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牽線木偶（六）

牽線木偶（六）

還有五公裏要到岸了，今晚天氣很好，星光璀璨，月色皎潔，好像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悲傷的事情發生。

江曉鏡和衆人相聚在大廳裏，幾個小時前，這裏還是喧鬧、快樂和幸福的殿堂，而今确成了痛苦、扭曲和悲哀的審訊室。江曉鏡坐在了破碎的吊燈旁邊，面對着好奇的衆人，開始娓娓道來：

“今天我們經歷了一場大家可能永生難忘的事情，現在，我已經找到了真相，并且用真相向我們共同的朋友致哀。兇手，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可是卻又在情理之中。

首先我們要從禮服失竊案開始。禮服失竊本來是一件小事，負責打掃房間的保潔偷偷試穿禮服，因為聽到外面有聲音，一時慌張來不及換下禮服，而将禮服從後門穿走。原本只要稍晚将禮服送回就好，恰恰當時宋佳爾與莊歆然來試禮服，才造成了禮服失竊案。我依照現場掉落的腰帶和上面遺留的生鳕魚味道，對當日打掃的保潔林靜首先産生了懷疑，因為林靜的手上不僅沒有鲑魚味道，反而有奇怪的金屬傷痕，我進而問她是不是打掃打碎的玻璃杯不小心被劃破了手，她承認是。可是我并沒有打碎什麽玻璃杯，當時我就認定她在說謊，後來果然找到了當日替她值班的負責後廚的小姐妹，可是問題是，偷禮服比私自換班嚴重多了，我當時就好奇為何林靜要一口咬定是自己值班的呢？直到我後來在麥斯手上看到同樣的金屬劃痕，我才想明白這個問題。

讓我們先說一下吊燈墜落這個事件吧。首先，我要聲明的是，這并不是一起意外。”說道這，她看向了麥斯，麥斯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而是，由麥斯先生從頭到尾導演的一場事故！”

人群中一片騷動，坐在麥斯附近的人紛紛起身遠離，使他的身邊空出了很大的一個空白。麥斯則一臉肅穆，并未提出反對。

江曉鏡看着麥斯說，“吊燈墜落看起來很像是意外事件，但是問題在于剛好墜落在新娘的上側。我查勘了散落的吊燈，發現這些玻璃鑽石并不是普通的裝飾吊鑽，而是具有磁鐵性能的一種磁石。而新娘所站的站臺是鋼鐵制成的，當然，僅靠磁力還不至于讓吊燈墜落，墜落的原因，就要靠前期在吊索上面做的手腳了，麥斯和保潔林靜均有同樣的金屬劃痕，林靜那天之所以極力隐瞞換班，其實是想隐瞞和麥斯一起在吊燈上面做手腳。麥斯需要找一個船上的員工來作掩護，于是選中了林靜。麥斯先生對自己的人格魅力向來都很自信吧！不過，我想麥斯并不是想要殺害宋佳爾的人，麥斯之所以制造這一出事故，只是想要制造一種英雄救美的假象。”

“奧，是的！我才是最愛她的人，她怎麽不明白，她要嫁給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麥斯頹然捂住腦袋說道。

衆人一驚，均側目陳澤楷，後者面無表情。江曉鏡說道，“案發前，Mandy曾經看到陳澤楷與船長在密謀什麽事情，案發後Mandy認為是陳澤楷協同船長一起謀殺了宋佳爾，因為船只的構造和當天的燈光管控沒有比船長更加了解的了。但是案發時，斷電只是因為吊燈的掉落而自動斷電，并非是有預謀，因此也不是謀殺的時機。而從林欲染從化妝間出來開始，陳澤楷已經在晚會現場等候了，陳澤楷并沒有作案的時機，至于他和船長的密謀，其實因為陳先生的經濟狀況陷入了危機，因此想通過和船長一起私自開發這種新磁石進入市場來彌補虧空。

林欲染是我們所知道的最後一個見到宋佳爾的人，準确的說，見到醒着的宋佳爾的人。”

“那兇手不就是她嗎？”人群中有人喊道。

“可是，林欲染并不是兇手。我在化妝間裏找到了一個恐吓卡片，雖然這種卡片恐吓看起來很幼稚，但是其實對于宋佳爾還是産生了很大的影響。至于為什麽，我稍後再說。應該說兇手很早就給宋佳爾寄送恐吓卡片了，因此才決定在船上提前準備一場婚禮來消除婚禮詛咒，而出主意的人是宋佳爾用卡片搜索到的一個算命先生。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兇手的圈套，所以當我找到算命先生的時候，他也被蒙在鼓裏，無形中做了別人的刀。原本，詛咒是唬人的，消災也是無中生有，但是因為宋佳爾相信了它，還是準備了兩套禮服，并且，” 江曉鏡望向林欲染，“宋佳爾一開始就想要找人替自己參加晚會，和陳澤楷商量了以後，選擇了林欲染，當然，兩人是各懷鬼胎。所以，即使當時林欲染不在杯子裏加安眠藥，宋佳爾也會主動唆使林欲染代替自己。但是，出乎林欲染意料的是，宋佳爾剛喝了杯子裏的水就睡着了，所以情急之下，林欲染只好替她出場。可是，安眠藥其實是不會這麽快發揮效應的，之所以宋佳爾睡着，是因為在這之前她已經飲用了含有催眠藥物的水。所以，兇手，也不是林欲染。”

林欲染低下了頭，并沒有為洗脫嫌疑表現出一絲驚喜，反而陷入了一種深重的落寞。她像是一棵迅速枯萎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是自己死去的青春，想不到，自己從來都是他的一枚棋子。自己曾無數次的想願意為了這樣的愛情放棄尊嚴，放棄一切，直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被放棄。

衆人在陷入了安靜的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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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兇手，則算準了時間，在化妝室給宋佳爾注射了毒藥，并且為了防止被找到注射傷口，而故意在脖子上劃下一圈詭異的血痕。當然，也由此可以知道兇手是有多麽的恨死者了。”江曉鏡停了下來。

“可是兇手怎麽會知道真正的新娘在哪裏呢？”Mandy問道。

“這要從恐吓卡片來說起了，實際上，整個事件，都是兇手所布下的陷阱。在案發現場我原本只注意了“婚禮”這一行詛咒，還是莊歆然提醒了我卡片的獨特。因為這些卡片正是從這個算命先生買來招搖撞騙的專門伎倆，這個算命先生通過這些卡片來占蔔吉兇，然後再出點無傷大雅的招子來消災，而這一套流程卻恰好被兇手利用了。兇手知道了新娘聽從算命先生的建議，因此猜測新娘會選一個人替自己出場，到時候，真正的新娘就仍然停留在化妝室。而兇手刻意在脖子上劃下的血痕，由于不能致死，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因此找到了兇手殺人的真正方式，而這，也正是兇手故意想要隐瞞的，兇手是一個具有醫學經驗和醫學常識的人。 ”

江曉鏡停下來喘了口氣，有些人則若有若無的懷疑的望向莊歆然，宋家三姐妹更是竊竊私語。“雖然，莊歆然是在場唯一公開的醫生，可是，案發後我在莊歆然的房間裏發現了用過的針頭，将兇器留在房間裏對兇手來說實在是太不專業了，由此讓我覺得，船上應該是一個有醫學經驗的人，而船上确實還有一個人，一個，讓我們大家都想不到的人。這一切的悲劇，應當從宋佳爾為什麽會對這個卡片的恐吓信以為真開始。而這個圖片雖然有些獨特，但是大家看起來都不會有什麽太多的波動，而宋佳爾卻如此驚慌失措，是因為這些繪畫是來自一個已經死去的年輕畫家。

我想，這個故事要從很多年前開始了，”江曉鏡的眼光掃過衆人，最後溫和的落在一個女性的身上。

“在大學時候，宋佳爾的身上一直帶着很多傳聞，相信現場的很多人都聽說過。俗話說，三人成虎，傳聞傳的多了，假的會變成真的，真的也變得像假的。大家應該依稀聽說過，曾經有很多男生追求宋佳爾，甚至不乏得不到就威脅跳樓的人。在宋佳爾轉系的那一年，确實有一個男生因為宋佳爾而跳樓了，這個男生就是這些卡片繪畫的原作家。”

衆人吸了一口氣，宋悅低聲說了一句：“不會是鬼魂索命吧？”聲音雖然不高，聞者均戰戰兢兢。

“算起來，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畫家的畫本來就很小衆，因緣巧合下被一個有點藝術品味的江湖騙子發現了，最後自己發展出一套算命的說辭。而這，恰恰成為兇手能夠順利殺死宋佳爾的致命環節。兇手，我想，兇手是為了畫家而複仇的。兇手是畫家的朋友，當年不滿學校對這件事的潦草對待，曾經組織過簽名上訪，但是很快被壓制住了，于是她直接選擇了退學，那幾年裏，醫學院退學的人只有一個。盡管退學多年，可是還是有着出色的包紮技巧，正是這一點，引起了我的疑慮。”

“這還是個三角戀了？”宋悅脫口而出。

“當然不是三角戀！像宋佳爾這樣的人，靠着命運的眷顧對別人的人生随意的玩弄和支配，難道不該死嗎？”人群中一個女人站了出來，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隐藏下去了，她平靜的說道：“學長他，他這個人呀，外人以為他冷冷的，其實他又害羞，又單純，簡直像個孩子一樣，也永遠，不會再長大了。

他本該過着平靜的生活，有一天創造出梵高那樣的藝術作品，他可以的，他本該有一個光輝的前途。可是宋佳爾，只是為了他們那些無聊的玩笑，故意誘騙他，哪個男生可以抵禦住宋佳爾那樣的女人呢，哈哈。可是，僅僅因為漂亮的外表就可以對她的蛇蠍心腸徹底視而不見嗎？是呀，她多麽好，随随便便一開口，就可以改變別人的一生。誰會在意那些角落裏被她的無辜傷害的人呢？她引誘學長當衆表白，又故意當衆拒絕羞辱他，只是為了炫耀她了不起的魅力。可是學長呢，也許換做別人不會這樣，可是他是學長啊，那麽單純那麽害羞的藝術家，怎麽可以面對那些刀子一樣的流言？

你們說，平凡、普通的人就可以被随便的踐踏嗎？為什麽有的人可以輕輕松松的用一個玩笑毀掉別人的一生，卻不受任何懲罰？”

衆人驚訝的看着說話的女性，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船上的一個毫不起眼的服務生，莊歆然仔仔細細的盯着她，依稀想起來曾經有這樣一個學妹，似乎也是當年的優等生，只是幾年過去，她的面容已經完全不似當年青春，竟然一點兒都沒有認出來。而江曉鏡已經等很久了，她就是林靜。

此時，船已經靠岸。客人們紛紛焦急的跑下甲板，呼吸着久違的新鮮空氣。世界越喧騰，人心越孤寂。

江曉鏡內心五味雜陳的給林靜帶上手铐，而後者仍是一臉坦然，江曉鏡忍不住問她：“為了給喜歡的人複仇而殺人，這樣的愛不會太沉重嗎？”

“愛情？你不明白，這個世界上，除了愛情，讓人無法釋懷的還有尊嚴。想不到吧，像我這樣的人，會為了尊嚴。”穿着服務生制服的林靜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眉眼端莊的一張臉卻毫無生氣，不知道退學以後的她都經歷了什麽，又是如何走到現在這一步。

江曉鏡将林靜暫時拘留在了船上的一間倉房。她走到甲板上，看着小島上張燈結彩的燈光，和島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一切又是歡樂祥和的狀态。不知道什麽時候，耳邊傳來林欲染的聲音：“人生真是戲谑，一念之差，人與人的差距就會變這麽大。”

江曉鏡驚訝的轉過頭看着她，沒想到船上還有人，林欲染扶着欄杆，看着遠處的燈火，說道：“林靜曾經是醫學院的優等生，我還寫過她的新聞報道。可是她那麽近的給我包紮手掌，我也完全不能記起她。如果沒有這樣的意外，她應該也會擁有很體面的工作，成為有名的醫生，舉辦一個美好的婚禮，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吧？而不是現在這樣。為了這樣的人，搭上了自己的人生，這樣值得嗎？”

“欲染——”

“遇到他的時候，風流倜傥，成熟穩重，又那麽有耐心，撩到手了呢，轉頭就說要去結婚了。想不到，世界那麽小。我總以為啊，是敗給了家世、金錢、地位，現在才明白，有些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去争取。用陳木措的名義騙你來，呵，他們這樣的人，真是一模一樣的沒有心吧？和沒有心的人追究真心，追究尊嚴，追究美好的情感，真是愚蠢死了。”林欲染看着遠方燈火裏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背影，突然感到他華麗的光環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具乏味、矮小的□□。

江曉鏡已經知道了陳木措發生了什麽，他不是有意失約，卻消失在赴約的路上。從王可樂多餘的發揮了他天才的搜索技巧并且把陳木措在赴約當天見義勇為遇害的消息告訴江曉鏡開始，江曉鏡的內心就一直在隐隐的疼痛着。如果當時自己對待戀愛不那麽自卑，也許就不會一直是一個局外人。人生，怎麽會有那麽多令人懊悔不及的事啊！

“想不到，這是一場告別之旅。”江曉鏡有些哀恸的說道，告別過去的傷心，也告別過去一直走不出狹窄巷子的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是。

“也是重新啓程的時候了。”一只海鳥飛來，又消失在幽深的遠方。

此刻，皓月當空，群星璀璨，宇宙以慈悲而又冷漠的眼光注視着這片平靜的海域，仿佛一切從未開始，一切從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