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牽線木偶（下）

牽線木偶（下）

4.

娃娃的線路到了盡頭，江曉鏡的思路又飄回了那張遺書，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遺書是有問題的。

“筆跡是專家鑒定過的，是一模一樣，這個遺書能有什麽問題？你就是不想承認他是自殺！”被江曉鏡這個工作狂拉回辦公室加班的王可樂，一手拿着遺書，一手拿着王木的筆記對比着，有些不耐煩的說。王木的筆跡很好辨認，他的字又正又圓。

江曉鏡拿過來王木的筆記本，一頁一頁認真的讀着，雖然上面都是實驗過程和注意事項等專業術語和名詞，但是江曉鏡還是不放過的認真研讀下去，簡直比自己當年高考背生物還要努力。

這時候，電話響了，江曉鏡一看竟然是田小雨，電話接通以後，田小雨說道：“那個，這麽晚了打電話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就是今天你們問我誰看過我娃娃的事情，我今天去取快遞的時候，快遞員跟我說我的快遞米雪幫我取走了，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是幫我取快遞的人也知道我買了什麽東西？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個對你們有沒有用……”

“非常有用，謝謝你！我還有一個問題，平時王木的筆記，你知不知道有沒有人代他做？”

“啊——”電話那邊傳來一聲驚呼，“江警官，這你都知道！你也太牛了吧！李明學長有時候會幫他做筆記，這個事情大家都不知道，是有一次被我碰到發現的，而且，你別看李明學長貌不驚人，結果你知道嘛，他不僅會模仿王木的筆跡，還能模仿我們實驗室裏每個人的筆跡！我當時都驚呆了，我讓他教教我，他卻說這是天生的。氣死我了，看他平時老實巴交的，逮着機會竟然還對我傲嬌起來了！”

“好了，我知道了，謝謝你，今天的話不要告訴我別人呀。”江曉鏡安撫道。

“Yes，sir！”田小雨鬼馬的答道，突然又支支吾吾了起來，“那個江警官，我想問一下，那個，王可樂哥哥他有沒有女朋友呀？”

坐在旁邊的王可樂一驚，沒想到江曉鏡的回答更讓他驚訝：“奧，他有女朋友了。”

“喂，你幹嘛說我有女朋友了？難道你——”江曉鏡一挂掉電話，王可樂立即問道。

“這不是重點，你來看，”江曉鏡翻着王木的筆記，王可樂看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公式和實驗記錄，實在看不出來什麽問題，正要抱怨江曉鏡故弄玄虛，江曉鏡卻說道：“你看，雖然字跡一樣，可是你看這幾頁的大段落文字是一直用的是逗號，這幾頁的逗號和句號确實嚴格按照語法完成的，王木的遺書标點符號也是嚴格按照語法來寫的。那麽，如果這幾頁語法正确的筆記不是王木所寫——”

“那就極有可能是善于模仿的李明寫的，這樣的話，遺書也極有可能是僞造的！”王可樂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喜的說道，他立即取來之前王木報案時做的筆錄，這才注意到，王木的書寫習慣确實是逗號用到底的。

“我們找到了兇手？”王可樂激動的看着江曉鏡說道。

誰知，江曉鏡并沒有表現的那麽驚喜，她自言自語道：“可是牽線木偶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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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田小雨不是說了嗎？那個什麽米雪和李明經常幫大家帶快遞，排除米雪，李明既然僞造了遺書，那麽木偶也很有可能是被他偷走的，而且，李明一直延畢，在組裏做牛做馬被欺負，同門師弟卻畢業留校了，那麽他出于嫉妒選擇殺人，這個動機也十分充分！而且！那天他主動去找王木，要知道，他一直是一個內向被動的人，這麽想，他這麽主動去找王木，一定是想要掩蓋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可樂一番激動人心的演說結束，就等着江曉鏡對自己崇拜的五體投地了。

“為什麽要排除米雪？”江曉鏡說道。

“這，”王可樂低頭沉思：“男人的直覺。”

第二天，江曉鏡和王可樂很嚴肅的找到李明，把他帶進一個房間裏，突然轉身鎖上門，李明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已經被帶上了手铐。李明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江曉鏡說，“僞造遺書，只有兇手才會這樣做吧。字跡是很像了，可是王木的字跡有着一逗到底的習慣，匆忙中僞造遺書的殺人兇手應該忘記了這一點吧。王木辦公室的垃圾桶的a4紙都是直接扔進去的，家裏的垃圾桶裏除了直接扔進去的紙，卻還有一團成團的紙，如果現在保潔還沒有打掃衛生的話，那麽在你的工位垃圾桶裏應該有很多相似的紙團吧？你說你一直在做實驗，但是根據實驗室到王木寝室的距離，你完全來得及從實驗室後門出去殺了王木，然後再返回實驗室，在12點半從正門離開。第二天你主動前去叫他，也是出于不放心而想在他人發現之前親自查看現場吧！”

李明結結巴巴，幾乎急的要哭出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那天晚上真的在做實驗。”

“那麽你說，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江曉鏡厲聲說。

李明終于說了實話，原來那天他開門以後看到王木上吊的景象，第一反應是要報警，但是他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一條紅色的絲巾，他知道那是白冰的，他大着膽子過去，發現絲巾下面有一張紙，上面寫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看起來像是王木為情所困而自殺了，他正想趕緊退出去，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原來，李明自從來到這個組裏以後，一直受盡欺壓。幹活都是最累的，一作導師總是有理由給別人，實驗成果被搶走，直到現在都畢不了業。他對導師充滿了怨恨卻無力反抗，于是那天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僞造了一份遺書。李明從小家境貧寒，小時候常常幫別人寫作業來賺取零花錢，竟然練就了一番模仿別人字跡的本領，所以在字跡核對時竟然能蒙混過關。可是他沒有想到王木的語言習慣是一逗到底，結果暴露了遺書的僞造。

“你在房間裏待那麽久，膽子倒是挺大呀！”王可樂坐在旁邊敲着二郎腿說道。

“從小在農村長大，什麽鬼怪沒有見過。況且，死人有什麽可怕的，活人才可怕。”

“絲巾和遺書呢？” 江曉鏡問道。

“我給偷偷燒了，我怕不吉利。”

“你連死人都不怕，你怕不吉利？” 江曉鏡氣不打一處來。 “等一下，絲巾，是白冰的吧？”

“啊——” 李明的臉色說出了答案。

“對了，你有見過這個木偶嗎？”江曉鏡拿出牽線木偶的照片給他看。

“我沒有注意到。”李明搖了搖頭，“我說的都是真的，警察同志，僞造遺書這個事情不算犯法吧？”

“影響辦案，你覺得呢？”王可樂說道。

李明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王可樂一路對他進行了語重心長的批評教育，帶他回警局做了筆錄。

江曉鏡感到腦海裏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她找到白冰，決定直接詐她一下。“你知道嗎？我還在現場找到了一個關鍵物證，你的絲巾。我一開始想，要把王木勒死，應該是個體型魁梧的男人，可是現場沒有搏鬥痕跡，所以很有可能兇手是個女人，并且，是一個可以深夜來訪的女人。

所以事實應該是，你深夜來訪，并且準備了安眠藥，準備把他迷暈再制造他自殺的現場。你最近才知道男朋友原來是個富二代，為了順利嫁給他，必須把和王木的事情徹底了斷，而最好的方式，自然死人永遠不會說話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白冰美麗的臉上留下了痛苦的淚水，這樣的一張臉最容易騙人。她說，“沒錯，那天晚上我确實去他那裏了，但是我沒有殺他。我的一切，都是被迫的。我一直都是被他威脅的。那天我去給他偷偷下了安眠藥，趁他睡着以後，把他曾經用來威脅我的照片給删掉了。然後我就走了。”

“那麽他的實驗數據呢？你沒有動嗎？”

“那個，是我幫吳磊偷的。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上吊自殺。知道了他自殺以後我也每天忐忑不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實驗數據的原因而自殺，我知道那份數據對他來說很重要。 ”

“我有一個問題，那天你去帶絲巾了嗎？”

“絲巾？沒有，因為去的很晚，所以我不會去帶這些小的裝飾。”

“我明白了。不過，為什麽你和米雪互相都說彼此在宿舍呢？你們是商量好的嗎？”

“沒有，我想，那天晚上她并不知道我出去了。”

“你怎麽知道？”

“因為第二天早上洗漱的時候，她跟我說昨晚十點多感到很困，趴在桌子上想睡一會，結果一睜眼早上五點了，她說最近實在太累了。”

“所以，你回來的時候看到她趴在桌子上了嗎？”

“我，我想，我想應該看到了，因為她最近每天晚上都在熬夜寫論文，她那裏挂了簾子，我記得，我好像看到了簾子後面的影子，我想，我看到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很慌張，我也沒有仔細去看。”

“我知道了。”

江曉鏡第三次見到米雪的時候，她們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江曉鏡嚴肅的開口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白冰之前應該經常半夜出去幽會，而你一直都知道她去了哪裏。所以那天晚上，你悄悄的跟着她，想等她走了以後，想辦法殺掉王木。

結果你看到白冰很快就溜了出來，于是你先敲了一下門，然後擰了把手，發現門沒有鎖，等你進去以後，意識到王木已經被暫時性迷暈，于是你用繩子穿過晾衣杆，另一端套在他的脖子上，運用杠杆原理，将他吊了起來。”

“江警官，你猜想的很有道理，可是這樣的臆想放在誰身上不可以呢？你為什麽要咬定是我呢？不能什麽都靠猜吧？”

“因為牽線木偶，讓我知道了你的殺人動機。幸運的是你承認了牽線木偶的事情。”

“牽線木偶？江警官，我已經解釋過娃娃的事情了，我承認這種恐吓很不對，可是只是我一時洩憤而已。我怎麽可能因此去殺人呢？這對我來說未免也太得不償失了，用木偶娃娃對他進行精神折磨，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是的，如果只是被拒絕，那麽你确實沒有必要殺死他。可是，我想，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吧？”

“什麽？”

“被拒絕确實不會生出這樣大的仇恨，也不會生出，牽線木偶這樣的仇恨。我只好大膽的從文學的角度設想一下，牽線木偶恐怕是某種特殊的隐喻吧？”

“隐喻？”

“隐喻，這樣做的米雪難道不知道這是在隐喻嗎？米雪同學似乎剛剛和女朋友分手，不會這麽快就喜歡男性吧？” 江曉鏡觀察着米雪的表情，知道自己走在了正确的軌道：“回到牽線木偶，我想，原因，是阿岚吧？”

“什麽？你，你，你怎麽知道？” 米雪的臉色突變。

“我在調查王木的時候，發現一年前他的前女友阿岚上吊自殺。這本來是兩起獨立的事件，可是同樣是上吊的方式還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為此我查了阿岚的背景，發現你們都來自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地區，曾經是一個高中的同學。我開始覺得這個事件似乎與你有關。我查看了阿岚當時的相關記錄，似乎她的抑郁症也是出于為情所困。在我查看阿岚和王木之間的聊天記錄以後，突然明白了牽線木偶的含義。可是，米雪同學，我很理解你們的感情，可是很遺憾，阿岚的死确實是抑郁自殺。”

“對，”米雪流下了兩行淚水，“阿岚，她是抑郁症自殺。可是她是為什麽得抑郁症呢？因為孤獨嗎？因為學業嗎？因為壓力嗎？這可是阿岚啊，曾經像一個小太陽一樣照亮、溫暖別人的阿岚，怎麽可能變得那麽脆弱不堪？僅僅是因為背叛嗎？不，是這個幕後黑手摧毀了她的意志，将一個活生生的、曾經那麽熱愛生活的人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沒有活力的木偶，然後再将她丢到一邊，看着她的身體一點一點死去。為什麽曾經那麽自信、樂觀的阿岚被這樣無情的摧毀，而背後的那個卑鄙無恥的幕後黑手就可以這樣心安理得、正大光明的活下去嗎？難道這就不是一種最殘忍的謀殺嗎？”

5.

米雪永遠無法忘記一年前她和阿岚的最後一次見面。

阿岚說有一個男朋友，他很優秀很優秀。

“比你還要優秀嗎？”

“當然了！他的學歷，背景，智商，米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和人的智商真的好大的差距奧。”米雪還記得她兩眼發光，一臉崇拜的樣子。

“就算那樣，你也是最好的女孩子呀。”

“說什麽呢，我還不夠好。” 阿岚突然很哀傷很哀傷的說道，可是那時候，米雪卻以為那是戀愛的憂傷。

後來喝着喝着，不知道為什麽，阿岚就哭了。

阿岚，為什麽那天你不說？為什麽那天你不說他都對你做了什麽？為什麽你要被他一點點抽走你的顏色，你的光彩，你的自信，你的快樂？為什麽你要總是以善良、寬容和理解度人？為什麽要變成他用邪惡、自私、冷漠、無恥編織成的繩索下的木偶？沒有用的，有些人的血就是黑色的，怎麽都洗不紅你知道嗎？該死，該死，你知道不知道是你的善良、寬容和理解在助纣為虐？

可是阿岚，為什麽啊，為什麽？那麽好那麽好的你，全世界最應該幸福快樂的天使，為什麽你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