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活的

第026章 活的

三人一鬼坐一張長桌, 埋頭工作。

秦萌萌寫報告，秦川寫代碼，張三日處理郵件, 小鬼寫作文。

小鬼其實不是很想寫作文。

沒有一個高中生會喜歡自己在放假的時候寫作文，更何況他念的還是職高。

但是三個成年人都在對着電腦敲鍵盤, 他似乎也不是很好拿着平板打游戲……

只好裝模作樣也板着一張臉埋頭敲鍵盤。

其實根本不知道都寫了什麽東西。

主要是為了合群。

秦萌萌今天精神狀态好的離譜。

她今年二十五歲，高中畢業之後沒怎麽鍛煉過身體，七八年時間晝夜颠倒, 基本從來沒有過規律作息和睡眠, 時常需要咖啡因續命。

頭痛更是經常。

因為頭痛、缺乏睡眠和無來由的壓力過大, 她幾乎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 沒有體會過大腦不受壓力，順滑流暢地運轉的狀态了。

盡管還年輕，遠遠不到傳聞中三十五歲中年危機的時候，她總覺得大腦就像是一輛破車，到處都是故障, 表面塗裝也鏽跡斑斑，滿身瘡痍。

遠遠不如十八歲的時候聰明又銳利。

今日，卻仿佛是生鏽的軸承被打磨上油, 所有故障都檢修完畢, 舊車翻新，重新上路一樣。

她原本以為要用一個上午的時間來完成報告寫作, 在這樣的狀态下, 卻僅僅只用一個小時，就提前完成了工作。

這甚至是在她剛剛通宵完的狀态下。

擡起頭來, 看向張三日。

“你今天工作的時候，有沒有……”

張三日了然, 他輕輕用指尖點了點太陽穴：“今天我的狀态很好，神清氣爽，不管是什麽問題都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答案。我三十歲之後就很少有這種感覺了。”

秦川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說：“你們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

秦萌萌想了想，說：“我們挖了一晚上坑。”

秦川：“？”

秦萌萌将她寫完的報告傳給張三日。

張三日說：“我會通過內部關系将報告提交給本地教育局和住建局，下午我要處理這些。”

他用目光示意一旁地上堆積如山的桃子。

“黃心村我就先不去了。”

秦萌萌點頭，“我接下裏去新城高中，有事短信聯系。”

“沒問題。”

臨走秦萌萌拿個大塑料袋，撿了四個桃子裝着。

這水蜜桃都長得相當大，吃一個都不用吃飯了，四個桃子拎在手裏，趕上兩塊兒磚頭沉。

秦萌萌剛拿着從酒店出來，就開始嫌棄它沉。

對秦川說：“這麽拿着不是事兒，你吃一個，送一個到媽店裏去，留一個放冰箱裏，過兩天等爸爸這趟回來，給他吃。”

秦川接過塑料袋，問：“那你幹什麽去？”

秦萌萌還是得去新城高中。

她從塑料袋裏又撿一個桃子出來，問酒店前臺拿了個塑料袋裝起來，又換了三千塊錢現金包起來。

“這你就別管了，新工作的事情。”

秦川看她一眼，說：“今天周六，新城高中放假。”

“啊？！”

作為雙胞胎，秦川這種讀心能力秦萌萌早就習慣了，但是。

“高中生周六還放假的？他們可是高中生啊！”

“那是職高。”秦川吐槽說：“重點高中周六日不放假就算了，職高周六日敢不放假，學生能把學校給掀了。”

秦萌萌無語凝噎。

“怎麽這樣。”

今天晚上直播的時候就要和體育老師剛正面了，結果新城高中放假……

職高生就不是高中生了嗎？怎麽這麽多假期啊？！

那就只能随機應變了。

無論如何，下午是肯定要去黃心村的，得在上午把體育老師的事情搞定。

這會兒時間還早，秦萌萌發消息給陳劉。

“你還想賺點兒外快嗎？”

陳劉回得很快：“要！”

“你們學校有幾個體育老師？”

秦萌萌假設新城高中雖然有大概三四千學生，老師幾百個，但體育老師應該不多。

陳劉說：“我問下。”

“嗯，把你能打聽到所有的照片都發我。”

秦川走了，秦萌萌站在酒店大堂裏，蹭了一杯酒店免費的純淨水，打開手機導航，開車去黃心村。

小鬼顯形出來，想摸到副駕駛去，讓秦萌萌趕到了後座。

“你系不上安全帶就不要坐副駕駛，坐副駕駛就要系安全帶。”

小鬼嘟囔着說：“我爺爺開車從來不系安全帶。”

秦萌萌說：“你坐你爺爺的車随便你，坐我的車，就得聽我的。”

他飄到後座，又把腦袋從副駕駛的椅子上穿過來，看秦萌萌放在副駕駛的塑料袋。

小鬼眼巴巴地問：“這是給我奶奶的嗎？”

秦萌萌點頭：“你原本沒跟我說你還有個爺爺，你早說我好歹拿倆桃。”

雖然桃子不是秦萌萌的，但是這玩意兒其實很便宜，堆積如山，放在那裏，壞的還很快。

她随便拿幾袋子走，張三日不會有什麽意見的。

“哦，沒事的。”小鬼說：“我爺爺前年死了，開黑車去城裏的時候出車禍撞死的，那人賠了兩萬塊錢，奶奶正好給我交學費了，讓我到學校學做飯，以後當個廚子餓不死。”

秦萌萌：“……”

這話怎麽接？

就沒法接。

“這麽多錢，可不止三百塊吧。”小鬼說。

“三千。”秦萌萌說：“就當是預支工資了，不然一天跑一趟給你發工資，我沒那麽多時間。”

小鬼把腦袋縮回去，不說話了。

工地上現在給工人發工資的制度，在經過多年欠債讨薪的抗争之後，已經比較成熟了。

現在大都是日結。

不日結根本沒人給你幹。

一般行情是三百到五百，沒技術含量的活兒工資低點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工資高點兒。

秦萌萌沒做過包工頭，但見多了也知道怎麽回事。

小鬼雖然生性敏感，似乎也有些偏激，需要哄着他，但可能是年齡還小的緣故，并不油滑，幹活兒的時候雖然力有不逮，但是肯下力的。

這就很好。

吃苦耐勞的人，秦萌萌一向都願意給予最高的信任。

往黃心村的路慢慢從寬到窄，從柏油路變成水泥路，路兩邊也慢慢從綠化林變成了農田。

黃心村到了。

黃心村不大，左拐右拐，開進兩座矮山包之間的夾縫中，一個漆了紅色油漆的大鐵門，出現在秦萌萌跟前。

那便是小鬼的家。

正午時分，太陽有些熱，小鬼躲在秦萌萌的影子裏一語不發，秦萌萌扣動鐵門上的銅環。

铛铛铛。

清脆悠遠的聲音在山包上回蕩。

一聲蒼老的女聲響起：“誰啊！別敲了，吵死了！”

門後纏繞着的鐵鏈被解開，金屬碰撞的聲音丁零當啷。

半個腦袋花白半個腦袋漆黑的老年女性，拉開門站在秦萌萌身前。

她穿着黑色繡花的短袖，腳上踩着市面上很常見的黑色布鞋，秦萌萌知道那雙鞋在農村集市上只要五塊錢一雙。

她臉上溝溝壑壑，滿是皺紋，一雙嘴角往下瞥，眼角下垂，看得出來歲月的磋磨。

“你是？”

秦萌萌微笑，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找錯地方，因為是小鬼親自引她過來的。

但還是問道：“你是馬朝吉的奶奶嗎？”

老人觑她一眼，問：“我是，馬朝吉是我孫子，你找他有事？”

秦萌萌忽然覺得不對。

一個失去親孫子的老人，忽然聽人提起他，會如此平靜麽？

但方才小鬼提起死去的爺爺，也是這樣平靜。

或許只是他們不像秦川那樣drama。

很多人更習慣将感情放在心底，而不是拿出來放在太陽下給所有人看。

“是這樣，我在新城高中對面開了一家奶茶店，之前馬朝吉在我們店裏兼職打工，該發工資的時候，他卻沒再去。”

老人目光往下，看見秦萌萌透明塑料袋裏，薄薄一沓錢。

卻沒有上手去接。

“送他去上學的，他在學校打工？！小兔崽子不學好。”

秦萌萌笑笑，說：“學校課不多，都是放學之後幹的，他說也是想給家裏減輕點壓力。”

“小孩兒人挺乖的。”

她看得出來，老人雖然面上還不很高興，其實情緒已經舒展開來了。

老人叉腰大喊：“小兔崽子！給我滾出來！你老板來給你送錢來了。”

從裏屋走出來一個高瘦的小孩兒。

“我哪個老板？我沒有老板啊，我年齡沒到，他們都不要我，哪有錢。”

秦萌萌傻眼了。

那小孩兒俨然和小鬼長得一模一樣。

他是馬朝吉，那她影子裏那個是什麽？

她低頭看一眼，影子在狂亂的顫動。

震驚的不止是她自己，似乎連小鬼也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搞什麽鬼？！

如果是雙胞胎，小鬼不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吧。

很快，秦萌萌又反應過來。

不好。

她說自己是奶茶店老板，吃準的就是小鬼已經死了，死人的事情他怎麽編排都行。

結果現在冒出來個活的馬朝吉。

謊言要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