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風暴

第18章 風暴

到了約定好的周一, 許甜霧當天正好有課，下課後，她就到教學樓下等宋淵。

看着人來人往的同學, 許甜霧有些心不在焉，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麽大膽, 隐瞞陸與頌做這些事，她也不敢想象，陸與頌知道後, 會怎麽樣的反應, 而忤逆他的後果到底是什麽, 她也不得而知。

想到這裏, 她有點忐忑不安。

正胡思亂想，有人很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許甜霧。”

許甜霧被吓得身子一抖，轉頭才發現是宋淵。

他還是一如既往清冷安靜，看起來清淩淩的，沒什麽表情, 看到許甜霧時，他的神色才稍微柔和些許：“你在這裏等了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是剛剛到。”許甜霧搖頭, 見宋淵來了, 她沒有過多寒暄，直奔主題, “那我們現在就過去？”

宋淵點頭：“好。”

要看的房子離學校很近, 是一處公寓，只需要步行五分鐘就到小區了。

行走途中, 需要穿過一處狹窄的胡同，宋淵和她并肩而行：“我沒想到你居然要搬出來一個人住。”

“我現在是住在小叔叔家, 但之後的他會有自己的生活，我總不可能依賴他一輩子。”

許甜霧明明是笑着，但說出來的話帶着微不可查的低落。

她在不開心。

宋淵頓了下，才淡淡出聲：“畢竟只是長輩，只能陪你走過人生的一段路，你以後也會遇到相伴一生的伴侶的。”

這句話過于直白，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人情味，但許甜霧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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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與頌不可能陪她一輩子。

許甜霧神色微動，但最終沒說話。

許甜霧要看的房子在六樓，兩人乘坐電梯上去，很快就到了。

許甜霧見到轉租的師姐和房東。

之前在線上，許甜霧就和轉租的師姐加了微信，聊了些房子的事情，現在也是實地考察一番。

房東是一位很年輕的姐姐，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很好說話。

“你就是甜霧吧？”

“我這個房子其實也不算新，但設施什麽的還是很好的，就是浴室那裏可能稍微有點舊，你可以看看。”

這裏是很普通的公寓樓，差不多25平的一居室，獨立衛浴，各種設施都比較齊全，只是許甜霧住慣了別墅，乍一看，整個房子還沒有她衣帽間六分之一大，她只覺得空間逼仄，轉個身都會碰到牆壁。

她之前沒有租過房，許甜霧盡量不讓自己露怯，按照網上的攻略檢查一遍，宋淵在旁邊陪同，偶爾遇到許甜霧疏漏的地方，還會提醒她。

轉租的師姐很熱情：“北城的快遞都會送上門，我們公寓樓下就是超市，買東西都很方便，如果你要去別的地方，可以掃小區門口的共享單車，騎五分鐘就能到地鐵站，交通也很便利。”

說完，她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宋淵，意味深長地笑笑：“如果你還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問宋師弟，他住的地方也在這個小區。”

許甜霧驚訝看向宋淵：“這麽巧？”

宋淵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如果你決定住這裏，那我們就住在同一個小區了，以後遇到什麽問題，可以讓我過來幫忙。”

房東這時也詫異出聲：“哎，我還以為你們倆是情侶呢！”

許甜霧率先否認：“沒有，宋部長是介紹人。”

宋淵頓了一下，才低低地應了聲：“我們是同學。”

房東姐姐自覺好像說錯話，立刻換了個話題：“甜霧，如果你覺得沒什麽問題，我們現在就可以簽合同了。”

許甜霧覺得沒什麽問題，這個房子是她能找到性價比最高的，她也知道自己再繼續挑下去，說不定再也遇不到更合适的，而且還有熟人在同一個小區，許甜霧對此也更信任一些。

沒有過多猶豫，許甜霧立刻點頭答應：“好。”

但當她拿起筆，準備簽字的時候，她有一瞬間想到了陸與頌，這是她第一次背着陸與頌做這麽大膽忤逆的事，因為這一分神，她下筆微微遲疑，筆尖點在紙上，墨水在簽名處洇開一小點墨團，房東姐姐好奇道：“是合同有問題嗎？”

許甜霧回過神來，只道自己在想事情，随後飛快在下面簽上名，在名字上按下手印。

算了，反正遲早都要經歷的事情，她只不過是稍微提前一點而已。

簽完合同，轉租的師姐最後交代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也說明了離開的時間：“我是兩天後的飛機，現在我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甜霧你要是着急，你後天就能搬進來，到時候我會把密碼告訴你。”

許甜霧點頭應好，合同簽好，他們也沒有久留，臨走前，許甜霧再次環顧一番房子，想到這裏即将是她要居住的新家，她的心情很複雜，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有對即将一個人獨居的好奇興奮，但也有對未知的慌張。

畢竟她還沒做好對陸與頌坦白一切的準備。

處理完這些，許甜霧和宋淵原路返回學校，許甜霧和宋淵道謝：“宋部長，今天麻煩你了，改天請你和若若吃飯，記得叫上蘇檀曉，時間地點你定。”

宋淵罕見地笑笑：“不急，以後離得近，吃飯的機會還很多。”

許甜霧想了想，也覺得确實不急：“那到時候定下時間地點，你聯系我。”

回到學校，許甜霧徑直去練功教室找季若，季若還在編舞，見到許甜霧回來，連忙過來詢問：“怎麽樣怎麽樣？看房子看得怎麽樣？”

許甜霧晃了晃手中的合同，從她的包中拿出自己的手機：“已經和房東簽好合同了。”

因為她的手機有定位，為了防止陸與頌知道她的計劃，她去看房子的時候沒有帶上手機，而是把手機放在季若的包裏保管。

聽許甜霧這樣說，季若有點興奮：“那我以後可要去你那兒玩了！真好啊，你能一個人住，真是羨慕死了！”

剛走出校園的年輕人對于獨居還是有種向往的憧憬，因為獨居代表自由，沒人管束。

“好。”

許甜霧也跟着笑了，她将手機開機，剛開機，手機就彈出三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陸與頌。

許甜霧眼皮一跳，原本放松下來的神情微滞。

果然怕什麽來什麽。

季若察覺到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她收起手機，深吸一口氣：“家裏人給我打電話，我沒接。”

許甜霧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給陸與頌回電話，午後陽光正好，斜斜透過透明的窗，灑落在走廊上，明明是秋日的燦爛陽光，但照在身上卻毫無暖意。

未知的緊張讓她握着手機的手微微收緊。

他的嗓音聽不出喜怒，依舊平靜：“為什麽關機不接電話？”

許甜霧心中一緊，但語氣如常：“我當時在陪同學排練，剛剛結束，手機放在同學的包裏，應該是誤觸關機了，就沒看到你的電話。”

不管什麽時候，對陸與頌撒謊還是很有壓力。

對面安靜下來，陸與頌一時沒說話，許甜霧的心一下提起，以為他發現了什麽，但良久後，他只是簡短說了四個字：“現在回家。”

午後四點的陽光正盛，秋日樹影泛黃，陽光穿透樹葉縫隙，投射在別墅花園正中央的噴水池上，風緩緩拂過，水面皺起，宛如剔透的玻璃碎開，波光粼粼。

許甜霧回到玺園時，本應該在工作的陸與頌卻正站在玻璃花房廊下，托着小勺，給兩只鹦鹉喂食。

他身形修長，站在光影中，像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光影晃動，落在他的臉上，将眼鏡邊框鍍上銀光，看不清他眼底情緒。

許甜霧慢慢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空氣靜谧，只能聽到鹦鹉在鳥架上走動的聲音，一下下敲擊在她心頭上，讓人莫名心悸。

她穩住心神，先開口：“打電話找我是有事嗎？”

陸與頌的視線緩緩落在她臉上，他的目光沉靜，如同一汪深潭：“根據你的課表，你現在應該已經到家兩小時了，今天怎麽這麽遲？”

最近許甜霧都是自己開車去學校，沒有讓司機接送，就是為了更方便她去看房子，只是今天确實晚回家太久。

許甜霧神态自若，故作鎮定：“最近快要結課考試了，我陪同學多練了一會。”

片刻，陸與頌卻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我怎麽感覺你最近好像很忙？”

許甜霧靠近他，用撒嬌的語氣和他說話：“有嗎？我最近要結課了，所以課程考試都比較多，都要累死了。”

以往這個時候，陸與頌會笑着安撫她，但今天的他神色沉靜，看不出情緒。

他視線下移，停在她手上：“你手指怎麽了？”

許甜霧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簽租房合同時，需要按手印，因為匆忙，她一時忘記擦幹淨殘留的印油，所以現在拇指上有一塊紅色印記。

她屈指，把拇指藏起來：“應該是不小心蹭到什麽東西，我一會洗幹淨……”

話還未說完，陸與頌先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幹淨指腹輕輕蹭過她的拇指，幹涸的印油覆着在肌膚上，無法蹭掉。

陸與頌觀察過後，審視的目光再次晦暗一寸。

但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拉着許甜霧，走到洗手池邊：“過來洗手。”

陸與頌握住她的手腕，擠上洗手液，親自給她洗手，沾了水的泡沫從指間滑落，馥郁玫瑰香在鼻尖彌漫，他垂眼仔細摩挲清洗着她的手指，确保每一根手指都揉搓到位，但他的力道有些重，許甜霧忍不住瑟縮一下，他才放輕些，最後用水沖洗幹淨。

許甜霧只覺得陸與頌今天狀态不太對，她大氣也不敢出，只是很順從地被他擺弄着，很是乖巧。

但印油很頑固，許甜霧的手指依舊殘留着淡淡的紅，沒辦法徹底清洗幹淨。

陸與頌拿過紙巾，替她擦拭幹淨，才說：“我要出差一段時間，一個人在家，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

安靜許久的許甜霧倏然擡眼：“你去哪？”

擦過手的紙巾被團起，丢入垃圾桶：“澳洲，要待一個星期左右。”

許甜霧嗓子有些發緊：“你……什麽時候出發？”

“明天。”

許甜霧本來還在思考該怎麽找一個合适的時機搬走，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

她的掌心莫名收緊，她或許可以在陸與頌出差的時候悄悄搬走，陸與頌在國外一時半會回不來，有時間緩沖，正好足夠他平息怒氣，也不至于鬧得太僵。

第一次瞞着他做這麽叛逆的事，她心裏其實也很沒底，因為陸與頌從來沒有和她真正生過氣。

或許這次陸與頌也不會生她的氣，而是再次降低底線，縱容她的所作所為呢？

想到這裏，許甜霧心中的緊張感消散了些，第二天直接緊鑼密鼓地開始自己的搬家準備。

許甜霧就一邊在網上看租房獨居攻略，一邊在紙上列出要買要準備的東西，轉租的師姐很好，留下了不少家具，所以她需要添置的東西并不多，只是一些貼身的東西需要新買，什麽床上四件套，她一樣樣下單，全部填了公寓那邊的地址，忙了差不多一天，許甜霧才有一點她即将獨居的實感。

她大部分東西都是直接買新的，許甜霧只打算帶走一些重要證件以及部分衣物，其他東西她好像也沒什麽好拿的，收藏室的古董扇和珠寶她一件都不打算拿走，因為這些東西都是花的陸與頌的錢。

就這樣忙忙碌碌了兩天，轉租的師姐也徹底搬出公寓，臨走前給許甜霧拍了公寓的視頻，表示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搬走了，房子也打掃幹淨了，許甜霧可以把自己的東西搬進去了，還順帶告訴許甜霧房屋的密碼。

許甜霧也沒有拖延，看到視頻當天正好有課，下課後，她直接過去整理公寓。

她抵達公寓門口前，發現已經堆了一些快遞，許甜霧輸入門鎖密碼，再一點點将快遞推進屋裏，才關上門。

做完這一切，許甜霧直起身，前幾天還堆着大包小包的房子，因為師姐的搬走，一下子變得空曠整潔，許甜霧。

這裏就是她以後生活的小窩了。

許甜霧面對她即将獨居這件事，還是有點恍惚，仿佛踩在雲朵上，沒有實感，公寓被打掃得很整潔，許甜霧拆開快遞，拆到要組裝的小家具，就直接坐在地板上，開始一點點組裝整理，一開始她有些笨拙，但按照步驟來，并不算很難，差不多一個小時後，家具組裝完成，許甜霧将它推到床頭，她頓時有種陌生而充實的成就感。

在她來到陸家前，她過得也很滋潤，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和平離婚，她只是隐約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在離婚後就出國了，所以她對母親的印象可以說是近乎于無，她和父親一起生活，許甜霧父親很疼愛她，但因為工作性質特殊，他不能經常陪在許甜霧身邊，就請了保姆來照顧許甜霧，把她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

而父親去世後，她到了陸家，陸與頌更是把她養得很嬌氣精致，有求必應，予取予求。

她前半段時光幾乎都是在嬌寵中長大，根本不清楚親力親為是什麽感覺。

但現在她樂觀地感覺到，自己離開了陸與頌，除了物質水平會斷崖式下降，其他應該還能适應。

想到陸與頌，許甜霧原本微揚的唇角立刻壓下。

她準備搬出去這件事，她至今都沒有告訴陸與頌，雖然清楚陸與頌遲早會知道，但她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下意識将這件事拖延再拖延。

陸與頌沒有想象中那樣溫和，他的強勢是不動聲色的，如果提前告訴他，他一個不高興，她可能連別墅都出不去。

算了，還是搬進公寓再說，先斬後奏，到時候他想抓她回去，也沒有這麽容易。

接下來兩天，許甜霧像個小倉鼠一樣，一點點搬運新買的物件和部分衣物過去，漸漸填滿她新租的公寓。

通過兩天的努力，她的公寓收拾得差不多，行李箱也收拾妥當，要拿過去的東西并不多，只是一些重要證件和衣物，正好放滿一個24寸行李箱，她需要趕在陸與頌回國前搬進去。

搬走的時間就選在陸與頌回國前兩天，許甜霧提前一天和周阿姨說去找程雲冉玩，一整天不在家，直接給周阿姨放了一天的假，周阿姨欣然答應，只是囑咐幾句就離開。

搬家當天，許甜霧起得很早，可能心裏有事，她睡得不是很好，起床看到窗外的天色一片陰沉，天邊的雲層很厚，層層堆疊，看得人心中有種壓抑不安感，許甜霧打開天氣預報，北城已經進入初冬，顯示今天可能會下雪，也是今年冬天第一次雪。

她輕呼出一口氣，還是決定早點出門。

許甜霧裹着厚厚的衣服，她像個企鵝一樣，拎着行李箱，抵達一樓，她站在玄關處，還是不自覺回頭看了眼這個居住了将近七年的地方。

屋內的一切都無比熟悉，客廳沙發上還放着她從游樂園帶回來的玩偶，此時正安安靜靜端坐在沙發抱枕上，昭示着她在這裏的生活痕跡。

可能再過一段時間，這些東西就會被悉數清掉，以全新面貌來迎接這個家真正的女主人。

許甜霧眼睫顫了顫，旋即利落關門離開。

她沒有開車，而是打了個網約車，網約車司機接到單後，在電話那邊和許甜霧再三确認地址沒有錯。

這一片不是非富即貴的別墅區嗎？住在這裏的人也要打網約車？

接到人後，他甚至狐疑地看向後座的許甜霧，後座的許甜霧長得精致漂亮，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她報了尾號，就沒理會司機的目光，司機見狀，也只能悻悻收回八卦的視線，啓動車子，朝目的地開去。

網約車很快就抵達了公寓小區前，宋淵得知她今天搬過來，執意要過來幫她搬東西，許甜霧本來不想麻煩，表示自己東西真的不多，但實在拗不過他，但當他看到許甜霧手裏孤零零一個24寸的行李箱，神色還是有些波動。

“你的東西就這麽多嗎？”

“對，我大部分東西都是買新的。”許甜霧捏緊行李箱把手，笑了，“所以我說了，不用麻煩你。”

宋淵本以為許甜霧是客氣，沒想到她的東西真的少，眼見幫不上什麽忙，只好跟在許甜霧身後，一起上了樓。

今天的一切有點過于順利，許甜霧有些心不在焉，她好像陷入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腦子裏仿佛有一根弦被慢慢繃緊，她無端覺得不安，但又找不到源頭。

宋淵見她神情恹恹，主動和她說話：“你怎麽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是着涼了嗎？”

“沒有，只是想着早點出門，昨晚沒睡好。”

宋淵接話：“早點出門是對的，還好你到得早，我看天氣不太好，估計再晚點就要下雪了……”

電梯抵達六樓，許甜霧拉着行李箱，走出電梯口，她正要出聲應答，擡眼間，視線卻倏然頓住。

狹小的公寓通道一眼就能看到盡頭，走廊盡頭的窗外陰沉一片，風雪欲來，只有昏暗光線斜斜拉出一道突兀颀長的人影。

許甜霧只一眼，就看清了來人，腦子中繃緊的那根弦在此刻“啪”一聲斷開，她腳下仿佛凍住，無法再向前一步。

是陸與頌。

他黑色大衣下是材質考究的西裝三件套，氣質沉穩矜貴，長身玉立，和這個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她不知道他怎麽找到這裏，也不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她多久。

氣氛仿佛在這一刻凝滞，仿佛醞釀着一場波濤洶湧的風暴，周遭溫度也霎時降至冰點，而陸與頌的目光實在是過于平靜，平靜得讓人遍體生涼，如墜冰窖，讓人生出心驚肉跳的錯覺。

對視良久，見許甜霧沒有過來的意思，陸與頌才緩緩出聲，他的語氣依舊平和，但嗓音卻冷得出奇，帶着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霧霧，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