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飲醉

飲醉

被困在掣雷城無妄客棧中半個月,雁濯塵終于失去了耐心。

他令餘衆弟子留守客棧中,與祝錦行、姜盈羅一同外出查探消息。

滿街的夜羅剎和閑游的嗜生妖魔恨不得将眼睛挂在這三人身上,卻又礙于他們腰上所挂的無妄客棧木牌,不敢出手攻擊他們。

木牌通體玄黑,正面是無妄客棧的房號,背面以朱雀血和金粉镂出一支蓮花的形狀。

姜盈羅摩挲着木牌,若有所思:“這木牌上并無法印,難道僅靠蓮主的一點名聲,就能讓這些妖魔鬼怪怕成這樣嗎?”

早知如此,她上回到掣雷城中尋人時,就該先奔無妄客棧裏弄個木牌。

祝錦行說道:“聽說蓮主禦下極嚴,肆意作亂的魔物會被投入紅蓮業火,法度不遜于凡界的人主明君,更是上一任放縱妖魔向東作亂的城主所不能比的。若非他這樣明道通理,我與父親也不會起意來邀他一同伏制業火。”

“平雲似乎對這位蓮主印象很好。”

雁濯塵手握鳴顫不止的觀瀾劍,擡目望向遠方隐在血光裏的森然宮殿。

“可他若真對東境心懷善意,為何會将你我兩派晾在客棧半個月之久?”

祝錦行心虛不能答,正欲說些什麽将此話揭過,忽聽姜盈羅高喝一聲:“當心!”

耳畔驟然傳來猿啼鬼哭般的凄厲風響,祝錦行猛得轉身,迎面被罩進了一陣玄紅色的沙霧中。

沙霧吹在人臉上,仿佛剛淬過火的鋒利刀片,火辣辣地疼。

祝錦行以袖掩面咳了幾聲,拈出一張盾守符擋在面前。他睜大眼睛向血紅沙霧中望去,望見散如螢火的金光在半空漂浮,似乎在為他指引方向,他略一思索,提步追過去,發現那金光是許多枚由焰火描成的蓮花花瓣,花瓣後朦胧現出一個人影。

“雁兄,是你嗎?”

Advertisement

他撥開迷霧,快步上前,待看清那人的臉,身形陡然一震:“叔叔……你怎會在此地?”

那是個病氣嶙峋的清秀男人,只是雙目通紅,将隽秀的面容襯出幾分陰寒,正是聽危樓樓主祝伯高的弟弟,祝仲遠。

“我不該在這裏,那我該在何處,聽危樓的水牢裏嗎?”祝仲遠陡然冷笑,“你們父子都是假仁假義、心思惡毒的僞君子,你們才應該去死。”

話音落,甩出一道金符,那些悠悠飄蕩的蓮花瓣得到了命令,凝成利刃向祝錦行飛削過去。祝錦行一邊縱躍閃避,一邊召符相擊,不料符紙被蓮花瓣絞碎,墜地自燃成灰。

眼見着利刃逼向他的喉間,避無可避之際,忽聽“叮叮當當”幾聲,有人扔出一張蓮葉盾,彈開了那些花瓣。

祝仲遠見事不好,扭身便走,血色迷霧也随之散開。

祝錦行這才看清來人,連忙一揖:“多謝簾首領相救。”

來人是蓮主座下的夜羅剎首領,簾艮。

簾艮說:“近來城中有惑人心魂的妖霧,會使人墜入幻境,祝公子還是不要亂走為好。”

祝錦行摸了摸自己頸間的擦傷,頗有些不敢相信:“方才竟是……幻境嗎?”

“此境名‘愧’,大概看見的都是自己心懷愧疚和恐懼的人,不知祝公子方才看到了誰?”簾艮臉上露出一個陰陰的笑,“你覺得,那人可能出現在此地嗎?”

祝仲遠如今被關鎖在聽危樓的水牢內,當然不可能出現在此處。雖然方才迷霧中的所見所感皆十分真實,祝錦行也不得不說服自己,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象。

祝錦行向簾艮告辭,轉身去尋另外兩人。

他在遍布血污黑苔的暗巷中找到了雁濯塵。雁濯塵尚未從幻境中回神,正持觀瀾劍向四下橫掃,雙目赤紅,隐有癫狂之色,不複往日威嚴鎮靜。

他向四下喊道:“你膽敢去害流筝,我能殺你一回,便能殺你千百回,冤有頭債有主,你出來!”

此話令祝錦行想起了前幾日回聽危樓時打聽到的太羲宮秘辛。

他連忙上前拉住雁濯塵:“雁兄,不要動氣,方才是只是幻境!”

“幻境?”雁濯塵愣住,表情同樣不可置信。

祝錦行将簾艮的話說與他聽,雁濯塵聽罷默然許久,忽而自嘲一笑:“的确不可能是真的,是我着相了。”

兩人正要去尋找姜盈羅,卻見姜盈羅自己從拐角小巷中走了出來。

比起雁祝二人剛交過手的狼狽,她瞧着倒是形容未亂,只是面有淚痕,神情怔忪,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她的目光掃過祝錦行,停在雁濯塵身上,深深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出言問道:“你們沒事吧?”

雁濯塵不言,祝錦行搖頭。

三人受了這一回打擊,各自心事重重,失去了探查的心思,在姜盈羅的提議下,打算沿原路返回無妄客棧中休整。

待他們走後,小巷中又現身出一行人。

為首的是夜羅剎首領簾艮,在他身後三人正是方才幻境中的熟面孔。一個是聽危樓祝仲遠、一個是身着太羲宮弟子服制的俊秀青年,還有一個不能稱之為人,将覆在臉上的面具解下,卻是那個一直徘徊在無妄客棧窗外,觀察雁濯塵的夜羅剎。

那夜羅剎将紅發染成黑色,戴上面具時,活脫脫是個凡間十四五歲少年人的身形。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舊的月白色竹紋直裰,腰系靛青衣帶,足登回文烏履。

當他穿着這身衣服站在雁濯塵面前時,那多年處事泰然的太羲宮少宮主,驟然瞳孔緊縮,臉上露出似驚似怒似懼的表情,提劍便朝他砍來。

若非蓮主大人給的紅蓮護身符,他還真擋不住如此淩厲的攻勢。

“看來他們都信了,你們做的不錯。”簾艮說:“我會禀報蓮主大人。”

***

這半個月的時間裏,季應玄安靜待在太羲宮客院中養傷。

他以凡人之軀承受,也以凡人之軀修養,沒有使用任何的靈力,鐵了心要與雁流筝算個兩清。

雁流筝不知他的心思,仍常常來客院給他送東西。

“琉璃瓶的是玉真散,補血養氣,陶瓶的是普華丹,去腐生肌,白瓷瓶裏是續弦膏,這個你用過,能接骨續弦。”

流筝将貼了紙簽的瓶瓶罐罐擺在季應玄面前:“醫修宮不會給你開這些藥,你偷偷收好,t下山的時候帶着。”

掏出了一個四方小木匣:“這裏面是你要的紅顏枯木灰,我在醫修宮的庫房底下找到的,上回沒來得及采,這些舊的你湊合用。”

又掏出了一把精巧的機括小劍:“這是我最趁手的一把,送給你防身用。”

她将樁樁件件都打點清楚,一起收進包裹中,又掰着指頭細數有無遺漏。

這副舉動,使季應玄想起舅娘送表弟赴國子監學考時的情态。

他仗着自己負傷未愈,并不伸手幫她,只憑坐窗邊,信手翻一冊道經,聽她聲音絮絮,像新破冰的清泉,逐春風的桐花。

半晌,她終于不說話了,季應玄望過去,聲音溫潤清和:“雁姑娘好像迫不及待要送我走。”

流筝愣住:“此話從何說起?”

“之前你尚有幾分不舍,如今倒是滿面高興,想必是想通了,留我無益。”

“你怎麽能這樣想我?”

流筝走過去,擋住落在他身上的陽光,一雙遠山眉輕輕蹙起,似颦似嗔,眼中明光盈盈,如有聲音般訴着幾分不滿。

“難道我哭哭啼啼就好看嗎,待你離開,我少一個同病相憐的朋友,一個互幫互助的生死之交,到那時再哭也不遲,眼下趁着你還沒走,當然能高興幾天是幾天,哪有人還沒死就哭墳的……對不住,我不是咒你,只是打個比方,你明白吧?”

季應玄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好笑,他擡眼凝視她,這樣一張生動的芙蓉面,看得久了,不免叫人心裏有些酥酥的癢,與他右肩傷口複生時的感覺有些像。

他淡淡移開目光,落在她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壇酒上面。

“雁姑娘,咱倆都是傷患,你帶酒來是給誰喝?”

“當然是給你餞行,”流筝道,“無妨,那是藥酒。”

“你想拿藥酒飲醉?”

流筝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有何不可”的表情。

季應玄:“……”

拿藥酒飲醉,借滋補丹藥下酒,頗有一種既貪生怕死又潇灑不羁的新奇體驗。

這回季應玄不肯以凡人之軀與她拼酒量,一邊豪飲,一邊丹田裏暗暗運起靈氣解酒。兩人從暮色将至飲到月上中天,流筝已經醉到一雙眼前四個影,季應玄卻是除了衣上有些酒氣外,神智仍然十分清醒。

“過幾日……你就要下山去了……嗝——”

流筝打了個酒嗝,半天也說不明白一句話:“我很樂意舉薦你去聽危樓,但是又怕你,怕你……”

聽她說個“怕”字,季應玄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怕我什麽?”

流筝長嘆道:“怕你傷心。”

季應玄不解。

流筝說:“雖然我不能回應你的情意,但我很感激,珍惜,尊重……我真心希望你以後過得好,不要為我所困,能找到自己的正緣,嗯,正緣。”

她又來了。

“倘若你拜入聽危樓門下,再過幾年,我與祝哥哥成婚,也會到聽危樓去住,到時候低頭不見擡頭見,又惹你挂懷心不定,又惹你傷心……這樣不好,不好。”

季應玄問她:“那你覺得怎樣才好?”

流筝單手托腮,透過支摘窗繁複精致的窗格去看天上的月亮。

上弦月如鈎,令她想起偷往凡界時聽過的溫柔曲調。

她一邊凝神回憶,一邊緩緩吟唱:“相見争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話音未落,她已栽倒在桌,小半杯桑葚紫參藥酒傾倒,洇濕了她的雲紗袖角。

這當然不合禮數,不過他不久就要走了,誰還管禮數如何呢?

季應玄起身繞到流筝面前,指腹凝出一縷紅光,輕輕點在她的太陽穴上,流筝便睡得更沉,連呢喃也沒有了。

季應玄左手擡起她的下颌,冷冷将她打量一番,右手指腹抹過她的嘴角,将一小片花生衣從她臉上蹭下來。

接着,伸手探向她的後頸。

柔涼的肌膚下,有長約三寸的環形精密軟骨,一環扣一環,一共十八環,他能摸到六環,剩下十二環藏在蝴蝶骨之下。

這就是他的太清劍骨。

劍骨似有靈性,感知到他的觸碰後,發出了淺紫色的淡淡熒光。

流筝睡夢裏覺得後頸又燙又癢,苦于意識混沌,睜不開眼睛,便胡亂伸手去拂開季應玄的手。

季應玄握住了她的指節,微微用力。

“疼……”無意識的呢喃,輕的像讨饒。

“這就疼了嗎?”

季應玄松開她,聲音輕而淡,像一縷春風:“過幾天我還要剖走你的劍骨,流筝,那時你會疼得更狠,又該怎麽辦?”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