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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手指插破溫熱皮肉的剎那，周慕禮嘴角揚起。然而下一秒，曲淩體內湧出熟悉的力量，觸雷般的劇痛令他反射性抽回手，震驚地回望不遠處的蠱術師。

桑曉……竟然再次下了禁制蠱？

不過，這樣的小把戲也就到此為止了。

身為萬蠱之王，專門為了保護寶物的蠱蟲在它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周慕禮眼神一凜，再次以掌為劍欲取出底下這顆跳動的心髒。

可萬萬沒想到，中指指尖僅離胸腔不到一厘米之際，他的動作驟然被攔住了。

一只手忽地握上他的手腕，力度之大令周慕禮愕然擡頭。

四目相對，他看見了一雙血色的眸——

那是與自己完全相同的眼睛。

下一秒，周慕禮如同離弦的箭直接被踢飛出去。

形勢陡然逆轉，桑曉松了口氣之餘，嘴角的笑意在看見曲淩時頓時僵住。

原本俊美的面孔覆着邪氣，尤其那雙與周慕禮相同的血眸，那裏頭散發出無盡的欲望。

血眸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桑曉後脊微微發涼，一顆心更是直墜谷底。

那不是曲淩。

曲淩不會這樣看着他，現在占據這具身體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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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體內那另一半的長生不老蠱。

“血……”曲淩喃喃念着這個字，他尋到了食物的味道，一步步朝桑曉走來。

“曲淩！”桑曉雙手被折斷，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不斷往後挪，沉着聲試圖勸醒他：“你不是蠱蟲，別讓它控制了你。”

擁有血色眼睛的男人并未停下腳步，他雙手十指微微屈起，長甲又尖又利，已經做好随時撕裂獵物的準備。

“血……我需要血……我很餓……”

他的視線緊緊盯着桑曉。

糟了。

長生不老蠱一心同體，方才周慕禮激發出如此大的力量，必然影響到曲淩體內那另一半真身。更何況，周慕禮已經刺破曲淩的胸口。

現在那只蠱徹底醒了。

桑曉知道現在最好、也僅有的辦法就是：喚醒曲淩的意識。

男人已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眼神透着對食物的渴望，“吃了你……”

桑曉情急之際瞥到自己的右手，馬上對他說道：“曲淩，還記得我手上的戒指嗎？你說過的，等這一切都結束了，你會告訴我，為什麽要戴在這只手指上？”

“還有你說過要将我留在這個世界！”

“你都忘記了嗎？”

戒指……

血色的眼緩緩看向那枚金鳳花戒指，忽然間，一些畫面不受控制湧現出來——

“曲總，已經幫您預約了Forever的設計師，是想預訂婚戒吧？啊，真是羨慕！”

“這金鳳花戒指可真漂亮啊……我想，比起那些鑽戒，桑曉肯定會更喜歡它的。”

沒錯……金鳳花戒指……曾爺爺的遺物……南疆的東西……

桑曉會喜歡的。

他本就想拿這枚戒指來——

“啊！”曲淩猛地抱住頭，不斷呻/吟，腦內各種各樣的畫面不斷閃現，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炸開。

見狀，桑曉更是乘勝追擊，繼續說道：“曲淩，堅持住，長生不老蠱只是只蟲子，你堂堂世紀集團的董事長，難道還要輸給一只蟲子嗎？”

這句話如驚雷劃過曲淩全身，瞬間擊穿所有迷亂，強大的意識在心底生根發芽，以開天辟地的氣勢壓下那些煩雜聲音——

他曲淩不會輸給任何人！

頃刻間眼前白光乍現，心髒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有什麽東西像是要掙脫桎梏沖出來。

回去！

這是他的身體！

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占據，更何況……

區區一只蟲子！

給我——

回去！

白光瞬間炸開，等這陣光芒退卻後，映入曲淩眼簾的是桑曉蒼白美麗的臉。

周圍一片安靜。

曲淩蹲下身，在對方夾雜着戒備與希冀的目光中……

他伸出右手，食指微微彎曲，以指背拂去桑曉臉頰上的灰塵。

“曲淩……”

桑曉彎起嘴角，眼角泛起隐隐的水光。

對方的手扶住他的左手，緊接着“咔噠”一下，桑曉因突然如其來的疼五官縮緊又松開，原本斷開的左肩竟然傳來痛感，手指也在他控制下顫抖着。

曲淩替他接好了被折斷的左手。

沒有任何拖延，對方如法炮制為他接回了右手。

重新擁有雙手的控制權，桑曉渾身都疼着，可男人雙唇張開又合，此刻曲淩只能發出單個音節，但他的目光堅定無比，無聲地說着三個字：相信我。

下一秒，血色的眸收斂所有溫柔，如利劍出鞘直指目标。兩雙相似的血瞳在空中碰撞，宛若黑夜中激起火光。

沒有多餘的動作，曲淩身影快得幾乎連肉眼都捕捉不到。剛站穩身子的周慕禮擺出迎戰姿勢，瞬間兩人扭打在一起。

利爪劃過皮肉，濺出一道道鮮血。血光之中，曲淩出手極為狠厲，不斷往周慕禮的頭、喉嚨、胸口猛攻。

一記擊向胸前的攻擊被擋住，他旋即揚腿直接将對方踢飛，後者撞得洞壁都出現裂痕。

這一回，連旁邊看着的桑曉都暗暗吃驚。

曲淩這一腳的力量絕對不是人類該有的！

完全是兩個怪物之間的對決。但長生不老蠱一分為二，兩個宿主之間，明顯曲淩更為擅戰。

是誰從小一直學習散打、跆拳道、空手道這些課程？

是誰業餘不斷參加各類競賽，從不懈怠鍛煉自己？

長年在搏鬥上的學習與經驗如今已淬煉成肌肉記憶，曲淩體內長生不老蠱的蘇醒，讓他完全擁有不死之身。

同樣成為怪物的前提下，周慕禮對上曲淩……并沒有勝算。

正如桑曉所預料，已經殺紅了眼的曲淩并沒有放過獵物，他沖上前，左手将周慕禮按在牆上，右手五指并攏，正如剛才對方所做的——

他一掌穿透了周慕禮的胸膛。

結束了……嗎？

桑曉微微窒住，視線緊緊盯住周慕禮已經翻白的眼。

呼，一陣微風輕輕吹過。

月光柔和得不可思議，時間頃刻安靜下來。

身為萬蠱之王，長生不老蠱一旦進入人體便是依附在宿主的心髒處，汲取心頭血為生。只要将它的真身取出，那一切就結束了。

穿透胸膛的手卡在獵物體內，作為勝利者的曲淩并未露出笑容，相反他皺了皺眉。

不對。

這念頭剛生起，只見原本被他按住的獵物勾起嗜血的笑。幾乎反射性地，曲淩反手擋住自己的胸口，仍是慢了一步——

從桑曉角度望去，只看見曲淩身形定住，下一秒卻接連退開好幾步。垂落的右手滿滿都是血，那是周慕禮的血，甚至血順着長甲流下。

嘀嗒、嘀嗒，血液滲入地面。

桑曉心跳頓時停住。因為他看見，同時滴落在地的，還有曲淩的血。

“哈哈哈……”

周慕禮顫巍巍走過來，他的右手握着半顆血紅的心髒。

撲通、撲通——

那半顆心髒離開人體，仍詭異地不停跳動。仔細看，那半邊心髒上方盤旋卧着一只食指長的血色蟲子。

長生不老蠱的真身。

周慕禮仰天狂笑。長生不老蠱一心同體，他能想到的，對方自然也能想到——

直接取出藏在宿主心髒處的本體！

可惜呀，曲淩終歸棋差一着。

他低頭掃過自己被穿破的胸口，那裏頭并沒有那顆名為心髒的器官。

“你絕對想不到，這具身體的心天生就在右邊。”

誰也沒料到，周慕禮竟然會是鏡面人，天生性內髒反位。曲淩剛才那一擊，實則沒有傷到他要害。

被奪去半顆心髒的曲淩踉踉跄跄後退着，直至被飛快奔來的桑曉扶住。他左胸口被開了個洞，血不斷從傷口處溢出。艱難地轉過頭，曲淩盯着桑曉，剛要說話，卻直接吐出一口血。

“曲淩——”桑曉嘶吼出聲，手顫巍巍地想捂住那傷口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這回，是真正結束了，蠱術師。”

周慕禮張開滿是鋸齒的口，“咕咚”一下，瞬間将那半顆心髒咽進食道。

砰、砰、砰——

安靜無聲的洞內，是誰的心髒不斷跳動，如擊鼓般越來越響。

緊接着，強烈的紅光從周慕禮身上閃現，那光芒耀眼至極，連桑曉都忍不住用手擋住眼睛。

不行。

歷經百年分體的長生不老蠱如今在周慕禮體內合二為一，與當初寄宿在周雪林身上不同，那時的蠱蟲仍憑動物的習性行事。

但現在的長生不老蠱已經融合了周慕禮的思維，它完全能以人的思維來行動，要是還恢複了當初的力量……

桑曉雙手攥緊身邊的男人，倘若不是這具身體內殘留長生不老蠱的力量，單單是被挖去半顆心髒，曲淩……曲淩早就該沒命了。

眼前震懾一切的紅光緩緩散去，桑曉渾身都發出警報，下意識就擋在曲淩面前。

刺啦——

視線瞬間被周慕禮那張邪肆的面孔占據，與此同時，腹部傳來劇烈的痛感。

“啧，想同生共死？桑曉，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樣蠢！”

周慕禮的手輕而易舉地刺破桑曉腹部。

然後，他一臉索然無味，又将手抽出，帶出一陣血花。

眼見自己中意的獵物不顧生死将曲淩護在身後，周慕禮嗤笑道：“他不過是仗着我那半個真身曾經留在他體內的力量，撐不了多久了。”

沾滿血的手輕輕挑起桑曉下颌，他咧嘴笑開來：“桑曉，你如今也是怪物，乖乖地臣服我。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分享這個世界。”

啪——

桑曉打掉他的手。

僅僅是這個動作，就已經花光大半力氣，連帶着他護住身後的曲淩跌落在地。

饒是這樣，他仍是擋在曲淩身前，目光銳利無比，“你要蠱術師臣服于蠱？簡直是笑話。”

“是麽？”血色的眸居高臨下俯視他倆，透着濃濃的不屑，“你們百岵一族總是高高在上，操縱蠱蟲為樂。現在被蠱蟲打敗，這滋味很不好受吧？”

“我們沒有操縱蠱蟲為樂。”腹部的傷口不斷溢出血，周慕禮幾乎是穿透他的身體，桑曉此刻連說話都變得困難，但他仍說道：“我們一族煉制蠱，從來不是為了取樂。自古以來，大家煉蠱是為了治病救人，我們、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長年被瘴氣籠罩的百岵山，野草橫生，蛇蟲出沒，百岵一族所謂的人人擅蠱，不過也是生存的手段。

“活下去？”周慕禮冷笑一聲，卻道：“當初是鳳蘭堤煉制出我，結果發現我不合他的意，便千萬百計想要殺死我。殺不了了，你們百岵族的族長生生世世都封印着我。”

“桑曉，那些大道理你們自己留着欺騙自己吧。事實就是，這個世界即将由我來統治。”

他擁有不老不死之身，號令天下萬蠱，外頭那些軟弱無能的人類只配淪為他的玩物。

“你既然不願意臣服，那我就像剛才那樣，把你的手和腳都折斷，不過這次我會留着你的嘴。你會哭起來的聲音，肯定很動聽。”

周慕禮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劃過兇光，五指成爪當即就朝桑曉襲去——

血，在月光下高高濺起。

桑曉的瞳倒映出男人微微含笑的臉，雙手無意識地扶住那具滿是傷痕的身體。

曲淩用他的身體為自己擋住那一擊。

他緊緊絞住曲淩雙臂，他的血混着對方的血染紅了自己的手，溫熱的紅色液體慢慢滲進指縫中，甚至将那枚金鳳花戒指都染紅了。

誰也沒發現，那戒指隐隐泛起微弱藍光。

桑曉此刻的眼裏只有曲淩。這個男人只剩半顆心了，結果還反身擋在自己面前——

“我說……我說過的……要把你留下來……”

吃力擡起手，再次撫摸着這張刻在心底的面孔。在感受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時刻，曲淩卻輕輕揚起笑：“有……三個字……我還沒、還沒跟你……”

“桑曉，我愛你。”

如羽毛輕輕落下，曲淩合上雙眼，像是經歷了漫長的征程終于回到故鄉，緩緩垂落在桑曉肩膀。

桑曉怔怔地望着前方，唯有靠在身體的重量提醒着他，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發生着。

曲淩死了。

那個口口聲聲說要留住他的男人死了。

心，忽然變得空蕩蕩的。桑曉在百年前就經歷過死亡，甚至如父親般敬愛的長輩、那些從小到大一起生活的族人、還有他視若生命另一半的弟弟……

明明，他見過無數死亡，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的心會這麽痛？

“曲！淩！”

他抱住為自己的男人，忽然仰天長嘯。

親手解決了曲淩的周慕禮正要笑出聲，結果瞥見桑曉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驟然爆發出巨大的藍色光芒。

藍色光芒将曲淩和桑曉包裹起來，周慕禮直接被逼得連連後退，那其中散發出來的力量更令他止不住顫抖。

這是——

處于藍色光芒之中，桑曉完全沉浸在失去曲淩的痛楚中，後知後覺感受到這股光……

完全是冰冷的感覺。

“約定的時刻終于到來。”虛空中，清冷無起伏的聲音說道：“來吧，南疆百岵族最後的蠱術師。”

什麽？

桑曉猛地擡起頭。

那聲音破開一切，直達靈魂。

“最後一次，呼喚吾的名字！”

祂的名字？

那個名字刻在靈魂深處，對，是他的信仰，他們百岵一族永遠的信仰。那就是——

“鹙——神！”

桑曉喊出這兩個字時，一聲鳥類長吟破空而至，瞬間滌清這塵世污濁。

美麗優雅的大鳥渾身燃燒着藍色焰火，帶着雷霆萬鈞之勢從而降，剎那間貫穿了周慕禮的身體。

在周慕禮接連不斷的哀嚎聲中，藍色焰火焚燒着他，很快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那焰火燒剩最後的物件。

一條尾指長的透明蟲類蜷縮成團，靜靜伏在地上，完全如初生般的形态。

一切發生得令人猝不及防。等到周圍的藍光漸漸消散，桑曉眼睜睜看着虛空中出現一雙腿。

那雙腿落地時，上半身也出現在他眼前。

泛着淡藍光芒的長褲長衣包裹住勁瘦身軀，眼前的男人皮膚白得幾近反光，藍色長發無風而動，那張俊美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彎腰撿起那蜷縮成團的幼蟲。

不，那并不是人類。

桑曉感受着對方散發出來那股無端令人心生畏懼的氣息，喉頭不禁滾了滾。

藍色的眸不帶任何感情看向他，對方開口，聲音也是清冷至極：“百岵族最後的蠱術師，你應該知道吾的身份。”

除去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即便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

桑曉壓下震驚，聲音仍止不住帶上敬畏：“您是鹙神？”

“鹙神，只是你們百岵一族對吾的稱呼。吾的名字是……”神祗頓了下，才道：“炎華。”

名為炎華的神祗低頭看了下在他手裏安靜沉睡的幼蟲，緩緩道：“吾曾經與你們百岵族的先祖有過約定，當你們百岵族走到滅亡之際，吾會保證你們百岵族最後的蠱術師能順利封印住長生不老蠱。”

桑曉心中一震，難掩訝色，“所以我在死了百年後再醒過來是您的……”

“是。”

神祗冷漠地看着他，“當年你以性命為代價召喚了吾封印長生不老蠱，本來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若非百年之後，外人闖進此地，喚醒了長生不老蠱，吾不得已才将自己的力量借給你，讓你有重新封印它的機會。”

“不過說起來，你也算幸運。”那雙藍色的眸輕輕看向他右手，無名指上染血的金鳳花戒指。

“若非這枚戒指，僅憑你這副死人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再成功召喚吾。”

桑曉聽得滿臉愕然，視線也落在自己手上，那巧奪天工，完美得完全不是百岵工匠能夠制作出來的物件。一個念頭忽地冒出來。

“這枚戒指……是您的？”

聽到他這麽問，一直以來冷漠的神祗眸中罕見地流露出懷念。

然而祂只是說道：“這戒指上有吾的力量。”

所以為什麽封印着神祇力量的東西會流落在塵世間？

桑曉見俊美的神恢複了冷漠的表情，索性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将注意力放在祂手裏的蠱。

“長生不老蠱……就算是您，也無法消滅它嗎？”

被神火以吞噬一切的姿态焚燒，但它依然只是變成當初幼蟲的形态。

“這只蠱蟲當初在煉制的過程中，被加了不該加的東西，所以即便是吾也無法徹底毀滅它，它只能依靠你們百岵一族的力量封印。”

祂朝桑曉伸出手，掌心裏透明圓潤的幼蟲蜷成一團，正呼呼大睡，完全看不出之前嗜血兇性。

“動手吧。”

藍色的眸越過桑曉，落在不遠處的血陣。

這是要他再次借助血陣封印長生不老蠱。現在幼蟲形态的蠱，就算血陣力量削弱也絕對能封印住它。

只是封印它後，他也會死吧？

他從來都沒逃避過自己的使命，甚至他早就有預感，他的重生不過是為了眼前這一刻。

但是——

桑曉看着懷裏的男人，暗自咬了咬牙，對他從小到大信奉的神祇開口：“我可以封印它，也可以繼續長眠于此，但是能不能……請您答應我一件事？”

* * * *

底下輕飄飄的，身體被軟綿綿托着，曲淩覺得自己成了一朵雲，随時随地會被吹散。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無論他再怎麽想集中思緒，去思考、去掙脫，但一切皆是徒勞。他甚至可以察覺到意識逐漸變得渙散，好像這朵雲即将散于天地之間，化為雨、化為空氣。

忽地，一陣急驟而來的抓力從上方落下，緊緊把他吸附住，然後——

他猛地睜開眼。

桑曉難掩欣喜的面容就這麽撞入視線，顯得那麽不真實，以至于他緩緩擡起手……

那只手很快被握住。

“曲淩。”

是桑曉的聲音。曲淩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依舊被破開大洞，半顆心髒仍在詭異地跳動着。

“你只有三分鐘的時間。”旁邊傳來一道冷漠，卻令人莫名生出敬畏的聲音。

“在這三分鐘內，你必須做出選擇。”

曲淩望向俊美得不像人類的神祗，眼中透着不解，随着對方伸出食指，一點藍光從對方指尖沒入他額前。

方才在這裏發生的事情如電影般快速在腦中閃現，曲淩瞬間明了神祗的意思。

片刻前，桑曉向他的神明提出請求——

“我以百岵族最後一任族長的身份請求您，讓曲淩活過來吧！”

名為炎華的神淡淡看着他，只道：“吾并非掌控生死之神。蠱術師，你應該察覺到，吾借予你重生的力量，并不能讓你像普通活人一般生存于這個世上。”

桑曉難掩失望神色，他懂神明的意思。過去這兩年，所謂命運的饋贈，是讓他像不死的怪物一樣等待着封印長生不老蠱的機會。

但曲淩……他是個普通人類，原本他應該有擁有健康的身體和可觀的財富，正如這世間所有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過完他幸福的一生。

“但是，”桑曉忍不住又道：“這件事本來就跟他無關。要不是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成功封印長生不老蠱。”

他看向那枚自己無名指上的金鳳花戒指。

神明藍色的眸掠過一絲了然，“原來是這樣。看在他尋回這枚戒指的份上，吾可以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所謂的選擇，那就是——

“人類，你只剩半顆心髒，根本無法存活于世。若是要活下來，只有一個辦法。”

神明的聲音不起一絲波瀾，但那雙眸卻帶着審視的意味。

“再次成為長生不老蠱的宿主。”

什麽！？

桑曉與曲淩齊齊怔住。

“長生不老蠱如今已失去所有力量，但讓它寄宿在你那半顆心髒上，它依舊能讓你活下來。”

“只是或許有一日，它會再次蘇醒，到時你就會變成嗜血的怪物。”

再次淪為被蠱蟲控制的傀儡嗎？

神明冷冷地說道：“這世界萬物皆有法則。蠱術師不得殘害人類，否則不得善終。被吾之焰被焚燒的靈魂，将永世不入輪回。”

“倘若将來你再次被長生不老蠱控制，吾會以烈焰将你焚燒殆盡，你的靈魂也永遠徘徊于塵世邊緣。”

“所以，開始選擇吧人類。”

桑曉下意識握緊曲淩的手，糾結的情緒完完全全傳達過來，但後者反手握住他。

猶豫不決從來不是他曲淩。

“我選擇當這家夥的宿主。”

他如此幹脆倒讓神明眼底劃過訝異，但是這名果斷的人類又道：“不過，你說過的，你讓桑曉重生的目的就是封印長生不老蠱對吧？”

“沒錯。”神明坦然地回答。

曲淩勾起唇，輕輕笑道：“那，我成為長生不老蠱的宿主，桑曉作為百岵族的蠱術師，理所應當也要守在我身邊。萬一有朝一日，那家夥真的醒過來，桑曉也可以再次封印它。”

“曲淩。”桑曉忍不住輕喚出聲。

他沒想到，這個男人在生死之際，居然還敢和神談條件。

他是真的……想要留住自己。

這個念頭一旦産生，桑曉心頭泛起柔和的甜。

神明微微挑了下眉，視線落在眼前緊緊握住的兩只手，“人類，你太貪心了。”

對于這點，曲淩非但沒有否認，反而坦蕩蕩地承認：“我是人，是人就會貪心。而且，這筆買賣對你來說并不虧。”

在桑曉微微詫異的目光中，曲大總裁在面對神明時依舊穩定發揮商人本色。

“你既然是掌管南疆一帶蠱蟲的神明，像長生不老蠱這樣的家夥要是跑出去，你也會頭疼吧。”

從剛才的對話就能分析出來，這位俊美冷漠的神明好像沒辦法随心所欲解決長生不老蠱。祂還要給予桑曉重生的機會，讓蠱術師去封印蠱蟲。

“我願意當它的宿主，它藏在我的身體裏，總比放在外頭安全。”

先前被盜墓賊偷走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繼續讓桑曉活下來，像現在這樣就好，由他守着我。只要有他在我身邊，我有信心不會讓那家夥醒過來的。”

“這樣，你能得到一個活生生的封印體，還有随時随時看着長生不老蠱的守護者。”

這一通算下來，曲大總裁俨然買一送一，全讓對方占足便宜。

可惜，神明并沒有那麽好糊弄。

祂轉向看向桑曉：“蠱術師，你也願意嗎？要是選擇現在封印長生不老蠱，你的靈魂可以永遠長眠于此，你們百岵族的故鄉。”

“但若是選擇繼續以現在的姿态存活，你只能像怪物一樣存活于這個世界。”

這名百岵族最後的蠱術師臉上劃過怔然，神明難得生出幾分耐心，繼續道：“以長生不老蠱現在這樣的狀态，它只能維持這名人類像個普通人一樣。若它沒有蘇醒，他會經歷生老病死。”

“你所能做的，不過是和他一起度過短短數十年，然後等他死後再将長生不老蠱封印。”

手突然被緊緊握住，男人無言透露出他的緊張。

曲淩……他在害怕自己說個“不”字。

桑曉喉頭滾了滾，卻不敢相信神明會如此大方。

果然，那道冷漠的聲音又說道：“時間會改變一切，包括你們此刻認為永恒的情感。”

藍色的眸落在桑曉身上，神明如同在規勸信奉自己的臣民：“蠱術師，在未來短短的數十年間，你會擁有不老的容顏，可這名人類會走向衰敗。你們現在所相信、所依賴的情感，或許終将有一日會因為時光而變得不再堅固。”

“你，想清楚了嗎？”

沒有任何事物能抵得過歲月的消磨，包括所謂至死不渝的愛。

年輕時，相愛的伴侶擁抱着彼此青春漂亮的容貌。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其中一方慢慢衰老，變成枯木般醜陋，剩下的一方依舊年輕美麗，這份愛會否變質？

到了那一天，他們是否又會後悔？

究竟是留住愛最美的那一刻，又或者甘願冒着變成怪物風險，也要追求那短暫的快樂？

神明用審視的目光看着桑曉，等着他的回答。

“我說，”忽然，曲淩搶先開口：“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做人還有什麽意思？”

桑曉怔怔看着他，後者握起他的手，一派從容說道：“況且你要對我有信心，就算将來我會老，我肯定會是個帥老頭的。”

從來對自己容貌不以為意的曲總此刻感激自己爹媽給的好基因。

桑曉噗嗤一笑，心中那丁點的猶豫瞬間消散得幹幹淨淨。他對着自己信奉多年的神明，坦然說道：“炎華大人，我想清楚了，我願意守在他身邊。”

身旁的男人眉眼間止不住的笑意。

神明眼中閃現不明意義的情緒，然而祂并沒有食言。目光轉向自己手中蜷縮成團的幼蟲，瞳孔微動間，那幼蟲立刻化為藍色光芒直接射入曲淩胸口。

被破開的胸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很快覆在上頭的皮膚依舊光滑如初。

撲通、撲通——

曲淩按住胸口，驚奇地發現那底下如過去數十年般，傳來沉穩有力的震動。

“謝謝您，炎華大人。”

桑曉雙膝跪地，虔誠亦如百年前他與族人曾無數次祭拜這位神祇。

如今，祂賜予了曲淩重生。

他無比感謝他的神。

“蠱術師，這名人類說的不無道理。他既然自願以己身充當長生不老蠱的容器，确實可以省去吾不少麻煩。只是……”

神明對上人類滿面掩不住的喜色，難得勾起帶着戲谑意味的輕笑。

“與神做交易，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

曲淩心中生起不好的預感，“什麽意思？”

然而眼前藍色神明周身光芒漸趨于黯淡，淩駕于人類之上的那張俊美臉龐慢慢變得透明，他并沒有回答曲淩的問題，只是說了一句：

“你們遲些會知道的。蠱術師，不要忘記……”

“吾乃炎華，南疆之鹙神。”

“等等！”與桑曉不同，曲淩對于這位神明沒有過多的敬畏，他急促喊着，只是眼前藍色光芒瞬間化為星點，飄散于月光之中。

如同是他們一場幻覺。

曲淩微攏着眉，縱然是神，這樣藏着掖着的做法仍叫他不悅，就好像商業談判桌上故意在合同上設陷阱的對手，手段不甚高明又叫人厭煩。

不過，比起不爽那位神明，現在俨然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他的手正緊緊握住另一只手。

月光淡淡覆上恬靜漂亮的眉眼，曲淩轉過頭，用着連自己都沒意識到過于溫柔的聲音，輕輕說道：“答應過你的事，我都做到了。”

他曾經說，要将桑曉留下來。

桑曉反手握住他，唇角彎起，卻道：“不，還有一件事。”

“什麽？”

美麗的蠱術師拉起手，雙眼亮晶晶的：“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将它戴在這裏？”

那枚染着血的金鳳花戒指正套住他的左手無名指，召喚出神明的寶物，此刻在月光中也變得柔和。這是在大戰前夕，曲淩親手為他戴上，并約定好了等一切結束後，他會親口告訴自己，為何偏偏是左手的無名指。

“因為……”男人含着笑兌現自己的承諾，空着的另一只手輕輕按住桑曉後腦勺，然後往前稍加施力——

唇與唇之間是淡淡的血腥氣，但更多的，是數不盡的甜蜜。

月光中兩道身影緊緊擁抱在一起，充滿幸福的聲音萦繞在這片南疆聖地之中。

“在很久以前，古羅馬人傳說左手無名指直通心髒，戴在這裏的戒指能連接人與人的心。桑曉，這是我送給你的婚戒，代表着我與你這一生……”

“心心相印，永結同心。”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