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最後的清亮天光落到裴之身上，像一幅恬靜美好的畫。

那是林朝夕離開教學樓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也是夢裏的最後一個畫面。夢裏她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和裴之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幫助老林避開了阿爾茲海默症，還重新拾起了數學。夢的最後，裴之站在南山上，朝着比他低幾級臺階的林朝夕溫柔地笑着，等着她走到他的身邊。

這場夢好像有一生那麽長。

林朝夕醒來時還處于混沌狀态，她迷迷糊糊地從床頭櫃裏找了紙筆，下意識地在紙上寫下數學公式: $ E=mc^{2} $，剛把數字寫完，林朝夕猛然驚醒，吓出一身冷汗。

再回想，竟然完全記不住夢裏的任何細節。

算了，林朝夕也沒有多在意，畢竟再長也是一場夢。

南柯一夢，夢醒無痕。

匆匆洗漱下樓，給老林買了他心心念念的鮮肉馄饨，林朝夕留下字條，坐上前往永川二中的公交車。

靠着窗，她突然想起昨天和父親的那番對話，還有父親深深望着她的眼神。那道投石問路的建模大賽數學題，那句老林帶着笑意卻語重心長的話。

“林朝夕小姐，在這漫長而美好的一生裏，如果你真找到了想做的事情，那麽無論何時你決定再次開始，都不算晚。”

林朝夕又想起對話的最開始，關于他家的銀行卡密碼，215000，林朝夕不由得彎起嘴角。她知道這是老林随口編來騙他的，雖然老林各種賬號的密碼都錯綜複雜讓人難以找到規律，但銀行卡密碼卻同大部分傳統的父母一樣，是他的生日外加林朝夕的生日。

所以力證P=NP，大大提高計算機速率，為了她的老爸勇敢地去浩瀚無際的數學宇宙探索，大大縮短包括阿爾茲海默在內的疾病攻克時間。

哪有這麽好的事。

生活不是童話，不是勵志小說，更不是每一步都有跡可循的說明書。她哪有這個本事補完四年甚至更久的數學專業知識，對她來說，照顧好爸爸，過好現在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事。

陽光下，她捧着實習筆記，認真記錄起熱衷做媒的政治特級教師兼教務主任王老師給準備中考的學生們梳理的“一帶一路”重點考點。

突然間，林朝夕腦海裏閃過一串021開頭的號碼，但那只是一瞬，因為下一秒，粉筆就篤篤篤敲了三下黑板，把怔愣的林朝夕拉回現實。

想起學生時代，林朝夕總期望下課鈴可以響得再快一點，這樣她就可以在沉悶的教學氛圍中享有幾分鐘的喘息時間。但現在，她甚至希望下課鈴永遠不要響起。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她昨天拒絕了相親對象，等講臺前的這位特級教師下課，她就要向對方彙報相親失敗的消息。

時間撥回到昨天晚上。林朝夕剛寫完數學公式: $ E=mc^{2} $，就收到了相親對象劉志遠的信息，說他爸爸認識六院的腦科主任，通知她明天一起吃飯。

林朝夕一向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面，更何況她是被教導主任騙去相親的，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相親對象的好意并再次表示感謝。

雖然裴之這麽好的男孩兒追不上，但這并不意味着林朝夕就要朝她并不感興趣的陌生人妥協。

王主任還在黑板前強調“一帶一路”意義的三種問法，一張紙條從旁邊聽課座位遞來。

林朝夕把紙條攤開放在實習筆記上，是大學室友兼同校實習生陳蓓清麗的筆跡。

“下午翹班，回學校看拍電視劇？”

林朝夕回想最近看過聽過的八卦，努力思索是哪個劇組又要來他們學校拍戲。

見林朝夕遲遲不回應，陳蓓搶過紙條，寫完字扔了回來：紀江的劇，小紀本人要來！

陳蓓在“小紀”兩個字上畫圈，着重提醒。

林朝夕恍然大悟，原來是當紅小生紀江，娛樂圈新晉流量，卷發，瞳孔顏色很淺，有點混血的意思，立着怼天怼地的耿直人設。拿起手機點開百度，林朝夕輸入紀江名字，出現了不同妝容不同背景的帥氣男孩圖片。

其中有一張是紀江去迪士尼玩的時候，穿着貝雷帽和英倫風格的襯衫、背帶褲，被路人拍到的坐在旋轉木馬上吃着冰淇淋的照片。有點可愛，林朝夕想，嘴角都不自覺彎起來。

陳蓓目睹她搜索的全過程，現在正用“你這個花癡”的眼神看她。

其實林朝夕對可愛的男孩子不是很感冒，不過她懶得解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對紀江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腦海裏甚至閃過她揉搓小卷毛的畫面。

她和陳蓓點了點頭，示意她和陳蓓一起去圍觀紀江老師的拍戲片場。

下課鈴響了起來。

講臺前的女老師放下粉筆，說：“這節課就到這裏。”

初中生們齊齊站起，鞠躬說：“老師再見。”

林朝夕趕緊收拾東西，從後門離開，小跑幾步追上大步流星的王主任：“王主任！”

主任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林朝夕做了一晚上的心理準備，可臨到頭時還是有點慫。因為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在電話裏不好意思明确拒絕主任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但昨天和老林的那番對話讓她思考了整個晚上，她發現自己還是不想這麽輕易把終身大事交付出去。

王主任慈愛地看着她：“小林啊，有什麽事嗎，和小劉成了？”

林朝夕讪笑了下，搖了搖頭，那條措辭略顯強硬的回複已經發出，她不打算後悔。

“怎麽回事？”王主任把她拉到辦公室轉角，“人家小劉明明說了，要幫你爸爸介紹醫生的，又沒嫌棄你！”

“因為我不想和他發展男女朋友關系，如果這樣的話，利用他幫我爸看病感覺不太好，而且我覺得，我爸知道這件事也不會高興。”

王主任目光猶疑，上下打量着林朝夕。

“你不是沒男朋友嘛，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林朝夕坦然地點頭：“沒有男朋友，但我确實有喜歡的人了。”

主任皺眉，勸她：“朝夕啊，我就知道，不過王老師過來人，真的勸你一句，女孩子，別想着一開始就要愛情，還要看看面包。愛情是可以培養的，面包才是最難得的，你就和小劉先處處看，萬一呢？”

林朝夕再次搖頭。

對她來說愛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且她現在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狀态，還沒辦法這麽快地接納和顧慮另外的人，光是照顧老林和處理她內心的迷茫和焦慮，就已經快要用光她的所有力氣。

她下意識想向主任解釋來龍去脈和心路歷程，但忽然又覺得并沒有這個必要。“主任，我暫時不想談戀愛，我覺得現階段還是認真實習争取留校比較重要，女孩子也要有自己獨立的事業對吧？“

說着，林朝夕沖王主任鞠了個躬。

王主任深深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和小劉說說，你再多考慮考慮，如果改變想法了就和我聯系。“

王主任說完這些話後，很幹脆地轉身離開。

林朝夕走進大學城統一餐廳，買了卷餅和牛奶，找到一個充滿陽光的角落。

攤開筆記本，簡單複盤今天王主任的上課過程，包括講課節奏和知識點的引入，以及同學生們的互動。初中生實在很乖，大部分都老老實實地在下面做筆記，只有一小部分人困得打瞌睡或者做無關的事，比如她斜前面坐着的男孩子就在很不老實地看玄幻小說。

要成為一個老師，首先是把知識點講得深入淺出，其次是調動學生上課的積極性，再然後才是看學生的考試分數。

受老林影響，林朝夕一直認為教育的目的不在于卷面分數，那些套話只要能背下來，高分并不是難事。教育的關鍵在于給學生帶來新的思考方式和視野，以幫助他在踏入社會時不至于驚慌失措，被社會的洪流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