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與茨木的交心

“恕我無可奉告, 夜已深了，請回吧。”冷淡而疏離的聲音響起, 大天狗再次下了逐客令。

似是已經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安倍晴明臉上的淺笑沒有變, 只是微微捏緊了扇骨，“既然這樣, 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在那智山叨擾了三日，我還有其他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希望下一次我再來拜訪的時候，你能夠改變主意。”

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 安倍晴明沒有做半分糾纏, 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只是臨別前的話語告訴大天狗, 這個奇怪的人還沒有放棄。

大天狗凝神遙望着他的背影,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來。

他能夠感受得到, 安倍晴明雖是人類的模樣, 身上卻有着他所熟悉的妖氣, 但同時他也有着格外強大的靈力, 只有半妖才能夠同時掌握這兩種相斥的力量。

但除此之外, 他身上還背負着另一種氣息，一種陌生卻又令妖怪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的氣息, 像極了曾經那位陰界之主……

不妙的感覺。

大天狗揉了揉腦袋，雙眉也擰在一起, 夜深人靜之下獨奏了一曲“海之謠”, 方才恢複平靜。

笛聲漸漸消失,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紙來，指腹在那熟悉的字跡墨香之上停留了片刻，方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将紙張存放回胸口的衣襟中。

而在濃濃的夜色之下，安倍晴明已經退到那智山的邊境，在守月村中的民宿歇下，冷靜而沉着的眸光淡淡地掃了一眼山頂的方向。

似乎出了一些意外，沒想到在計劃之初就遇到了問題。

他在那智山做客逗留了三日左右也未能說服這只妖怪，只能暫且先放一放，否則不依不饒的糾纏或許會引起對方的強烈反感。雖然很好奇他口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但安倍晴明還是決定越過大天狗先執行下一步計劃。

破曉時分，晨霧濃濃，陽光透過薄霧将山間田野的畫面氤氲模糊。

明明還未入冬，民俗裏的人類卻感到格外的寒冷。

“今年的冬天似乎會來得早一些呢，多添幾件衣服吧。”

安倍晴明恍若沒有聽見一般，只是遙望着荒川澤域的方向，深潭一樣的黑眸看不清情緒。

“走吧，雪女。”

以雪女的力量來冰凍河川鋪路，想必很快就能達到荒川之主的領地。

“是，大人。”在他身後，有着一個恍若是被冰雪雕琢出來的美麗少女，周身散發着濃重的寒氣，整張臉面無表情，如同冰雪一般。

而路邊的人類們，除了能感受到異樣的寒冷以外，卻什麽也看不見。

達成約定後，地府的師徒四人組率先告別。

“那麽，明日早上我們再來尋晴明大人好了。我和鬼使黑先帶着這兩個孩子回冥府，和判官交代一下安倍彌助的事情。”

聽到鬼使白的話，瓊琅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黑童子，這孩子幾乎一下午就沒說過兩句話，唯一出聲所提到的還都與白童子有關。

雖然沉默寡言，但周身存在感卻非常強烈，這麽有前途的孩子，可惜已經是冥府的人了，而且将永遠保持着幼年的模樣，再也長不大了。

可惜啊……可惜啊……

難得見到一個合眼緣的孩子，瓊琅忍不住在心裏捶胸頓足。

“瓊琅姐姐，再見哦~”白童子擺擺手，沖她打了個招呼。

瓊琅點點頭，回之一個淡淡的笑容，黑童子驀然回頭看了她一眼，與白童子一起消失在了空氣中。

夜晚，瓊琅并沒有留在晴明的庭院中作客，而是與酒吞回到了大江山中。與晴明和鬼使黑兄弟約定好，明日她們會在楓林外與他們彙合。

喜歡的女妖心中已經有了愛慕的人，還對自己厭惡無比，酒吞大受打擊，回到行宮後就神色郁郁地不知躲在哪裏買醉去了。

而茨木早已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見到他們回來，頓時面色既擔憂又欣喜。

酒吞心情不好不願意讓別人接近，茨木只好眼巴巴地去找瓊琅問話，打聽今天發生的事情。

“瓊琅……！”趁瓊琅歇下之前，茨木在客舍的庭院裏逮住了她，“關于那個鬼女紅葉的事情，怎麽樣了？”

雖然瓊琅幫助撮合酒吞與鬼女紅葉這件事情令茨木心下複雜，但他一個人糾結的想了大半日，還是一點都不舍得責怪瓊琅。

這都是鬼女紅葉的錯！

瓊琅轉身，見茨木神色焦急，像只小哈巴狗一樣地盯着她，看起來分外可憐。

想起這些日子茨木被酒吞花式嫌棄，又因為酒吞的苦戀而操碎了心的樣子，瓊琅心生憐意，看他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不少。

月光下，她身着浴衣與茨木并肩坐在庭院走廊的地板上，仔細地将下午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又着重描述了一下紅葉對酒吞的厭惡态度。

“你……你別難過。”瓊琅溫聲安慰了他幾句，“紅葉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她非常抵觸酒吞。”

瓊琅覺得，茨木心中是非常在乎酒吞的，酒吞對他應當有着與任何人都不同的意義，這一點從他追逐酒吞的那份狂熱就可以看得出來。

雖然有些病态的癡狂，但本着大家都是朋友的心情，瓊琅還是扮演了一個好閨蜜的形象盡可能地去安慰他。

茨木沒有聽出她話中不同尋常的意思，只是怔愣了一下之後，面色喜怒交加。

“太過分了！那個女人，竟敢用這種态度對待我的摯友！”

“……”

“吾友是站在鬼族頂端的妖怪，他的魅力是無人能及、無人可以抵擋的！不行，我不能接受有妖怪用這種不敬的态度對待他！”

“……”

瓊琅沉默地抿了抿唇，怎麽感覺對方的反應跟她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呢？

聽到情敵不可能會接受自己放在心中的人，不應該是狂喜才對嗎？怎麽感覺茨木比酒吞本人還要憤怒郁悶……

這只妖怪對酒吞的癡迷程度，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了。

瓊琅心下複雜，暗暗感慨了一番，為了不讓茨木的情緒繼續波動，只是安慰道：“酒吞現在頹廢堕落成這個樣子，能有你這樣的妖怪如此忠貞地追随他關心他，也很幸運。”

“不要這麽說。”茨木看向她，認真地說道，“即便是一副消沉模樣的摯友，也更有一種別樣的魅力，令人無法抗拒！”

“……”瓊琅=_=。

“那你準備放棄幫助你的摯友恢複往日的雄風了嗎？”

“當然不是！”聽到這裏，茨木臉色一沉，“我會找到那個鬼女紅葉，然後立刻擰斷她的脖子，我絕對不允許摯友被這種無聊的女人沖昏了頭腦。”

“等等……你先不要沖動……”瓊琅着實繞了一大圈，才艱難地接受了茨木的腦回路，随後苦口婆心地勸誡道，“這不關紅葉的事，人家已經有心愛的男人了。”

說白了，其實是酒吞一直在對人家死纏爛打，這怎麽能怪妹子呢？妹子是無辜的啊！

瓊琅口沫橫飛地說了一大堆話，決心要把茨木因為求而不得而扭曲了的思想給掰正過來。

雖然話不太中聽，但因為是瓊琅說出來的，茨木難得格外的有耐心，安靜地把她的話都聽了進去。

瓊琅化身知心大姐姐，一臉溫和耐心地安慰他，順帶糾正他的思想。

月光下，茨木怔怔地看着她，浴後的長發還散發着淡淡的幽香，在夜風的吹拂之下萦繞在他的鼻尖，若有若無。而她素凈的臉龐上，也難得地帶着前所未有的關心與溫柔。

聽着聽着，茨木的心中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意，卻又夾雜着深深的惆悵。

如果瓊琅可以永遠留在大江山該有多好。

他的思緒開始飄向遠方，眼神也有些渙散。

“總而言之，要幫酒吞振作起來呢，還是要在背後默默地支持他給他動力才對！至于紅葉，她是無辜的，你也不要總是想着去找人家姑娘的麻煩。再說了，你這麽做，酒吞肯定會和你生氣的，你可是他最好的兄弟，總不能在他失戀的時候還惹他不高興吧，嗯？”

聽到她的發問，茨木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嗯……”

瓊琅說的口幹舌燥，見茨木一副乖寶寶的樣子什麽也沒有反對，不由感到格外欣慰。

她輕笑了一聲，抱住雙膝，枕在上面外頭看他，眨了眨眼睛，“其實，能被茨木這樣的妖怪當作摯友的人，非常幸運呢。”

被如此真心地關懷着，被如此執着地追逐着，多麽難得……

聽到這句話，茨木驀然雙眸一閃，金色的瞳孔亮晶晶地看向她，璀璨的像夜空中的星辰。

“真的嗎……瓊琅，你不覺得我這樣很招人煩嗎？”

“當然不會。”酒吞是個令人羨慕的妖怪。

聞言，茨木的心裏頓時再次湧上一陣濃濃的喜悅，像是有絢爛的煙花在心裏炸開來。

瓊琅這樣說的話，是否意味着她也已經接受了将自己當作摯友看待呢？

難得有與瓊琅單獨相處這樣夢寐以求的時光，沒有星熊童子搗亂，沒有心機狗攪局，茨木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與激動來。

“我的摯友是鬼族最強大俊美的男妖！瓊琅你覺得呢？”我喜歡的女人也是妖族最美的存在。

“嗯……你說得對。”

“他的力量足以俾睨天下，他有着冷靜沉着的頭腦，健壯可靠的胸膛！瓊琅你覺得呢？”她的妖力足以傲視群雄，智慧靈巧無人能及，且溫柔而善解人意。

“呃……這個也沒錯啦……”

“他還有……”

“他……”

夜色之下，茨木童子慷慨激情地大肆贊揚着酒吞，看着她的眼神也如烈火般炙熱。

沒有什麽事情，能夠比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和她一起分享對于摯友的崇拜與熱情更令人暢快的事情了。

可惜有些話，他只能藏在心底不敢說出來。

“……”瓊琅=_=。

盡管困意濃濃，瓊琅還是硬着頭皮打起精神陪着茨木在庭院外吹了一晚上冷風，昏昏欲睡地聽着茨木興奮而激昂的話語，每一句末梢還要帶上一句“瓊琅你怎麽看”。

媽呀……真是比她上輩子見過的那些飯圈小姑娘還要瘋狂，徹底服氣。所以酒吞對茨木來說，果然是不一樣的煙火吧……

遭不住了遭不住了，她要睡過去了……

深夜，密雲将月光蓋住，客舍內寂靜無比，只有夜風刮起落葉的沙沙聲。

看着因疲憊而沉睡過去的瓊琅，茨木停下了聲音，也學着她的樣子，将頭枕在雙膝的手上，一動不動、悄無聲息地注視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