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上）

我為何喜歡池莉子小姐（上）

1.

我已經被判了死刑了。

池尚盯着嶄新的藍色日記本上一行娟秀的字跡，那是池莉子的筆跡，他認得。沒有日期，空蕩的一頁紙上只有這細細一行幹枯的字跡，像是一個陷入絕望的人最後的遺言。

可是自殺 不，這怎麽也不可能是池莉子的作風，這些人太不了解池莉子了。他想起來他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在家族聚會，池莉子那時候才五六歲吧，正是纏人的時候，每次見到他就糾纏個不停，絲毫注意不到他少年時期對幼童毫不掩飾的厭煩眼神。那天，他不小心打碎了上海回來的親戚送的一個金豬玉器，他吓壞了，料知價格不菲，在大人聽到響聲前來問詢的時候，竟一時不知所措的指向池莉子，那麽小那麽淘氣的池莉子，即使她怎麽狡辯，也沒有人會信她的，況且小孩子總是因為打碎東西挨罵，對她來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令他驚訝，也永遠忘不了的是，池莉子沒有狡辯，是的，即使在長輩責罵她的時候，她也是一聲不吭，既不狡辯也不承認，只是咬着嘴唇倔強的樣子，讓長輩生氣的責罵她不懂事。可是池尚，永遠記得她看向他的眼神，那個時候他不明白，直到長大以後才想起來，那是什麽都明白的眼神，既無辜又自我犧牲。那麽小的孩子，怎麽會懂得這麽多呢 可是池莉子啊，他的隐忍的、倔強的小妹妹，怎麽會做那樣的傻事。

但警方很快以抑郁自殺結了案，情況對他們來說再明白不過了。池莉子身上并沒有其他傷口，屍檢報告檢驗出死者吃了大量的安眠藥。而留在筆記本上的一句話經檢驗确實是死者的筆跡，這樣一句話的确很像是一個對人生感到絕望的人的臨終遺言。桌子上只有一個水杯，經檢驗上面有安眠藥的殘留。除了桌子上的空了的安眠藥瓶，在死者的房間裏還找到一瓶安眠藥，已經服用三分之一，間接證明死者确實有入睡困難的抑郁症征兆。除此之外，警方注意到客廳的桌子上有一本《挪威的森林》打開在直子上吊自殺的那一頁，讓人不禁猜想到，那天晚上死者是如何在閱讀中，被書中痛苦而絕望的情緒所緒所感染，繼而刺激到自己脆弱的神經，而在一時絕望下做出了沖動的選擇。

所有的人都接受了這個答案，在北京這種高強度的城市裏，承受不住壓力因為抑郁症自殺的人實在太多。可是池尚絕不相信，他在那件事很久以後明白習慣沉默的池莉子從小有着獨立、堅韌的性格，這樣的性格是不會輕易選擇自殺的。

池莉子的葬禮在河北老家舉行，因為她讀大學以後就一直留在北京，老家沒有幾個朋友，北京這邊也沒有幾個朋友參加。池莉子的父母老年喪女，精神幾度崩潰，一切都靠池尚來幫忙安置。池尚一邊主持葬禮事宜，一邊應付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池莉子的中學同學有幾個池尚曾認識，她們看懂池尚主動上前打招呼，贊賞他這麽多年一點都沒有變老。池尚在腦海中搜索着眼前的一張張面孔，想來想去，卻是少女時代的池莉子，總是穿着藍白格子裙，在紫藤蘿花開的春天從馬路對面走過來。她的紅潤的、充滿活力的臉龐和結實有力的小腿在陽光下熠熠生光。他的小妹妹，他的天真無邪的少女。池尚想不明白為何池莉子會走上自殺的道路，無論如何他也要找到原因，就當，是對曾經做出的傷害的一聲遲到的抱歉吧。

池尚在下午返回到北京，他拿到了池莉子的鑰匙，打開門正要進去，突然想到池莉子這麽愛幹淨的人，總是會孩子氣的瞪着一雙小鹿般的眼睛跟他說：“哥哥，不可以穿鞋子進我房間！” 而他總是故意穿鞋子吧嗒吧嗒的走進去，在她一臉生氣的時候拿出她最喜歡吃的東街梅子糕，池莉子的臉就會瞬間變成綻開的花朵。哦，越是美麗的花朵越是容易夭折！池尚下意識打開門口的鞋櫃，鞋櫃上整整齊齊擺着幾雙黑色和白色的中跟鞋，他在底層找到一雙拖鞋，剛好合腳。池莉子的房子是一個很小的一居室，但是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因此顯得很開闊。這種小戶型很适合獨身居住的女生。池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拉開窗簾，才發現外面的景色也并不美麗，對面，斜對面都是同樣高的樓層，雖然窗子很大，但是眼前被卻一層層迷宮樣的高牆層層圍住。池尚發呆的站着，心想喜歡讀書的池莉子這樣站在窗臺邊上的時候，心裏想的還是詩和遠方嗎？

突然間，池尚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坐了下來，脫下拖鞋檢查鞋底，上面沾了些許碎屑和灰塵。很顯然，這是一雙經常被穿的鞋子，可是獨身一人的池莉子，怎麽會有一雙經常被穿的男士拖鞋？

難道她有男朋友 池莉子已經三十三歲了，這個年齡有男朋友确實也不會再像小女生一樣大張旗鼓的宣告，池尚想到曾去吊唁的池莉子的一個好友璐璐，于是找到聯系方式打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璐璐在孩子哭鬧的背景音下說道：“男朋友嗎？我想想，奧，對了，好像之前她有說過遇到一個很帥的男生，好像是什麽看畫展認識的，但是我也沒有放在心上，這種電影劇情怎麽會真的上演呢？池莉子她太不現實了。我當時只是勸她去相親更知根知底一些，她當時聽了可能不太高興吧，就沒再說了。”

“那麽你知道這個男生的信息嗎？”

“沒有，後來我們就沒怎麽聯系了，其實自從我結婚以後，跟池莉子的聯系就變少了，早知道她的生活這麽痛苦···我真後悔，我沒有更多的關心她一下，上學的時候，她是多麽可愛啊。” 璐璐的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池尚趕緊答謝并挂斷電話。

極有可能，這個男生是跟池莉子在一起了，甚至是導致池莉子死亡的兇手。池尚四處翻找房間裏是否有男人留下的痕跡。池莉子的房間很小，布置也很簡單，倒是書櫃上排了滿滿當當的日本文學，《人間失格》，《失樂園》，《挪威的森林》，《伊豆的舞女》等文學作品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起，另外是一些日語學習的工具書，另有一層有許多筆記本，池尚一一打開一遍，都是手賬，畫畫和讀書時期的筆記，并沒有再找到日記之類的東西，看起來那本寫着“我已經被判了死刑”的本子或許就是她的日記本了。

池尚正想着，突然聽到了叮咚一聲手機提示音，池尚擡頭一看，是桌子上池莉子的手機。池尚今天剛剛從警局取回池莉子的遺物，池莉子的手機經警察檢查過也轉交到池尚手中，聊天記錄頁面都是工作有關的群消息，似乎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聯絡人員。池尚聽到鈴聲打開一看原來是某快遞投放提醒，池尚失望的把手機丢到一邊，轉念又想到，如果是自殺的池莉子，那麽自殺之前會買什麽東西呢？于是前往一樓打開了寫了池莉子房間號的信箱，信箱裏只有幾個郵件，而且大多是廣告，顯然池莉子經常查看郵箱，他正準備把這些郵件扔在一邊，突然，一個文件袋吸引了他的注意。

因為封皮上沒有蓋郵戳，也沒有填寫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姓名，卻用馬克筆寫了奇怪的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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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愛慕者

一種怪異的感覺湧上池尚的心頭，他小心的打開文件袋，抽出來的東西讓他不禁大吃一驚。裏面是一張普通紙打印的照片，雖然黑白打印紙不是很清晰，但是池尚仍可以一眼看出正對着鏡頭，表情痛苦、赤身裸體的女性是池莉子，喉嚨被她身後的男人扼住，但是只能看到男人低頭的側面。

後面寫了一行字：按我的要求去做

池尚感到渾身汗毛豎了起來，池莉子啊，池莉子啊，他的純潔、可愛的小妹妹。這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一個陌生電話，池尚接了起來，對方是一個女生的聲音：“學長嗎？我是，江曉鏡，不知道您還記得我嗎？”

“江曉鏡？當然，今天去警局取東西沒有來得及和你打招呼。”池尚答道，江曉鏡是他在大學時期社團裏認識的一個學妹，但是接觸并不是很多，想來只是點頭之交，畢業後池尚去了天津一所大學工作，而江曉鏡則考取了北京一區公安局的工作，想不到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重逢。

“沒關系，本來我想把東西親自交給您的，令妹的事情我也深感痛心，對了，我剛好路過這個小區，看到燈亮着，請問您在令妹的房間裏嗎？”

“是的。”

“那麽，請問我方便過去一下嗎？我有一點事情需要确認。”

江曉鏡很快上樓來，簡單寒暄以後，她說，令妹之前有個男朋友，請問您知道嗎？

“什麽？”  池尚驚訝的說：“你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麽？” 江曉鏡不置可否。

“奧，不是，我妹妹長大以後性格很內向，談戀愛這種事也沒有告訴家裏人，我也只是懷疑到她可能戀愛了。”

“是嗎？那學長是怎麽發現的呢？” 江曉鏡好奇的問，她似乎覺察到學長留在這個房間裏并不只是奠念死者。

池尚說道：“只是一點細節，發現鞋櫃裏的男士拖鞋是被經常穿過的，我想這裏應當經常有男生來的痕跡，廚房裏的餐具也有雙份的套裝。池莉子這樣一個熱愛浪漫的女孩子，寫出那樣的遺言，我一開始就覺得，可能是因為情感的原因，我想，” 池尚頓了一下說道：“池莉子一定是為情所困選擇了自殺。”

“是的，我已經見過他了，他确實曾經和池莉子在一起一段時間，但是他說他們已經很久不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