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兵變
兵變
正始十年,正月初六。
清早起身,吃過早飯,羊瑜服侍司馬師更衣,司馬師說要穿戴盔甲。羊瑜答應一聲,便将手裏的袍服交給婢女,接過小厮奉上的铠甲,幫他穿戴。
司馬師看着她為他忙前忙後,笑道:“夫人不問我今日怎麽忽然要穿甲?”
羊瑜忙碌不停,微笑道:“夫君自有主張,妾身何必多問。”問也無用,徒招禍患。
說到底,她還是沒把他當成生死相依的夫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卻不是生死相依的夫君。
司馬師似乎很滿意,笑道:“還是你聰明。”
他似乎也有一絲失落,但羊瑜無心留意,因此這一絲失落究竟是有還是沒有,便無人知曉。
踩着下人們剛掃清雪的地面,夫婦一同帶着致兒和桃符去給公婆請安,司馬師頭上兜鍪耀日,閃着寒光。
到了柏夫人院裏的前堂,見司馬昭也是從頭到腳穿戴齊整。這位二叔在家仗着父母兄長偏愛,向來嬉皮笑臉,今日目光堅毅,薄唇微抿着,頗有些大事發生前嚴陣以待的意思。
羊瑜心裏猛然撥響了一根弦,但面上不動聲色。
王元姬帶着司馬炎、司馬雯兩兄妹,與羊瑜相互見禮。
司馬懿由柏夫人陪着出來,也是全副武裝。擡眸掃過兩個兒子,問道:“昨兒歇得好麽?”
司馬師答說睡得很好。
司馬昭也學哥哥口吻,答說睡得很好。元姬立在他側後方,聽他這話,擡袖掩口偷笑。
司馬師瞥見了,笑道:“你小子,怕是整晚沒睡着罷?看你這眼下烏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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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昭臊紅了臉,瞅了哥哥一眼,嘴裏無聲嘟囔幾句。
司馬懿捋着下巴上的白須,笑道:“三十九歲的人了,還這麽沒出息。”
父子三人出門前,并未特別囑咐什麽。但羊瑜知道今日定是極不尋常的一日。
公爹是狼,野心不小,不會任由曹爽打壓。先前裝病,必有後招。
小叔如豺,精明詭谲,但少城府,昨夜不能安枕,今日必有異動。
而她的丈夫……她說不清他像什麽。這麽多年,她把他當成鏡子,一直在透過他去看谖容,卻很少留意他這鏡子本身。
她時刻提醒自己與他保持足夠遠的距離,既是為了自保,也是因為她心裏隐隐在怕,怕他在這漫長歲月裏令她徹底忘記自己的初衷。
忘記初衷,就從此和他帶着孩子過尋常夫婦的日子,這念頭曾數次在她心頭一閃而過。
但她忘不了谖容。
就如他也忘不了谖容。
那盞燈永遠在,谖容的死永遠是謎團。
謎團不解,她對司馬師就連信任都做不到,何談真正做夫婦。
現在的一切歲月靜好,不過是一場戲,一場她和他都在用心賣力扮演的戲,一場漫長得好像永遠不能結束的戲。
羊瑜帶兩個孩子回房,三個人圍坐在火盆邊,她念書給兩個孩子聽。只過了不到一個時辰,遠遠聽得外面街上一陣騷動,羊瑜下樓,欲出院門,卻見府內不知何時多了許多家丁,各小門皆嚴密把守,不許随意出入。遣人去上房問,柏夫人只說奉老爺之命,近來世道不安穩,家裏要防賊。
近幾年羊瑜掌管後院,自信有些手腕,将府上的人財賬目打理得清清楚楚,竟不知這家裏何時募集了這麽多不在賬上支口糧的人。
又派人去門房問外面發生何事,答複說是大公子傳太傅令,全城戒嚴。
兵變。
一定是他們策動了兵變,控制了京城。
如果她沒記錯,正月初一是先帝十周年祭,皇帝出宮拜谒先帝的高平陵,禦駕尚未回銮。
不知大将軍曹爽等人有沒有随駕前往……
若沒有随駕,大概此時已經死在城中。若随駕,反而有一絲生望:皇帝在手,曹爽行事名正言順,大可借皇帝名義號召天下兵馬勤王,反攻洛陽。
這場生死較量,若司馬家勝,必殺曹爽,不知會否放過曾結姻親的夏侯玄;若曹爽勝,司馬家則有滅頂之災,不知夏侯玄會不會為司馬師求情、會不會力保谖容留下的女兒、會不會設法令曹爽對她網開一面……
如果曹爽勝,或許夏侯玄就能借機追究谖容的死因了。
可羊瑜不覺得曹爽能贏。
嬸母曾說,曹爽“獨專權勢,行以驕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并不得人心。
司馬懿父子蟄伏多年,等的就是将對手一擊斃命的時機。不會擅動,動則必勝。且不說公爹和小叔精明強幹,單說司馬師的謀略,平日雖不顯山露水,但實則深不可測,名士若夏侯玄者都不能與之相較,哪裏是秉性驽鈍的曹昭伯(曹爽的字)所能比。
不知何時,在她心裏,夏侯玄已不是那個世間獨步、完美無瑕的公子。
她今年虛歲三十六歲,少女懷春的心事早已不複是心事,只是心結留下的淡淡一道疤。
但盡管如此,她還是不願看他有事。
這一夜,北風吹徹,司馬氏父子都未回府。
太多人性命攸關的夜晚,羊瑜照常去暖閣看着致兒和桃符睡着,再回自己房間洗漱安置。
反正就算不睡,也做不了什麽,與其空想愁斷腸,徒勞無功,不如睡去,養好精神,以待明日。
她向來能将利害計算得明明白白,然後從容利落地下決斷。
只是臨睡前她想起司馬師,不免覺得好笑:她和他确實像,一個在發動兵變前泰然沉眠,一個在前途生死未蔔之際安然入睡。真是登對。
如果最初她便代替谖容嫁給司馬師,會不會反而是最好的結果?如此,谖容或許就不會死了。
翌日中午,司馬昭先行回府。鼓琴打聽得,二公子回來時紅光滿面,應是大喜。
羊瑜一聽,心驟然像是被人揪着提起來,懸在胸膛裏。舊的疤痕裂開,汩汩滲出血。
司馬昭不便直接面見嫂嫂,便由王元姬代為轉告,說司馬家已牢牢控制住京城并迎回天子,曹爽回京,辭官認罪,軟禁于私宅。
曹子丹一代英雄,教出的子侄,竟都庸碌無能至此,挑不出一個能成事的人……
“公爹被立為丞相,進爵安平郡公,增食邑萬戶,但他老人家準備辭讓,故而現在仍是太傅舞陽侯。大哥因功被封為長平鄉侯,食邑千戶。我們家那位,此次率衆保衛兩宮有功,增邑一千戶。(司馬昭早在景初二年已有新城鄉侯的爵位)”
妯娌二人相互道過恭喜。
夜裏司馬師終于得空回來,飛雪落了他一身。
羊瑜見過禮,也恭喜他,又服侍他更衣。
司馬師起初面帶喜色,但随着兩人說話,漸漸喜容消散。
羊瑜有許多話想問,曹爽如何處置,夏侯玄如何處置,昨天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都忍住了。
兩人一時默然。
司馬師說要沐浴。
羊瑜便吩咐人備水。
司馬師道:“我要夫人來服侍。”
羊瑜眼神動作皆是一滞。
只這一滞,司馬師敗了興,又擡手道:“不必了。”轉身離去。
想起年少時出去行獵,回來時谖容見他臉頰擦傷了一道,便驚慌得不得了,問他怎麽回事,又問他可有其他傷處,他答說無事她仍不放心,非要将他剝幹淨了親眼看遍了才踏實,而他看她着急忙慌的樣子,心裏的喜悅與憐愛滿得根本裝不下,彎腰将她打橫抱起,叫人備水沐浴,他同她一起洗。
也正是因她太過愛他,太過緊張他,才會在他晚歸時纏着他問,才會疑心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郎,才會悄悄跟着他……
想到此處,司馬師屏住氣息,身子一沉,頭浸進水裏,強令自己停止思緒。
自從與羊瑜漸漸親近,司馬師時常會想,如果谖容能像羊瑜一樣識時務就好了。
美貌溫柔,聰明穎悟,進退得宜,無可挑剔。羊瑜這樣的女人沒有人會不愛。可她偏偏不是谖容。
谖容不知進退,谖容恃寵而驕,谖容索取無度,羊瑜不是谖容。
他知道羊瑜并不愛他。
就算羊瑜對他有一絲不自覺的愛,與谖容給他的、與他真正想要的相比,也根本算不得愛。
只要有那盞燈在,就沒有女人能給他他想要的。
或許吳氏曾經有可能變得像谖容一樣愛他,但她不夠聰明。
而羊氏太過聰明,她自從知道那盞燈碰不得,就劃了一條清清楚楚的線,離燈遠遠的,也離他遠遠的。
只要有那盞燈在,就沒有女人能給他他想要的。這是谖容留下的魔咒。
谖容,谖容……
就算他今日建下奇功,封為侯爵,就算司馬家從此可以把持朝綱、他來日可以在大魏呼風喚雨,又如何。淋着雪回到家的時候他的心是個空洞。
沒有新的人能填滿谖容給他留下的空洞。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從他最不願面對的記憶深處翻找谖容曾給他的東西,用廢墟遺骸填補空虛。然後他對她的渴望被一次又一次喚醒,他沉溺在她那已經死去十五年的愛裏,像人困于海洋之中,焦渴而死。
他猛然擡起頭,鑽出水面,睜開眼睛,看着那盞燈。那盞燈靜靜燃燒着。
“谖容,昨天我親自率兵屯于司馬門,控制京都。爹見了我的排兵布陣,贊嘆不已。可惜你在房裏沒見着。你若見了,一定也說好。反正比你哥哥是好。”羊瑜聽見他在房裏說。
“你早就說我會有封侯的一日。我今天是長平鄉侯了,食邑千戶。過些日子可能還要加封為衛将軍。總得把兵權抓牢。你要是還在,現在就是鄉侯夫人了。是你棄我,結果現在鄉侯夫人是別人做。我才不請旨為你追贈。傻妹。”
“你以前跟我笑說阿默(曹爽小字為默)沒腦子,他果然沒腦子,被爹幾封書信連哄帶吓就給騙回來了,現在在他自己宅子裏呆着。”
“曹爽他必須死。我說他必須死,你生不生氣?你生氣,又能怎麽樣?我已經沒那麽愛你了,你現在‘嗜情而生’,缺了我的情意,還能随便燒掉整個院子麽?你不能夠了,你不能夠了……是因為我不夠愛你了,所以你才每天只這麽不死不活地燃着,不是因為你不在乎我,是不是?”
“我永遠把你留在身邊了,你別想逃,你別想愛別人,你只能愛我。”
“燒給我看,谖容,燒給我看,我愛看,你哪怕将我燒死,我不怕你,等我也變成鬼,就可以去找你了,我也進這盞燈裏……谖容,聽話,燒給我看,你不是很能燒的嗎,燒給我看,谖容,求你……”
羊瑜在外面聽着,他說的話越來越癫狂。
但她依然只在外面安靜聽着,裝作沒聽見。
直到他說:“燒給我看,不然,我就殺了你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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