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雨夜

雨夜

出院的那天，雨很大，密密麻麻的白線瘋了似的砸在地上，濺起來的雨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路人的褲尾弄濕，但因為是工作日，下班的時間一到，街上依舊撐着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雨傘。

五條悟早早便去處理事情了，來接花崎清奈的，是平日裏頭的岡崎先生，因為雨下得很大，加之遇上了下班潮，回家的路上有些堵。

“忘記跟你說了，那個鈴木，死了。”

電話裏頭傳來了中森美奈子滿是疲憊的聲音，說完，那邊的人就仰頭打了個哈欠。

聞言，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花崎清奈皺了眉，臉上的睡意瞬間褪去。

“怎麽死的？”

“押他回警署的時候，路過一條隧道，出了隧道，這人就死了，聽說死狀極慘，這件事過于蹊跷，被上面的人派發給另一些人辦了。”

警署裏頭有時候會發生一些很讓人匪夷所思的案子，根本找不到頭緒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時候，這些案子會上報給上級，會有其他部門來處理，因為這些人幾乎沒怎麽出現過，所以這些人被稱為“另一些人”。

中森美奈子剛開始也對“另一些人”很好奇的，但是慢慢地，因為沒遇到過，也就失去了好奇心，她也遇到過很多處理不了的案子，都是“另一些人”處理好了。

但花崎清奈卻很清楚地了解，這“另一些人”指的是誰——咒術界的人。

“然後伊藤惠子，今早也離開了警署。”

“嗯，我知道了。”

不遠處綠燈成了紅燈，車子停了下來，此時雨在慢慢減緩了下落的速度，比剛出醫院時小了很多。

花崎清奈聽着電話裏頭的聲音，不經意間偏頭往窗外看去，車子正好在最外圍的那條道上，往窗外看出去的時候，她正好可以看見有一個婦人正一臉着急地和一個穿着雨衣的警察在說些什麽。

不知為何，她眉心狠狠地跳了跳，平時對這些事情沒有多大感受的她這次卻擡起了手，放下了車窗。

“我的女兒，大概這麽高，紮着兩條小辮子，剛剛我在買糕點，轉頭就沒人影了，麻煩你一定要找我的女兒。”

婦人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盡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怕自己會影響到警察的工作，一旁應該是丈夫的男人也朝警察九十度鞠躬，頂着紅眼眶啞聲說拜托了。

“……”

花崎清奈卻愣在了原地。

“伊藤惠子找過警察的，但是聽說秋山茉莉子的家人說還接到過電話，還見過她，警察也就不了了之。”

小島和真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還有那個夢境裏頭，那酗酒的人渣父親，隐忍的母親，茉莉子看着自己父母那冷漠的表情……

一副又一幅的畫面在她腦海中輪番閃現，期間還交雜着小島和真那些話，到最後——

“你是秋山茉莉子嗎？”

巷子裏頭，男人上半身被隐沒在巷子裏頭。

“是的……你是……”

秋山茉莉子有些警惕地往後退了退。

“我姓鈴木。”

“清奈醬？！”

兩道聲音像是一同響起似的，把發愣的花崎清奈拉了回來，此時車子已經啓動，花崎清奈已經聽不到那夫妻還有警察的聲音了，但是她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棍，腦子裏頭清醒了過來。

花崎清奈念出了一個地址。

“怎麽了？這個地址怎麽了？”

“這是秋山茉莉子的家，岡崎先生，麻煩你也帶我往這個地址去一趟。”

天邊響起了好幾道雷，剛消停下去的雨隐隐約約又有起來的勢頭，到了居民區，路人撐着傘，腳步匆忙地往自己家裏跑去。

岡崎先生剛停了車，後座的花崎清奈就直接打開車門，徑直跑了出去，連傘都沒撐。

“要跟上去嗎？”

車裏頭只剩下岡崎一人，但他說的話從耳麥裏頭得到了回答。

“不用，她不會跑的。”

腳踝上的傷還在隐隐作痛，花崎清奈不顧那毫不留情地打在自己身上的雨滴，按着夢境裏頭的那個方向跑去，腳步踩在水窩裏頭，漸起來的雨水瞬間打濕了綁在她腳踝上的白色繃帶，衣角被風撩了起來，直到她在夢境裏頭那房屋面前止住腳步，一路飄着的衣角才落回了原處。

紅與藍的交織，映在她滿是震驚的眼底，那房屋的門口圍了好些個人，驚恐的眼眸望向屋內，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

不知是一路跑過來還是因為別的，花崎清奈的耳朵裏頭嗡嗡作響，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裏頭形成，想到這裏，她的手開始發顫。

手上握着的手機響了起來，擡手垂眸，她看到了上面的來電人顯示。

是中森美奈子。

“出事了！你過來了嗎？！”

中森美奈子的聲音也帶着滿滿的震驚。

“我過來了，在外圍。”

花崎清奈的聲音相比她的，要平靜些，但是仔細一聽，也能聽到些許的顫意。

她淋着雨，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向圍起來的人群。

紅□□交織，雨滴直落，撐着傘的人，還有傳入耳朵裏頭那讨論着死亡的低語。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好久之前那個恐怖寒冷的雨夜。

花崎清奈僵着身子，伸手推開了前面的人，有人見她沒撐傘，便斜了自己的傘，把花崎清奈與那雨滴隔絕了開來。

把眼前的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花崎清奈瞬間瞪大了眼睛，平日裏頭那情緒起伏很少的臉此刻卻因為那震驚發了白。

屋檐下方，伊藤惠子雙眼無神地靠着門框，只兩天不見，這原本精神煥發的女孩此刻卻已經消瘦憔悴了，像是被人抽了魂一般。

她半張臉都是血跡，無力垂着手也滿是鮮紅，一滴又一滴的鮮血沿着手指滴落在地面之上，卻又被屋檐滴落的水暈開痕跡。

而越過伊藤惠子，半掩着門背後，能夠依稀看到躺着的兩個人，因為被門遮擋着，看不清具體的情況。

察覺到花崎清奈的視線，伊藤惠子移動她那已然渾濁的眼珠子直直地看向了前者。

身旁的人驚呼了聲，連忙把傘檐低下，想要遮住伊藤惠子的模樣，在傘檐完全隔絕視線的時候，花崎清奈看到了伊藤惠子的笑容。

絕望卻又帶着複仇之後的快意。

曾幾時，她也在低處地面的水窩之上，看到過自己也是這副模樣，痛苦卻并存了興奮。

警察疏散了圍過來的人，花崎清奈卻靠着中森美奈子的關系，可以進到院子裏頭，雖然按照規矩，她不能和被視為“兇手的伊藤惠子說一句話。

走到屋檐底下，她往屋內看去。

夢境中的那兩個人躺在了血泊裏頭，女人還好，但是男人身中數刀，死狀也是最為慘烈的那個。

中森美奈子和周圍正在采集證據的同伴說了一聲後，就走到了花崎清奈的身邊。

她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從他們到這裏開始就對外界沒什麽反應的伊藤惠子，然後才拉着花崎清奈到另一邊少人的角落。

“你身上還有傷的，怎麽還淋雨呢？！”

中森美奈子掏出了所有能擦水的東西，遞給了花崎清奈。

“是她嗎？”

花崎清奈緊緊捏着那手帕，并未有什麽擦拭水滴的動作，只是垂眸等着中森美奈子回答。

“根據現場還是死者大致情況來看，大概率是她殺的，但是——那些鄰居說，他們先是聽到很激烈的争吵聲，然後那個男死者就大喊大叫想毆打伊藤惠子，都在說這種情況算自保。”

聞言，花崎清奈擡起了眼眸，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中森美奈子擺擺手，有些苦澀地笑道:“雖然我年輕，但是也辦了很多個案子了，是不是故意為之，我也大概能看得出來一些，況且我那快要退休的師父還在裏面呢，他也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沒有監控錄下她行兇的那一幕，加之有鄰居的證詞作證，結果怎麽樣，難說，不過牢獄之災是避免不了的……”

花崎清奈胸口有些悶痛，她閉眼呼出一口濁氣之後，繼續問道:“那是真的嗎？我來之前說的鈴木的事情。”

“我查了他們的銀行卡，的确在幾天前多了很多錢，而且屋子裏頭也存放着很多現金，現在還在查這些錢的來源，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孩子是被父母賣給鈴木的……唉……那孩子也是可憐吶……”

中森美奈子還想說些什麽，屋子裏頭就傳來了喊她名字的聲音，她擡手拍了拍花崎清奈的肩膀，忽然看到了什麽，指了指花崎清奈的身後，然後就連忙進屋了。

花崎清奈眯了眯眼睛，轉身往中森美奈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雨幕之中，五條悟撐着一把黑傘，站在房屋圍牆之外，靜靜地看着她。

一旁的警員擡手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兩人交流了片刻，那警員往花崎清奈這裏看了一眼，和另一名警員核對一下之後，才朝五條悟點了點頭。

“要回家了嗎？”

五條悟看着面前這人身上快要濕透的衣服，伸手抹去了花崎清奈額頭上的雨水。

“……”

花崎清奈看向依舊沒什麽生氣的伊藤惠子，擡手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等我一下。”

花崎清奈從随手背着的挎包裏頭拿出了便攜式的醫用繃帶，找到了其中一位負責看管伊藤惠子的警員。

小警員了解一番後，也不敢自己作主，在請示了上級，才朝花崎清奈點了點頭。

伊藤惠子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用繃帶為她手掌止血的人，張了張嘴唇，沒有說話，唯有花崎清奈弄好站起來的那瞬間，她開了口。

“謝謝。”

花崎清奈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然後在五條悟的遮掩下，往外面走去。

在上車的時候，花崎清奈忽然轉身朝空無一人的身後看去。

隐約地，她看到了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女生，半身染血地坐在雨中。

女生擡起那張和她八九分相似的臉，平靜地與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