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四月十二日

第019章 四月十二日

秦川回到家，走過花園門口的木門，再走過入戶門，進入房子之後，緩步踏上鋼琴色的樓梯。

家裏的房子建好不久，秦川、秦大山和孟美麗各自湊了錢，秦萌萌出的設計圖。

每個來家裏做客的人都說他們家的房子裝修的很好。

這時候他們只能無奈地笑。

買房子的錢是當初秦萌萌報銷完退回來的醫藥費。

嚴格來說，當初秦萌萌那場變故，醫藥費總共是兩百萬左右，她們學校50%的報銷比例，最後結算的時候，又退回一百萬。

他們就是拿那一百萬，加上賣掉老房子的錢，買的新房子。

秦萌萌從病床上蘇醒過來，一點點設計的圖紙。

秦川至死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五年前，四月十二日，是陽光很好，空氣很清新的春天，是周三，但是沒有課。

他當天甚至還和她打了個電話。

用他們媽媽孟美麗的話說，秦萌萌是那種很獨的人，獨到有點兒毒，她平日裏是從來不會主動給家裏打電話的。

當然，她也從來不會主動給外人打電話。

但她偶爾還是會和家裏人發消息的，所以，總的來說，她對家裏人還是比對外人好一點兒。

秦川私下裏覺得，這是因為她從小學習好，被周圍的人捧着哄着供着，養成這樣的習慣，其實她的心裏還是很溫柔，很有愛心的。

雖然他剛打電話過去，秦萌萌就說：“幹嘛呀，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我就挂了，在作圖。”

小時候，父母都在外面打工，秦川在家玩泥巴，秦萌萌坐在一旁看書。

然後她告訴秦川，書上說，打電話的時候，等別人先挂電話是社交禮節。

那時候，家裏甚至還沒有電話。

秦川記得這件事，但是後來手機人手一個，秦萌萌卻不記得這件事了，她總是會先挂電話。

“我……”秦川坐在宿舍樓下面的長椅上，高興地說：“我要發財了！”

“唉？”秦萌萌的聲音清晰了一些。

秦川和她一起長大，彼此都太熟悉，簡直不用想象，眼前就能看到她放下手裏的圖紙，拿起手機，認真聽他講話的樣子。

往常他們上初中的時候，放學回家，家裏沒有人，秦萌萌就會坐一旁看書，小說、漫畫、圖集，什麽書都有。

秦川說：“你幫我拼一下這個拼圖嘛。”

她就兩耳不聞窗外事，簡直就像沒聽到一樣。

但如果秦川說：“附近新開了一家小吃店。”

她就會放下書，轉過身來，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

“發財？”秦萌萌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怎麽發財，你從哪裏聽來的？別是刷單或者微商之類的東西吧……”

秦川不快地說：“那些東西就連我都知道是騙人的。”

“是這樣的。”他平息下心情，捋順整件事，然後慢慢講清楚。

“我之前，java專業課的時候，做小組作業，做了一個小游戲。”

“小游戲？”

“很小的小游戲，大概就像是開心農場、消消樂、俄羅斯方塊兒、蜘蛛紙牌那種，距離植物大戰僵屍那種還差得遠，因為只是課後小組作業嘛。”秦川說。

“嗯……然後呢？”她問。

“但是呢，我們做完了之後，發現這個游戲玩起來還不錯，就有人說，游戲都做好了，為什麽不發出去給別人玩玩看呢？”

“我們都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但是沒有版號，就只給宿舍裏的同學發了安裝包讓他們玩玩看。後來就又有一個人，是學校裏有名的富二代。”

“他說給我們搞定版號的事情，但是要給他20%的分紅。”

“然後我們就寫了合同，因為游戲代碼主要基本都是我寫的，所以說之後如果賺到錢，我要30%，剩下五個人，每個人10%。”

手機另一頭，秦萌萌訝然道：“這麽說來的話，六個人寫游戲，你一個人分30%，剩下五個人每個人10%，他們還能接受，那豈不是全部代碼都是你寫的？”

“差不多是這樣。”秦川說：“總之當時簽合同的時候，王語農——就是那個搞定版號的富二代，他說要搞正式一點，我們才做的合同，其實沒人當一回事的。”

自然，計算機行業是有很多在校園裏就依靠一個點子，開發一個網站、app之類的東西，一步登天的傳說。

但秦川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寫的那個小東西，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而且，時代早就變了。

行業發展早期和晚期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市場上的小游戲浩如煙海。

他判斷那個小游戲絕對賺不到錢。

“沒想到，游戲出版之後，第一個月就有二十萬人在線，充值金額有兩百萬，我分30%，就是——六十萬！我們家發財了！”

“啊……這很好啊。”

現在想來，當時她說話的時候，似乎就已經有些缥缈。

但是當時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秦川走到二樓，到秦萌萌卧室門口，那是一扇純白木門，門上挂了一個小小木牌，上面寫着“小鳥不在家”，後面還畫着一個小小的空空的鳥巢。

那是孟美麗買的，如果翻過來，木牌後面還有一面，寫的是“小鳥回家啦”，畫着一個萌萌噠鳥兒坐在巢裏對來人微笑。

這牌子既是裝飾，也是一種提示。

他扭動門鎖，門鎖一動不動，被鎖住了，需要鑰匙才能打開。

秦川早就料到這件事。

他到自己房間裏，從書桌下面的抽屜裏拿出早就配好的鑰匙，打開秦萌萌的卧室門，然後面無表情地将那面牌子翻轉過來。

巢裏的小鳥端坐着，對秦川說：我回家啦。

真的很可愛。

那一天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秦川之後又将這件事通知父母，之後高高興興地聽着歌在操場上跑了好幾圈發洩精力，平息心情。

然後他回宿舍，路上看見超市，又進超市買了兩個西瓜。

他不僅沒有看稱，連價格标簽都沒有看，兩個西瓜花了一百五十塊錢。

換做平時，他肯定覺得自己是冤大頭。

但這不是平時，所以他買了兩個西瓜，一百五十塊錢，回到宿舍切給舍友吃。

舍友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高興，很給面子地吃得肚皮滾圓，又嚷嚷着他要請客。

秦川半躺在椅子上，翹起腳蹬着桌子，很嚣張很狂傲地說：“我請你們吃兩千塊一頓的自助餐！”

那可能是他這一輩子最高興的時候。

他自覺本事平平，這輩子沒有什麽可能出人頭地，日後能夠養活自己，就已經很好。

誰承想居然有走狗屎運的一天。

那游戲火的莫名其妙，簡直就好像是人生真的會有大運流年這種事情一樣。

或許這就是互聯網的奇妙之處。

安迪-沃霍爾說，在互聯網上，每個人都有十五分鐘的熱度。

這個小游戲或許就是得到了屬于它的那十五分鐘。

秦川享受着周圍的歡呼聲。

陶醉的閉上眼睛。

——他坐在秦萌萌的書桌旁，打開她的電腦，調出浏覽記錄。

這時，電腦旁邊，一張整整齊齊疊成方塊兒的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目光在電腦和方塊兒紙中來回梭巡。

最後他拿起那張紙。

展開。

幹淨、簡單、利落的兩個字。

遺書。

——秦川得意洋洋，在歡呼聲中，忽然感到一陣劇痛傳遍周身，就好像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被碾成一灘爛泥。

他重重地從椅子上摔下。

舍友們的歡呼停下了，他們連忙圍過來，将秦川扶起。

“怎麽了怎麽了。”

秦川蹒跚着站起，冷汗流遍了全身，舍友們七手八腳地檢查他，卻沒有發現任何傷口。

他立刻就明白。

是秦萌萌出事了。

他們是雙胞胎。

她高興的時候，他也會感到高興。

她痛苦的時候，他也一并痛苦。

——他覺得自己快要認不清漢字是怎麽寫的了。

為什麽書字會有兩個橫？

“我有兩張銀行卡，放在我的抽屜裏，尾號2345的那張，密碼是爸爸的生日，尾號9804的那張，尾號是媽媽的生日。”

秦川看了一遍又一遍，才看清楚這短短的兩行字，究竟寫了什麽。

他将那張紙翻過來，背面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再去看正面，正面依然一無所有。

什麽也沒有。

為什麽會死，誰讓她不高興啦，為什麽要寫遺書——什麽都沒有。

他模模糊糊地想，媽媽說的是對的。

她就是那種獨到有毒的人，她的心裏什麽人也沒有，她誰也不在乎。

為什麽行字會有兩個橫？

這豈不是太奇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