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百花

百花

第二日。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照在紅鸾臉上時，她終于被這股暖意吵醒。

外面的客廳裏已經傳來搬東西的聲音，紅鸾開門出去，正好看見兩名租客已經打包好東西準備離開。

他們看見紅鸾時，倒也沒有說什麽，說了聲“拜拜”，然後去小區外喊了個車子就離開了。

紅鸾去他們的房間裏檢查一下衛生。

果然是學生，還算講究的，東西收拾都很幹淨，什麽都沒有留下。

這樣也好，省得麻煩，剩下的讓林酒自己去打掃就好。

再回房間裏時，林酒終于起床，今天周六，她不用工作，正好在家裏好好休息。

一大早，她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先伸了個懶腰，然後打開電視，開始各種購物，清空購物車，幹完這些她又點了些外賣，然後就是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外賣。

今天紅鸾在這裏，她把昨天那瓶沒喝完的紅酒又拿了出來，給兩人都倒了小半杯，配上高腳杯，兩人坐在陽臺上好不惬意。

“你這日子過得，比神仙日子還舒服。”

紅鸾都忍不住心想，她以前怎麽沒發現，這裏的日子還能過得這麽舒坦。

難不成真的是她不會過日子？以前每天埋頭在那份工作裏，天天兩點一線，過着九九六的生活，還得天天忍受老板的白眼，回家了還得天天改稿子，最後猝死在電腦前。

林酒也笑着道：“是啊，是比在那邊過得舒服多了。”

林酒很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

每天早九晚五，周六周日可以好好休息，偶爾和同事朋友出去聚一聚，看看電影，看看風景，這日子別提多舒服了。

紅鸾不知道的是，早在朱雀來到這裏之前，還是冰蕊在林酒身體裏的時候，她就把那份苦逼工作換掉了。

冰蕊算個才女，加上林酒本身的學歷條件，找個朝九晚五的雙休高薪工作就跟喝水一樣簡單。

只有林酒一個人，最開始幹着最苦逼的工作，耗盡心力一點點積累原始資本，最終成就了冰蕊和朱雀的工作經驗，送他們走上人生巅峰。

真可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可惜紅鸾都沒有機會慢慢體驗了。

飯後，林酒還特地點了一份大閘蟹做飯後點心，她搓了搓手，迫不及待給紅鸾的碗裏放了一個，自己拿了一個，然後開始拆螃蟹。

“你喜歡這樣的日子嗎？”

林酒一邊咬着螃蟹腿，一邊點點頭：“人間的生活真的很有趣，比那永無窮盡的日子好多了。”

“你就知足吧，多少人想成仙還成不了，而你生來就是神，不用像其他人那般苦苦修行，也無須歷劫就能穩坐朱雀仙君的位子。”

林酒苦笑：“你還沒有經歷過，哪裏會明白做神仙的難。”

“那你說說，有什麽難的？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神仙看似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實則不然，我們看盡人世百态，卻看不透自己。當你看着親人，朋友，愛人眼睜睜的離開你卻無能為力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你能救無數人，卻救不了最愛的人。等到有一天，你睜開眼，看到的皆是你不曾相識陌生人時，你就會明白那種孤獨感。

你看，即使強大如你，也不能随意更改他人命運，你的父親，母親，他們最終都會離去，而你能做的，只有看着他們年華老去，最後離開你，而你的生命無窮無盡，等到這個時空也走到盡頭時，你依然還是你，可你還剩什麽呢？”

聽到這裏，紅鸾只覺得心裏一陣憋悶，胸口一股難以言說的難受。

“凡人都會死的。”

“是啊，他們都會死，可你不會，你現在覺得能接受，是因為你還沒有經歷過，等幾百年後乃至幾千年後，你就會發現，你根本放不下也忘不了。”林酒仰頭飲盡高腳杯裏的紅酒。

酒香飄滿小屋，她閉着眼享受着那無窮回味。

“天若有情天亦老！呵！天帝他都明白，他允許我們動情，卻絕不允許我們動私情。可是他忘了，人心中一旦有了牽挂，又怎麽可能全無私心。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所以，你才想把白虎他們都救回來嗎？”

紅鸾其實能明白她想要的東西。

可是林酒……她為了自己的親友，害死了多少無辜生靈。

一步錯，步步錯，她犯了錯，最終付出代價的是白虎，玄武，青龍。

當初他們四人師承文昊老仙，又一同下凡來建功立業，與女娲，伏羲等神明共商除魔大計，而數萬年後，他們都消散在天地間，靈魂回到他們曾經守護的那片山河裏。

“罷了，都過去了。”

林酒喝了許多酒，小臉被燙得通紅，眼神也開始朦胧迷糊起來。

“呵呵！”她放肆地大笑兩聲，靠在椅背上：“你想做神仙，就不要愛上任何人，像天帝那般，無情無欲，不然你早晚會走上我這條路。”

“你喝多了。”林酒的酒量并不好，這是那具身體的鍋。

朱雀酒量再好，進了這具身體裏，也沒有用武之地。

林酒啞然失笑：“是啊，我醉了，我也只有喝醉的時候，才會說這些。”

此時她目光渙散，眼神迷離，客廳裏的燈透亮明晰，照在她臉上時也格外透着蒼白。

紅鸾心裏一陣恍惚與迷茫。

林酒喝得确實有點多，她靠在椅背上，頭偏到紅鸾那邊，紅鸾朝她坐近了些，林酒索性直接靠在她肩膀上。

“你比我更适合做神仙，你看似有情有義，其實你才是最無情的那個。”林酒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輕。

仿佛一只毛茸茸的貓爪子，弱小無力又尖銳鋒利，一下一下，在紅鸾心頭留下一道道抓痕。

“呵，我無情。”紅鸾輕輕念叨着。

她無情嗎？

她也不知道呢。

到了正午時，天色也不早了，林酒睡得天昏地暗的，一時半會兒醒不來，她就那麽坐在餐廳裏，睡得四仰八叉。

紅鸾見着她這樣，實在不太合适。

于是幹脆把她打包挪去了房間裏，之後确定房門這些都鎖好了，她才回去了另一個時空。

這邊也過去了兩天。

紅鸾回到臨川，本想先去天界找冰蕊商量一下事宜，不曾想她竟早已在臨川等候多時。

冰蕊就在洛陽，白無心的小屋裏。

紅鸾到了臨川就忍不住想去看一眼白無心，看看他是否平安無事。

到了那裏之後才想起來，白無心已經被她送去了昆侖山避難。

如此她錯過了白無心，卻陰差陽錯邂逅了冰蕊。

冰蕊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她會來這裏，看見紅鸾還笑嘻嘻道：“就知道你會來這裏，那邊怎麽樣？你母親她……”

“嗐，別提了。”紅鸾提到那個女人心裏就不舒服。

算了，想想人都死了，沒必要跟個死人計較。

冰蕊也默契地不再提這事。

“那找百花仙子一事？”紅鸾快速轉移話題。

冰蕊道：“這可是功德無量，數萬條人命的事，他們沒有拒絕，只是……西海有個要求，等事成之後，這頭功得記在西海頭上，另外……沒有聖旨私自下雨，萬一将來天帝追責……這事得算在你頭上。”

紅鸾：“……”

紅鸾臉色一黑，心裏吐槽道：西海真黑！

好事沒她的份，壞事她來背呗！

“行！那趕緊的！”

“他們已經在那邊等你了。”

兩人說好，一起去了洛陽城外的那條河。

洛陽城外的那條河是黃河流域沖刷出來的，河道寬闊，周邊還沖刷出不少平原，平原上住着不少百姓，這片山水養着不少人。

而壽媱選的地方也是極好的，這地方是一處大型蓄水庫，這裏的水流速極緩，便是淨化了也不會立馬被沖走，反而能留些日子，也給了周圍的百姓一些時間緩沖。

紅鸾再次暗贊壽媱的智慧和強大，她能想辦法淨化這一整片湖也是真的厲害了。

西海來的人是敖溪，他和百花仙子早已在河邊等候多時。

紅鸾和他對視一眼，相見無言。

冰蕊和紅鸾一起來到河邊。

紅鸾站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俯瞰整條河流，這地方青山綠水，要是就這麽毀了确實可惜。

她雙手合十，心念合一。

只須少許力量，就能召出那逆轉時空的法力。

整條河流以及周邊的場景，周圍的山河，乃至方圓一裏之內的風景山川，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

時間開始迅速逆轉，很快就回到當初壽媱來到這裏投藥淨化的時間點。

紅鸾定住時間，神色一冷，立刻吩咐岸上的人：“太子殿下！還不快點！”

“本太子來也！”敖溪高喝一聲。

他旋身飛上天空，一點點化作一條俊美無雙的白色水龍，他在雲層中翻滾，又從雲層中探出頭來，一口氣就抽走了河水半條河的水。

龍太子吸走了半條河的水，紅鸾則立即撤回了法力。

周圍的場面又開始迅速變幻，只瞬息之間又回歸到了現實時間。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奇幻的夢。

要不是這些人都是神仙，差點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白日做夢。

接下來的就交給敖溪，他帶着水，飛到雲層中，将周圍的雲層托到一處集中，不多時就給人間降下一場甘霖。

連着周圍的幾座城，全都受到了這場救命雨。

紅鸾，冰蕊，百花仙子等人都在河邊，三人撐着傘，感受着這場淋漓大雨。

百花仙子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笑着稱贊道：“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人間的雨，原是這般幹淨。”

冰蕊和紅鸾相視一笑，兩人不約而同伸出手，接了點點雨水。

這雨冰涼冰涼的，落在掌心時，透明，幹淨，觸及到手心的暖意後，又迅速推了涼意，變得柔軟又貼心。

“朱雀，你……将來待如何是好？”百花仙子突然如此一問。

倒叫紅鸾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反問道：“你認為我該如何是好？”

百花仙子生得貌美無雙，膚若凝脂，唇紅齒白，她的眼睛眺望遠處是，眼神中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柔軟，又好似有些欣喜？她……好像在等着誰，又在期盼着什麽。

她轉頭看紅鸾，淺笑道：“朱雀她，是不是還活着？”

紅鸾點了下頭。

“甚好，我與她相識千年，今日此番問起，權當我這好姐妹最後的問候，此後歲月漫長，我亦不再見你。”百花仙子此番說完，她撐着傘向前走了兩步，随後化作數瓣繁花，消散于天地間。

“她這是？”紅鸾不解。

冰蕊：“思凡了。”

“啥！？”

紅鸾驚呼。

冰蕊嘆氣，搖頭，無解，又有欣喜：“她被貶了。”

紅鸾：“啊？！不至于吧……”

冰蕊點頭：“她私自下凡，長久逗留人間，西王母下令，讓她永遠別回天上了。”

紅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