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一道沉悶厚重的鐵門将喧鬧的網吧和林朝夕所處的寂靜空間完全隔絕開來。樓梯陰暗潮濕，彌漫着令人不适的氣味。林朝夕每一步都走得輕而緩慢，但腳步一聲一聲仿佛在她的心裏回響。網吧老板走至二樓停下，轉身瞥了一眼她，确認林朝夕緊随其後，又徑直向前走去。

林朝夕踏上二樓，眼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比一樓的網吧更加簡陋。硬邦邦的水泥地、昏暗的燈光、盡頭窄小的窗，一切都是那麽令人忐忑。男人走到最裏面的左側包間，扭轉老式把手打開門，對裏面的人說道：“你們老師來了。”

老板随即側身，林朝夕出現在兩個少年跟前。

直到看到了學生的臉，林朝夕才緩了一口氣。她打量了一下網吧包間，面積不大，只有七八平米，窗簾是和教室同款的藍色窗簾，陽光透出上面斑駁的筆跡和髒污，照亮一張擺了兩桶吃剩的方便面的木制小桌，桌旁是兩個初三小孩，小孩面前是配置再普通不過的電腦。

林朝夕溫聲對學生說：“走吧，你們現在回去還能趕得上下午的數學考試。”

兩個學生默不作聲，假裝耳聾。

林朝夕也不說什麽，同他們這樣沉默地對峙着。

差不多兩分鐘過去了，大概是網吧老板無法忍受這難耐的沉默，終于開了口：“關機走吧，下午去考試。”

兩個初中生看上去非常委屈，吳樹仍擺着一張臭臉，步學乞求地看着男人，問道：“陳竹哥，我們能不能再待一個下午，真的不想去考試。”

“不能。”這位叫陳竹的男人态度十分堅決。

于是兩個小孩只能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地同網友告別，而後在老板冷漠的目光中下線、關機、收拾書包。

臨走前，林朝夕嘗試同網吧老板搭讪：“您是學計算機的嗎，我看您座位那兒放了好多關于編程的專業書。”

陳竹的回答沒有絲毫感情：“我沒上大學。”

林朝夕忽然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找補：“那您自學編程，很厲害呀！”

“有話可以直說。”

林朝夕尴尬地笑了一下，放棄兜圈子：“能不能加一下您的微信，下次我學生如果再過來麻煩您和我說一下。”

陳竹冷淡地點出自己的微信二維碼，遞給林朝夕。

回去的路上，兩個少年都露出了明顯的沮喪和氣惱。林朝夕以為只要把他們勸回考場就沒事了，沒想到一下出租車，就發現學生的爸媽在校門口等着他倆。

母親妝容精致，挎着奢華的名牌包包，父親西裝革履，領帶肉眼可見的價值不菲，一看就知兩人是所謂的上等人，舉手投足都顯露出一股精英的氣質。

步學和吳樹被林朝夕領到了他們跟前。

“你又去找陳竹了？”母親問他們。

“是”吳樹低着頭回答。

“我之前和你們說過什麽？”

“陳竹哥不是媽說的這種人，他對我們真的很好”步學搶着發言。

“我問你了嗎？”

“沒有。”步學也低下了頭。

“你們要考哪個學校？”

“永川或者三味。”

“陳竹考上大學了嗎？”母親繼續問。

兩個學生沉默不語。

母親的戲份到此結束，父親登了場。

“這是最後一次，下不為例，”父親的态度同母親一樣堅硬而冰冷，“我認識那個網吧的房東，如果你們不想再也見不到奶貓網吧的話，就乖乖聽媽媽的話。”

精英人士的話語毫不留情面，林朝夕忽然感覺網吧就跟它的名字一樣，仿佛一只初初誕生的脆弱無依的小奶貓，生命輕易就能被扼殺和抹滅。精英背後的資本傲慢而無情，幾句話就能決定一個網吧的何去何從，甚至是網吧背後那位年輕人的命運。

林朝夕幾乎快要看不下去，想沖上前同這對不講理的父母讨要說法，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的老梁拉住了她。

不合适出頭、不應該出頭、不必要出頭，老梁的一個動作包含了三層含義。林朝夕滿腔的熱血和怒火突然間被冷水澆滅，濕了個透徹，狼狽又難堪。

林朝夕的手機忽然振動，是微信消息，一條來自花卷，一條來自陳竹。

她先點開花卷和她的對話框。

【花卷：我在永川拍戲，明天下午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出來吃飯？】

林朝夕又點開陳竹的微信。

【陳竹：他們還好嗎？】

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步學和吳樹。

短短五個字，卻足夠耐人尋味。這是他出于平常的擔心而無意識地發問呢，還是說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關于這兩個學生真實的情況。想了想，林朝夕先回複了陳竹。

【林朝夕：今天傍晚有時間嗎？】

【陳竹：？】

【林朝夕：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我們一起吃個晚飯？】

【陳竹：你是想問我他倆的事吧？】

既然對方揭穿了，林朝夕也就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林朝夕：嗯嗯。】

【陳竹：吃飯就不用了，你下了課之後直接來網吧找我吧。】

【林朝夕：OK.jpg】

林朝夕剛切回微信主界面打算回複花卷的消息，裴之也發了微信過來。

【裴之：花卷明天下午請客吃飯，你有時間嗎？】

【林朝夕：有啊。】

【裴之：那你明天下班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林朝夕：嗯嗯.jpg】

下午考的是數學。考前十五分鐘，林朝夕路過徐三秉的考場偷看他時被這小子的目光逮住，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而後指了指自己，表示自己複習得很好，考試沒問題。林朝夕樂了，也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作為回應。

她又去看了十三班的其他人，孩子們并沒有看見她，只緊張地等待着考試的來臨。

步學和吳樹也乖乖待在了座位上。

心裏揣着事兒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林朝夕按順序理完監考老師們裝袋的試卷，邊下樓梯邊給陳竹發消息。

【林朝夕：我下班了我現在過來。】

【陳竹：行，你直接來網吧。】

等林朝夕匆匆忙忙趕到網吧時，卻不見陳竹的人影。只有一個長相和聲音都很甜美的女孩。

當她和女孩對視時，林朝夕覺得心裏像是被流星擊中了，好像心裏有一處沉悶的角落突然開了個口子，瞬間被溫柔明亮的光照亮。

無意識地，林朝夕脫口而出：“包小萌？”

女孩吓了一跳，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你……你認識我？抱歉我記性不太好。”

林朝夕對她其實根本沒有印象，只是非常奇妙地，剛剛腦子裏忽然躍出這個名字。

“沒關系，我們可以現在認識。”林朝夕對眼前的女孩生出天然的好感，“你好，我叫林朝夕，在永川二中當實習教師。”

“我……我叫包小萌，目前沒…沒有工作……”女孩說話的聲音很小，态度也很卑微。

林朝夕把手搭在她肩上，剛想說點什麽安慰他，就聽到不速之客的聲讨。

“誰在欺負我們小萌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