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最近

第26章最近

ch26:零點

翌日, 喻羨醒來時,已經是十點多了。

她看清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後,懸挂着的一顆心徹底枯萎了。

來拜訪長輩, 沒幫忙做家務就算了,還起得這麽晚。

“完了, 完了, 完了……”喻羨一邊認命地碎念着,一邊慌亂地從被窩裏翻身出來。

不免注意到了旁疊得板正的衣服。

她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頭。

注意到了陳以洵留言的便利貼:家裏備好的衣服, 可以穿。

有了昨晚的睡衣陰影在,喻羨将衣服展開的動作有些顫巍。

是件米白刺繡旗袍。

喻羨算是在格城長大, 偶有的幾次歸國都是随喻好探親, 自然沒什麽機會接觸到這類傳統服飾。

她只見一眼,便徹底淪陷。

利落地将旗袍換上,欣喜地來回丈量着自己, 裁量尺寸莫名完美地貼合喻羨的身段。

旗袍的下擺落及小腿腿肚,用珍珠作綴的盤扣自從斜襟一路蜿蜒向下至身側。

暗繡着山茶花的紋,似是還鑲着金銀絲, 別般精致。腰身收束, 凸凹有致,将曼妙身姿勾勒得別一番風韻。

喻羨心滿意足地将換下來的睡衣疊成小小的一塊, 放在衣櫃裏最隐蔽的角落,便推門下樓去。

陳家的廚房在樓梯正對處,喻羨剛邁到樓梯的拐角, 陳笠與楊恩佳的身影便入了她的眼。

陳笠像是說了什麽惹楊恩佳生氣的話,楊恩佳擡起了沾滿面粉的手, 輕輕地拍打向陳笠的手臂。

顯然也不重,陳笠只是輕撣了撣。

兩人對視後, 默契地笑了。

誰都沒注意到喻羨的出現。

喻羨沒急着出聲。

只是默默地注視着二人,心卻倏地緊了下。

這樣的場景,有些眼熟。

她十四歲時,格城下了一場暴雨,破了有史以來的記錄。

喻羨那天放學得早,剛好避過了大雨,宅在自己的小卧室裏畫着畫。

她異父異母的姐姐,溫瑗,那天破天荒地給她打了電話。

“姐姐——”喻羨接通電話立即甜甜地喚着。

那邊的溫瑗語氣明顯不善:“我學校後巷,給我送把傘來。”

外邊狂風暴雨,将樹木的枝丫鼓吹得張牙舞爪。

像是妖魔似地要将黑夜吞噬。

她當時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這麽晚的時間獨自出門有些打顫。

但喻羨還是硬着頭皮地答應下來:“好,我現在就來。”

“別和家裏別人說,你自己來就行。”溫瑗這樣說完便直接挂斷了電話。

兩人年紀相差六歲,但卻生分得很。

原因無非是溫瑗覺得喻羨母女二人是不速之客地闖入了自己的家。

喻好是長輩,又有自己父親的寵愛加持,溫瑗不好表露出什麽。

便只好将心底的那股不服氣施加在喻羨這個妹妹身上,喻羨每每熱絡地與她打招呼,溫瑗從來不應;沒有外人在場時,對待喻羨就像對待一個冰冷的陌生人,趾高氣昂地從喻羨身邊走過時,還會重重地撞上她的肩膀。

習慣了姐姐這樣對待自己的喻羨,在那個雨夜,第一次被溫瑗主動聯系。

她自然不能拒絕。

想着這是姐姐可能接受自己的預兆,十四歲的喻羨便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了,雀躍着地攬了把雨傘便出門。

她念及着溫瑗的最後一句,沒和任何家裏的傭人說,自己迎着大雨趕向溫瑗的學校。

從溫宅過去,是一段很長的小路。

本就蜿蜒曲折的小路,積攢了不少的雨水,一路沒有燈,喻羨依仗着手機手電筒微弱的光走着,深一腳淺一腳地。

想着早一點接到溫瑗,姐姐就能少淋些雨。喻羨片刻都沒敢耽誤。

溫瑗指定的地方,是條酒吧街。

喻羨張望了一陣,才從一衆誇張的煙熏妝容中艱難地認出了溫瑗。

喻羨咧開嘴角,熱絡地揮手。

溫瑗一米七幾的個子,在一群女生中是極顯眼的存在。

她微微挑了挑眉,像是和身邊的人群說了什麽後,邁步向喻羨走來。

“姐姐久等了。”喻羨有些讨好地開口。

第一時間地将自己手中的折疊傘遞去。

溫瑗接過傘,還是徑直地走了過來,與喻羨并立在同把傘下。

這是第一次,溫瑗願意離自己這麽近。

喻羨連欣喜都沒來得及反應。

溫瑗轉身将手裏的傘扔給了後面一群女生中的一個,她則擡手,勾向喻羨的手。

幹脆地從她手中将傘接了過來。

只給喻羨留了個淡淡的眼神。

話是對她自己身後的那群女生說的:“我贏了,今晚的酒挂你們頭上。”

随着溫瑗與她們轉身遠去的背影——

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滾落而下,砸在喻羨單薄的肩頭,震耳發聩。

雨勢越發地大,漸漸地迷蒙了視線。

溫瑗遠去的背影,融進了無邊的夜裏。

喻羨連被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她只是草草地抹了把臉蛋,四處都是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溫成筠和喻好今天剛好出差回來,要是被他倆發現自己這麽晚在這種地方,喻羨是解釋不清的。

她咬了咬牙,迎着瓢潑的雨,重新踏上了那條泥濘的路。

手機灌了水,也有些不靈光,導致手電筒忽明忽暗地。

喻羨最後索性就直接将手機關機,雙臂緊緊地環抱着自己。

衣物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肌膚上,貪婪地汲取着她為數不多的熱量。

她一路咬着牙,在心底反複地給自己打着氣。

怕黑的毛病,可能是那時候落下的。

喻羨膽戰心驚地回到了家裏,入目地便是溫成筠與喻好兩人在廚房裏忙活。

一如此時眼前景般,有說有笑地揉着面團。

合家歡樂的一幕,卻像是根魚刺般,直直地逼進了喻羨的眼底。

“羨羨?”溫瑗驀地出現,她臉上誇張的妝容早已卸掉,笑容極暖,“呀,怎麽濕成這個樣子啦,快去洗洗。”

溫成筠和喻好聞聲擡起頭。

居然沒過多地追問她的去向,都只是催着喻羨去換身幹衣裳。

喻羨捏着嗓音地“嗯”了一聲。

轉身的最後一瞬,喻羨從溫瑗的嘴角看見了一絲淡淡的弧度。

那天的以前,喻羨心裏都還抱着微弱的希望。

直到此刻,所有的希望都湮滅。

溫宅,可以是溫成筠的家、喻好的家。

甚至依舊是溫瑗的家。

唯獨獨不是她的家……

“羨羨?”

喻羨沉浸在回憶裏,已覺鼻子有些發酸時,一聲呼喚将喻羨從往事裏叫醒。

她下意識地應聲。

思緒回來後,喻羨擡眼,正好對上了楊恩佳一雙笑眯眯的眼。

她趕忙開口叫人:“阿姨、叔叔早上好。”

“早早。”楊恩佳目光一直在喻羨身上打量。

顯然是對兒媳這身旗袍裝扮甚是滿意。

喻羨被她的視線惹得有些難為情,她悄悄地邁開步子,想幫些忙。

她見滿滿一桌的食材,難免好奇:“今天有客人?”

“是的呀。”

楊恩佳應着:“但你不必緊張,都是些關系很近的親戚,你就放松當吃個家常飯便好了……”

喻羨愣愣地點了頭。

她從楊恩佳手裏接過來了果盆,細細地拿水沖洗起來。

又想起自己晚醒的不禮貌,她讪讪地開口解釋:“我早上起得……”

“哎呀,沒關系的!”

楊恩佳又是熱烈地打斷了她:“懂的,我都懂的,沒事的——”

喻羨從楊恩佳的表情中覺得……

她懂的應該……不太對。

-

喻羨再次見到陳以洵的時候,已經是在晚上的“家宴”上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追在了陳以洵的身後。

擡手悄悄地攥上陳以洵的西裝衣角,往下頓了頓。

陳以洵有所覺察,回身。

小姑娘纖細的身影落進眼底,像無暇的玉,處處都純潔。

在陳以洵的印象裏,喻羨的穿衣風格偏元氣,尤愛明媚的顏色。

他沒見過她這般的穿着,有一瞬的愣神。

便随即解釋:“抱歉,我不知道今晚有家庭聚會,應該提前告訴你的。”

“沒事啊——”喻羨根本沒放在心上,她稍稍踮起些腳,附在陳以洵耳畔,氣音道,“最開始都答應你了,要幫你應付家裏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說話算話的。”

彼時喻羨還是信誓旦旦。

卻不想聚餐到了中半,她的能量就幾近耗盡。

為了撐起身上的旗袍,喻羨不得不筆直地挺着上身。

久而久地,肩頸、腰後都酸澀不已。喻羨面上還織着溫意的笑,身子小幅地左右扭了扭。

酸痛的感覺沒能緩解,反而像是要被折斷了似地難忍。

一旁的陳以洵注意到了她的異樣,他沉眸思考,随即身子略微向後,抵靠在椅背上。

身子也略微地向喻羨的方向偏了些,擡手,精準地覆上了她纖細的腰肢。

觸感比視覺更具骨感。

陳以洵視線停留在兩人相觸之處,覺得莫名具有反差沖擊。他的手本就生得大,與纖細的腰肢相襯,給人一種只手可握之感。

喻羨被腰後突然的溫度一驚,礙于在場都是長輩,她回身确認的動作幅度小了些。

餘光裏,陳以洵更靠她近了些,像是虛環住了她。

“嗯嗯。”喻羨面上還在親切地應和着長輩的話題。

心裏卻像是闖入了只蝴蝶,翩翩振翅,圈圈點點地泛起水花。

陳以洵輕抿起唇,将手指曲起,抵在喻羨腰窩。

頓了頓,而後輕輕打着圈地揉。

有一搭沒一搭地,不止落在喻羨的腰畔。

也細細碎碎地成了鼓槌,敲在了喻羨的心上。

她已然不記得後來的飯局又持續了多久,只記得好像是在臨近十二點的時間。

陳以洵重新伸展開手掌。

溫熱的觸感複發。

喻羨整個人又重新緊繃。

她清晰地感覺到陳以洵的指腹,環落在了她的左腰側,稍加力道地按了按。

而後陳以洵起身,向桌上一圈人微微點頭致意,從餐廳走出,将門捎上。

喻羨怔了怔,在桌上叔叔阿姨忙着憧憬着過幾日的海島之旅,加上都有些酒意上頭,熱鬧得有些活泛。

她尋了個間隙,偷偷從座位上溜走。

喻羨四下地打量了一番,留意到了樓梯的最上層淡淡地露出光暈。

她緩步向上,光源來于陳以洵的卧室。

像是故意留下的線索似地。

喻羨輕推開門,反手将門關嚴。

陳以洵在露天陽臺,寒風有些凜然,将他的西裝衣角都微微帶起。

喻羨剛想拉門到他身邊,陳以洵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轉身、走進屋內,将玻璃門完密地拉上。

冷氣被完全地隔離在外,徒在陳以洵的身上殘留了些許。

“外面冷。”陳以洵對她說。

“砰——”地一聲,窗外煙花四散地絢即當空。

喻羨被惹去了視線,她兩只手輕搭在窗上,夜空的亮色盡數跌入她的眼眸。

“挺聰明的。”陳以洵認可地點了點頭。

指的是喻羨領悟了他的每一步指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喻羨揚了揚頭,在回憶裏瘋狂地在這幾日裏追溯。

“那當然,又是背臺詞、又是考驗演技、又是追線索的,”她眯起了眼,“放在你們學校,都能算得上優秀畢業生了吧。”

“辛苦你了。”

陳以洵只是淡淡道。

他從西褲口袋裏,取出了一個小盒子,指尖發力,将其打開,遞至喻羨的正身後。

“羨羨。”

零點的鐘聲響起。

每處煙花都在歌頌新年曲。

像是一把火,将無邊的黑,燒盡。

陳以洵的聲音混在其中,沒被任何的雜音遮過。

喻羨回身,入目的是——

穩在絲絨盒子正中的指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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