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送終

送終

醫院裏。

走廊上充斥着各種刺鼻的藥水氣味，櫃臺那裏排滿了等着挂號看病的人，醫院的大廳裏人來人往，有看病的，有陪同。

一個身着天藍色漢服的姑娘從人群中緩步穿過，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她只是一個似有似無的半透明影子，穿梭在人群中間，憑着自己的直覺，去尋找那個目标病房。

紅鸾混在人群中間，她換了林酒的面孔，上了去六樓的電梯。

之後憑着感覺，直接走進最後一間病房。

病房裏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她。

她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涸裂開，要不是她的胸口還有輕微的起伏，紅鸾都要以為她已經死了。

紅鸾走到她的病床前，她手中召喚出一顆空間小球。

小球離開手剎那間無限放大，頓時填滿整個房間，于此同時，外面的空間和裏面的空間形成一個相對的平行時空，裏面的時間也在此刻靜止。

紅鸾這才緩緩現身，她換上了林酒的臉，而她……已經無法開口說話。

她的眼睛微微睜着，目光虛浮空洞，些微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

看到林酒時，她拼命想掙紮，喉嚨裏嗚嗚咽咽說着什麽，奈何嗓子早已幹燥得發不出聲。

紅鸾摘下她臉上的氧氣罩，指尖畫了個圈，浮現出少許金色光點，在她的喉嚨上輕輕一點，她的嗓子如同被解放了一般頓時說出了聲。

“你……小酒！”

聲音發出來的一瞬間，她摸了摸自己的嗓子。

仿佛一瞬間被打通了一般，她身體裏的氣一下子就順了許多。

“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紅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可以說的上是冰冷，她坐在病床邊，高高在上俯視着這個女人——她的母親。

紅鸾手中出現一只沙漏，她将沙漏放置在病床上。

“小酒，你恨我嗎？”

盡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可是她一開口，紅鸾就瞬間覺得無比熟悉，那是她在少年時刻在了骨髓裏的音色。

“你說呢？”

恨嗎？這麽多年，早忘了。

愛嗎？

不！是她先抛棄了自己的女兒。

“呵呵，你這是經歷了什麽？你爸對你不好嗎？”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林酒了，可是她記憶裏的人似乎不是這樣。

林酒以前很喜歡笑，她笑起來沒心沒肺的，那彎月般的眼睛，只要她一笑啊，就能趕走所有的憂愁，哪裏有過這般沉靜冰冷的時候。

“死去活來一場，就變成這樣了。”林酒以為她在問自己為何會法術。

她閉了閉眼，沉思片刻後又睜開眼。

她微微嘆着氣，好似也明白了什麽。

“其實，媽媽很多年前就戒賭了，可是……那天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是沒忍住，我……我就是摸了一下那個桌子，我一看到那個桌子就忍不住，我一下賭得大了，輸了好多，我……我就答應了那個人，那個人，他，他……”

“他”了半天，也沒“他”出個名堂來。

“所以，你這是承認了？”紅鸾嗤笑一聲。

以前她還懷疑過，是不是父親編造的謊言故意騙她，母親是不是有別的難言之隐。

現在看來，是她自作多情。

“小酒！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我……”

“你的親人呢？他們怎麽不來看你？”紅鸾打斷她的話，又朝病房裏四處張望。

這病房裏什麽都沒有，床頭有一束早就已經蔫了的百合花，因為在水裏泡久了又沒人換，花蕊上甚至都挂起了爛黴，還在微微發臭。

外公外婆已經去世了，她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都沒管她嗎？

紅鸾沒想到她會落到這般田地。

“我兒子，他忙呢，就比你小十歲，今年剛考上大學，他叫陳炎，你幫幫他好不好？”她這個時候念着的，是她的兒子……

紅鸾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忍着怒氣陰陽怪氣道：“你想讓我怎麽幫他？幫他投個好胎行嗎？下輩子讓他做個富二代？！”

“你！小酒，幫幫他……他要是不能讀大學，那他這輩子就完了！”她拼盡全力，想要坐起來，奈何身上實在動不了。

“你病成這樣，他來看過你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倒也沒有多少責怪，反而還給她那不争氣的兒子找補：“他學習很辛苦的，哪有時間過來……”

“他父親呢？難道不管你們嗎？”

提到那個男人，她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灼熱起來，甚至還有明顯的怒意在裏面，然而她的身體實在難以支撐她将那個男人大罵一頓。

說出來的聲音依舊輕飄飄的：“那是個沒用的男人，幾年前出軌和小三跑了。”

“呵！”紅鸾冷笑：“你想要我怎麽幫？”

時間不多了，沙漏裏只剩了最後一點沙子。

“學費，錢……給他……”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最後幾粒沙子就全部掉完了，她的嗓子也無法再言語。

空間小球消失，平行空間随之消散，她回到現實世界之中，好似方才的一切只是做了一個奇幻的夢，又那麽的真實。

她的臉上湧起一點點血色，那是回光返照。

房間裏依舊只有她一個人，空蕩蕩的屋子裏安靜得什麽都聽不見。

寂靜。

唯有病床邊的心電監護儀跳動越來越急促，頻率越來越快，直到最後的時間裏，變成一根直線。

紅鸾緩緩現身，她身上的時間流逝得飛快，身上的藍色衣服開始肉眼可見的褪色，從天藍色，變成了淺藍，最後越來越白，直到變成死亡一樣的蒼白色，頭上所有金器瞬間變成銀白色，藍色的發帶也在迅速發白。

病床上的人，也已經徹底褪色，她再也不會變得鮮活紅潤。

她将林酒帶來這個世界，林酒最終也來到這裏送她離開。

“你的時間，走到終點了。”

林酒輕聲念叨着，俯下身去将被子給她好好蓋上。

“嘭——”

這時，病房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打開，一個年輕的少年從外面闖進來，他一進門看到的就是紅鸾在給她蓋被子。

而她，早已閉上了眼睛。

紅鸾起身冷冷掃了他一眼，她的目光穿透他的眼睛，他在紅鸾的面前無所遁形，她已然看出來。

他，就是她的兒子——陳炎。

“你來遲了。”紅鸾冷冷丢了這麽一句話。

陳炎一下子就懵了，只見他“撲通”一聲跪下，眼睛裏的淚水瞬間如洪水淌出來，嗓子一啞，卻怎麽也哭不出聲來，只是捂着嘴嗚嗚咽咽的哭着。

這樣的聲音，反而讓人聽着更加不舒服。

紅鸾忍着心裏的壓抑，拍了拍他的肩：“給她好好準備一下後事，我有東西給你。”

他猛地抹了淚水，仰頭望向紅鸾時，只見紅鸾摘下頭上的一只鳳釵首飾，落到她手裏時已然變成了純金的。

這鳳釵是紅鸾在昆侖山翻到的，瞧着好看翻新一下就能戴。

鳳釵是純金打造，采用非常精美的雕工制作，鳳凰的頭上還鑲嵌着兩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她身上沒帶錢，跑來現代一趟還特地弄個銀行卡也不方便。

她把鳳釵遞給陳炎：“把這個當了，抵你的大學學費。”

“啊？你是誰？”

陳炎這下更加不明白，但他下意識地收了釵子。

“你姐。”她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

陳炎頓悟，方才的那點眼淚也完全沒了，那點傷心此刻都變成了驚喜：“姐！你是來幫我的嗎？”

紅鸾點了下頭，輕聲道：“嗯。”

陳炎蹭的一下站起身，挽起紅鸾的手，好似生怕她跑了一樣。

“姐！你都不知道，我爸不管我，媽媽也去世了，我在這世上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會一直幫我的吧？”陳炎欣喜萬分，早聽說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有出息，想着這下不愁錢，便是什麽悲傷的事都忘了。

紅鸾皺了皺眉，意識到他在給自己挖坑。

“不，我只幫你這一回。”紅鸾擡手就推開陳炎的手。

奈何陳炎死死抓着不肯放。

紅鸾長長的指甲直接陷進去，幾乎用撕的，才終于把他甩掉。

誰知陳炎如此還不知滿足，竟然丢下剛去世的母親，追着紅鸾一路到醫院外面，還想在外面找她再要點。

幸好紅鸾有時空法力在身，這個時空裏受天道制約她無法使用朱雀的力量，卻能使用時空法力，這法力不受任何天道限制，可以自由穿梭任何時空。

如此，只要她出了監控區，随便找個地方隐個身，陳炎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紅鸾隐身在一處箱子裏，看陳炎到處急着找她，找不到還到處抓着路人問。

紅鸾失望極了，又是嘆氣又是搖頭。

她那麽在乎這個兒子，結果呢？被一只金釵迷了眼，丢下剛去世的母親就這麽跑了。紅鸾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底是什麽眼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找個出軌男，生個狼心狗肺的兒子。

紅鸾頭也不回的離開 了。

林酒的城市離這裏很遠，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紅鸾也不浪費時間，直接隐身飛過去。

她到達時已經到了傍晚，夜色朦胧，城市裏的燈光都亮起來，夜晚的霓虹燈萬紫千紅，紙醉金迷的生活浸泡着城市裏一顆顆游子浪客，然後一點點将他們泡變形。

下班的人都開始出來過夜生活，步行街又到了最熱鬧的時候。

紅鸾手裏沒有現金，她什麽也買不了，最多只能看看。

早春的冷意還沒有過去，人們還統一穿着大衣，圍着圍巾，只是不似深冬時節那般寒冷難耐。

直到回了小區裏時，直接到樓上扣響了自己的家門。

門被人從裏面打開，林酒見到她時，很顯然也驚了一下。

“你，你怎麽來了？”

林酒下班剛回家不久，她洗了個澡，已經換了身家居款加絨睡衣，頭發濕漉漉的包裹着毛巾，客廳裏空調開得很暖和，嘴裏還咬着一根冰棍……

紅鸾欣慰地掃了一眼家裏，一切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看來你狠适應這裏的生活。”

“嘿嘿……”林酒笑眯眯的，眼睛裏充斥着幸福的光芒。

看來，林酒無論是心态，還是生活方式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仿佛她又回到了最原始時代時，那個無憂無慮的朱雀仙君。

“我來這裏跟你說件事，說完就走。”

說着她變出來一張照片，正是陳炎和她的照片。

她指着上面那兩個人，一一跟林酒介紹，并交代她小心陳炎，不要給陳炎借錢什麽的。

“誰來了呀！”

她倆剛說完沒多久，浴室裏面又探出個人來，還是個青春勃發的男人，而且這男人長得……紅鸾看到他時，有些詫異之餘還有些驚喜。

這個男人長得很好看，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個銀框眼鏡，這些都不要緊，只是他眉宇間，竟然有幾分神似初代白虎！

紅鸾去遠古戰場時，是見過白虎的。

他的模樣，神情，無不俊美無雙，若能有幾分像他，那長得也絕不會差。

只是，她還是忘不掉嗎？

紅鸾看到他時，心情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是，小酒的男朋友嗎？”她一下子自己說自己的名字還挺不習慣。

“不是！他在這裏上大學，就假期來我這裏租住幾天，我們沒有別的關系！隔壁房間也租出去了！真的！”林酒急忙給紅鸾解釋，好似生怕她誤會了什麽。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随便問問，只是你自己要小心。”

紅鸾當着那個男生的面，說話時微微帶着點別樣的敵意和謹慎，讓人一看就覺得她是個嚴肅又不好相處的。

那男生社會經驗太少，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他只是低着頭回了房間裏。

客廳裏就剩了林酒和紅鸾二人。

林酒開了一瓶紅酒，二人一起坐在陽臺上，接着朦胧月色一起賞月。

紅鸾輕輕抿了一口，稱贊道：“你還挺會享受生活。”

林酒笑了笑，臉上微微泛起紅色，許是酒精的效果，她目光泛起水光，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朦胧間，紅鸾有一瞬恍惚，仿佛又看到了當初在神魔戰場時，朱雀将軍的模樣。

“謝謝你，有事常回來看看。”

這聲久違的道謝，來得有點久，卻又剛剛好。

紅鸾這才釋然一笑：“照顧好我老爸，不許怠慢他。我會經常來看你，遇到了麻煩就告訴我。”

“你別說，最近還真的遇到了點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