直活在謊言裏。

三百年前，她輕信白無心，結果被他剖心囚困三年；後來她相信青龍能幫她，結果用四靈陣害了西海無數生靈；後來她又輕信白虎，卻害死了玄武和另一個白虎。

不知不覺中，紅鸾的手上沾了好多人的鮮血，那是因為她的愚蠢犯下的錯。

她一直活在被欺騙的陰霾裏，從來沒有走出來過。

“你走吧。”

這是紅鸾對白無心最後的交代。

白無心活了過來，成了真正的“人”。他不再是魔頭，也不需要和別人共用一顆心，就當，這是她對萬年前抛棄白無心的交代。

她不欠他的。

“你不會原諒我了是嗎？”

白無心還記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當時他想帶走紅鸾，希望她能遠離紛争跟他一起退隐三界，可是紅鸾很不高興，她抛下一切也要逃離他的身邊。

她後來做了什麽？他和她的心為什麽會失去聯系，九陽環沒能把她拉回來，然後他就被冰蕊施了攝魂術。後來的日子他開始漸漸恍惚，身體會情不自禁做出他不願意做的事，他好像還打傷了紅鸾。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

他好像都不怎麽記得清楚了。

“白無心，我們結束了。”紅鸾聲音很輕，又十分堅定。

先前她想過無數種，他醒來後，她該怎麽面對他。

是她召來天劫害他差點魂飛魄散，她滿懷愧疚想救活他，又跑去萬年前，甚至欺騙他的感情，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加害者的角度，她認為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她承認自己确實傷害了他。可是此時此刻，她徹底清醒。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是她把白無心從玉淨瓶中放出來，這是個她不曾想過的意外，此後洛陽三年，她被他圈在他精心策劃的美夢裏，直到美夢破碎，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她再回來時，想到的也是利用他強大的力量，給自己讨個公道。

如今公道讨回來了，該回來的人都回來了。

他們的恩怨，也該從這裏斷掉。

白無心站在那裏，他從未覺得心裏如此沉重，他想說點什麽，可喉嚨好似被什麽堵上，他竭盡全力，也只擠出一句話：“你，有沒有愛過我一點？”

紅鸾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心裏很堵，心頭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也實在很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

紅鸾垂下頭，胸口起伏呼吸大口空氣，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神色漠然道：“洛陽的那三年，我是真的愛過你，可結果呢？那只是你為我編造的一場噩夢。”

她不會說謊，愛了就是愛了，也沒有什麽不能承認的。

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不了，只能坦然接受。

說完這句話，紅鸾瞬間覺得渾身都輕松了好多。她曾經真的愛過，但是要她為了白無心放棄自由，理想，追求，那是不可能的。

白無心心裏更難受了，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錯的離譜。

紅鸾也不忍心看他這樣痛苦，也非常坦然地對他笑了笑，最後發現可能實在笑得很牽強，幹脆放棄掙紮：“白無心，你已恢複從前的凡人身軀，擁有真正的凡心，以後你可以過回普通人的日子，不需要再借別人的心，天界也不會再追殺你。

你再也不是他們口中的魔頭了。”

他會有新的開始。

這場糾紛從他們兩人開始，也從他們兩人結束。

“紅鸾……不要離開我，好不好？”白無心紅了眼眶，他緊緊拉着紅鸾的手，恨不得将她揉進骨肉裏。

他在這世上從來都是孤身一人。

“白無心！”

“我……我愛你，我……”

“你說你愛我，你真的知道什麽是愛嗎？”

紅鸾想掙開他，卻沒能掙開。

“我……我們可以一起走下去，一切都會好的。”白無心試圖挽留。

然而紅鸾只是輕聲笑了笑，也下定了決心：“白無心……放手吧，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但我很清楚我想要什麽。我們都需要好好冷靜一下，只有你真正明白什麽是平等和尊重之後，才有資格站在我的身邊跟我說愛我。你好好想想吧，我也需要想一想。”

“好……”

白無心終于松開了她。

紅鸾離開寒潭宮，走到外面時，她望了望遙遠的天空，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将大腦徹底放空，什麽都不去想。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又變成了萬裏晴空，只不過這片晴空有點空蕩蕩的。

三日後，紅鸾親自把白無心送出昆侖山，臨了時還給了他一筆錢，這筆錢足夠他回到洛陽，也足夠他衣食無憂在洛陽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紅鸾回到昆侖山時，她站在昆侖山最高的地方，手中變化出一把琴，她坐在山巅，指尖撥弄琴弦。

山中的風聲聽到她的琴聲，好似長出了耳朵，風輕輕吹起來，把這股聲音從高高的山上，一點一點吹向山下，吹到山腳那人的耳朵裏。

從今別後，兩地相思萬種，有誰吿陳。

她在山上，他在山下。

他們隔着高山雲霧，再不相見。

琴聲婉轉悠揚，曲調缱绻悲傷，微風帶着她最後的祝福，送到白無心的身邊。

昆侖山上的風很涼，吹走了紅鸾心頭最後一點眷戀。

“真不考慮挽留一下嗎？”冰蕊出關第一句話就是問了她和白無心的事。

紅鸾聳了聳肩：“他已經下山了。”

“只要你願意，就來得及。”

“算了。”紅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兩個字的。

她并沒有很難過，只是心裏空蕩蕩的。

“他應該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冰蕊見她态度堅決，也不好再勸。當初她勸紅鸾再給白無心一次機會，本就是希望她能在這個地方有一個夥伴，至少能幫襯她一些，不至于像第一次死去那般孤立無援墜入絕望。

如今紅鸾早已不是誰都能随便嘴兩句的人，她已能獨當一面，無論是救白無心，還是化解四聖獸的恩怨，她都處理得非常好。

“你這是恢複好了？”紅鸾見冰蕊出關，心裏也替她高興。

冰蕊笑笑點頭：“這具身體本身就很強大，稍微修煉一下恢複還不錯。”

“那就好。”紅鸾聽到這裏也放心了。

冰蕊是這個時空真正的女主，她能回來，事情應該還有轉圜的機會。

“我要去人間一趟，你……回天界還是去百花谷？”

冰蕊輕笑道：“你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沒有的事！”紅鸾巴不得她天天在這裏呢，她在這裏都沒有什麽真正能說話的朋友，也就冰蕊一個。

她們兩人是同病相憐，又有點惺惺相惜的情誼。

“好了好了，我回天界一趟，你可有需要我帶的話？”冰蕊果然是人間解語花。

紅鸾确實有事，她現在一看到天界那些神仙都難免覺得尴尬。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朱雀，這事一直梗在她和所有人心裏。天界那群人不見得能接受她，她待在這裏是合适的，不用去應付那些場面上的事，也不用處處留心他人算計。

她要是上天去只會惹得大家都不高興。

“第一件事，提醒白虎來看看孟向，孕期讓人家姑娘天天坐冷板凳實在不妥。第二件事，提醒天界衆仙小心妖族禍亂人間，妖王奪走白無心身上的法力，這麽久都沒有動靜肯定在憋着什麽壞，一定要早日防範。”

“好。”冰蕊說罷，翩然一轉身，變回了她的仙子模樣。

她臉上帶着溫柔陽光的笑意，一身繡雪梅七彩雲錦長裙，耳中一對梅花耳墜子，眉間花钿閃閃發光。她站在雪山上，正如冬日紅梅傲雪，驕傲又充滿自信。

紅鸾滿心歡喜，目送她離開昆侖山。

梅花仙子在經歷一番磨難之後，也正式歸位。

紅鸾轉身回宮裏，正巧這時孟向在廚房內做好了膳食，她平日裏閑來無事，每日除了澆花刺繡，确實也沒有別的事能做。

“朱雀仙子，吃飯了！”

她每日每餐都會照常做飯，每天都會喊紅鸾一聲，紅鸾想吃了會陪她一起吃，有時忙着自己的事就讓她一個人吃。

孟向是個好脾氣的人，紅鸾有時候忙得沒空搭理她，她也不鬧脾氣，還是照常過日子。

“來了！”這昆侖宮就剩了她們兩人。

孟向做了一桌子菜，她在桌子中間擺了一個火鍋爐子，裏面正炖着新鮮羊肉，鍋裏已經開始冒起滾燙的水泡泡來，那香味兒彌漫開來，勾得紅鸾口腔裏不斷分泌唾液。

紅鸾規規矩矩在她身邊坐下，也不客氣，拿起碗筷朝她點了點頭：“辛苦了，開飯吧。”

孟向下了些菜，給兩人都盛了一碗熱湯：“先喝點湯，墊墊胃。”

紅鸾一口飲下，動作十分豪爽。

孟向也嘗了一小口，她抿了抿唇，輕輕撫摸小腹，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又想到這些日子都沒見白虎的人影，臉上笑容又悄然淡下去：“都好久沒見到白虎了，他是不是把我們母子給忘了？”

紅鸾機靈給她夾了一塊熟羊肉：“來，小孟孟，多吃點，這樣寶寶才能長得白白胖胖的。吃完了我帶你們去人間，買些新衣服，新鞋子。快要過年了，等白虎忙完公務就會來看你們的。”

孟向聽到她這話，心裏豁然開朗，忍不住問紅鸾：“真的嗎？！”

白虎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了。

孟向心裏日日都念着，又不好跟紅鸾說，其實紅鸾也看得出來，她或許真的很想念白虎，白虎或許實在忙得抽不開身。

“嗯！你且放寬心，這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就是在天上啃個桃人間都得過去十天半個月，況且他公務繁忙，等抽出空就會來看你們。”

其實紅鸾心裏也好奇，也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但願天界那邊沒什麽事。

孟向其實是不太愛說話的，她喜靜，性子又溫軟寬和，沒事就喜歡坐在昆侖山看看外面的風景，一坐都能大半天不說話。

紅鸾心裏反而不太安心，擔心她胡思亂想想出毛病來。

前些日子她忙着白無心的事沒怎麽管她，最近有了時間，還是得多留意些。

“吃完飯你想去哪裏玩？”

“聽聞前幾日下山的白公子住在洛陽，不如我們就去洛陽吧。”孟向從容道。

紅鸾：“……”

紅鸾心底嘀咕道：她還真會挑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