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偷人東西

偷人東西

今天店裏發生了一件和很讓蒲钰在意的事情,關于徐樹勵的。

事情的起因是,徐樹勵用劈條紮好的紙殼。

賣食物的店的常規操作,都會在店裏擺一些冷飲熱飲之類的喝的,每次由廠家直接連紙箱發過來,快到日期還賣不完的,可以原價退回去,再由廠家那邊補充新貨。

店面只有巴掌大,一些廢品稍微堆積一些就沒地方放,塞在哪裏都礙眼,惹人心煩意亂。

平時,店裏一個兩個的紙殼,徐樹勵都會先用剪刀把膠帶劃開,随便折一折塞到桌底、牆縫裏了事,攢得多了,可以和一些囤積的玻璃瓶子一起拉到舊貨回收市場倒賣,也能賺個幾十塊,還算可觀。

每次,徐樹勵都會花一些時間,把這些廢品用劈條整整齊齊地紮起來,店裏沒空地兒擱放,就一摞摞地堆在店門口,等得閑了,再給收廢品的打電話,讓他們來收。

這個城市,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城市,雖然不算是人人都貧困潦倒,但也并不是每個人都富得流油,可以拿這種“油光”,把自己的“道德”擦得锃亮。

在之前嘉陽夜市那邊的舊店,也經常發生這種類似的事。

徐樹勵暫時放在門口的東西,紙殼,廢瓶,之類,總是會不翼而飛。

有時候,生意太忙了,好幾天後,等到他需要用,開始找了,他才發現自己放在門口的一個涮拖把的盆子,不知道被誰摸走了。

起初,他懷疑是來這邊限時早市買菜的某個大爺大媽,逛街之餘,突然就發現了他那只破塑料盆的金貴,所以為之,後來,徐樹勵想,這些拖着小車來選購時新果蔬的大爺大媽也不像是會稀罕從一只破塑盆裏尋找價值的貨色。

再次,徐樹勵還懷疑過,這附近某個小區裏成天白日裏湊在一起“橫行霸道”的“少年幫”,即那些野猴子一般,喜歡拿着竹竿嘿哈嘿哈,以摧毀綠化帶,和追趕同樣喜歡拉幫結夥的流浪狗子為樂趣的熊孩子,懷疑是他們日常和狗崽子約戰時,打紅了眼,擄走了在他家店裏每天都兢兢業業的“良家婦盆”,當沖鋒陷陣的“盾牌”去了。

但是也不是,熊孩子們向來有顧此失彼的“好習慣”,他們只在固定的領地(家長批準的安全地區)玩鬧,輕易不會以讨一頓打為代價,去未知的領域開疆擴土,所以一時玩性起來拿走的盆子,肯定最後會被他們随手放在附近的什麽地方,徐樹勵都找過,沒有,故此想法排除。

最後,徐樹勵把目光放在了一個他不太想承認的一個人身上,一個個頭只有他腰高,滿頭華發的老妪。

這是個清潔工大姨,徐樹勵每天早上無論來的有多早,都能在店門口附近碰見她。

這個大姨穿着色調陰沉的長袖花上衣,一條看不出來幹淨與否的灰色褲子,上衣的布料很厚,好像是條絨的,胳膊肘子那邊有不知道被什麽被燙成淺色的圓點形烙塊,外頭套着清潔工标配的黃色熒光無袖背心。

她好像常年都穿着這件裝扮。

反正徐樹勵每次見着她,她都是以這樣一種複制一樣的姿态出現,幹燥如遭了白霜的頭發,永遠低着的頭,用一柄幾乎和她一般高的竹條掃帚,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把落葉和綠化帶裏的垃圾堆起來,還有那個咕嚕咕嚕滾動四只小輪子,她一直拖在身後的藍色大垃圾桶。

所有人看到她,都會下意識地掏掏自己渾身上下的口袋,看看裏面是否有垃圾需要扔。

有一次非常過分,徐樹勵曾經舊店附近有一家主營炒菜的飯館,生意比較可觀,店門口經常沒空停食客的車,店老板還專門花錢請了好幾個鐘點工幫忙端菜。

那次,徐樹勵剛好在店外放風,徐月梢沒課,蹲在綠化帶邊摳土裏的一顆開着小黃花的三葉草,打算把它移植在自己畫了彩繪的一次性紙杯裏養着玩。

一個小年輕提着兩桶廚餘垃圾,十分艱難地擠開門出來打算倒掉,這一塊,飯店多,所以市政特意在不遠處、也就幾步路的功夫,可能稍遠些的門店要多走幾步的地方,擺了很多、一大排、專門給這些飯館倒廚餘垃圾的垃圾桶。

每天晚上,會有專門的垃圾車來這裏清空這一排垃圾桶。

那個老妪正好拖着大垃圾桶從畫面的右下角出現,大掃把戳在收集滿枯枝爛葉的垃圾桶裏。

年輕人看見她眼睛一亮,“嘿!”,喊了她一聲,老妪因為被人點,愣在原地,肌肉記憶似得把垃圾桶裏的大掃把抽了出來,像是在等年輕人告訴她,她負責的這塊地方的衛生,哪裏還需要再掃掃。

結果,年輕人匆匆地走過去,二話沒說,呼啦!呼啦!兩下,直接把桶裏的廚餘垃圾倒了進去。

魚腥味,腐爛的蔬菜味,臭雞蛋味,各種各種像嘔吐物一樣的味道,因為被從原來早已發酵沉澱的桶底翻出來,像病毒一樣在本來寂靜的空氣裏肆虐,肉眼可見,人行道上的幾個人捂住了鼻子,走得離老妪更遠了一些。

年輕人也被熏得那胳膊堵住了鼻子,轉頭就走。

老妪望着他的背景點頭哈腰,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在說謝謝,好像那堆“嘔吐物”一樣的東西是什麽不可多得的“金水”。

雖然隔得很遠,徐月梢也聞到了味道,疑惑地仰頭看徐樹勵:“哥哥,怎麽回事?怎麽突然這麽臭啊。”

徐樹勵看着那個瘦小的老婦人,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指了指那家餐館,對徐月梢說:“以後都不要去那家店吃飯了。”

“嗷嗷。”

徐月梢答應着,也跟着看過去,心中疑惑,我們什麽時候去吃過飯嗎?但她也沒多想,哥哥說啥就是啥呗,然後,美滋滋地揣着三葉草回店澆水去了。

之後,徐樹勵只要在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看見她,都會把她招到自己店裏來,給她一杯自己特意磨的熱豆漿喝,她每次都特別羞赧地接過,捂在手裏,小聲說“謝謝”,大概是稀罕,從來不見她當場喝,每次都一手捧着,一手拖着大垃圾桶和裏面的掃把走遠,直到再次出現。

徐樹勵覺得這位讓人心疼的老妪,就像一張舊書簽,雖然不名貴,但有足夠的歲月沉澱,把他度日如年的乏味生活,隔成一個個獨立的單元,讓他有機會去思考一些平時并不會多想的事情。

直到徐樹勵發現,自己一直以來丢的東西,很有可能都是出自她的功勞。

舊店的時候,只是一些随意丢在門口的紙殼,廢瓶子,那只涮拖把的破盆子,還有一柄從中間折斷的不鏽鋼掃把杆兒。

如今在新店,他丢了整整幾大摞花時間捆好的紙殼,一把為新店剛買的拖把,一蛇皮袋的空瓶子,刷拖把的旋轉甩幹桶,甚至還有那個他剛刷好、放在電動車座上預備晾幹的豆漿機。

當然,神經大條如徐樹勵,他一開始并沒有發現自己竟然丢了東西,他還在按部就班地在崗位上忙碌着。

還是隔壁有一家黃焖雞米飯店的老板娘突然沖進店來,對他喊:“哎!這是不是你的豆漿機啊!”

老板娘指了指店門口,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像逮小雞一樣逮着一個老妪,老妪縮着脖子、不敢擡頭,懷裏緊緊抱着徐樹勵放在外面晾水的豆漿機。

徐樹勵一眼就認出來她是誰了。

黃焖雞的老板娘看他還在愣神,嚎了一聲:“傻子啊,你東西被偷了曉得不!!我們這幾家店,好多人的東西都被偷了!!都在她那個垃圾桶裏藏着呢!!快去找找還有沒有別的吧!!哎呀!!真是氣死我了!!怎麽還會有這種事!!”

徐樹勵這才放下手裏的活計,走過去,不知道在問誰地接了一句:“到底怎麽回事?”

老妪這才猛地擡起頭來,看見了徐樹勵,就像徐樹勵沒想到在這裏能碰到她,老妪更沒有想到自己偷到這裏還能碰到徐樹勵,她懷抱豆漿機的胳膊顫抖起來,魁梧的男人還以為她要跑,惡狠狠地呵斥了她一句,老妪被吓得趕緊低下了頭,不敢吭聲。

黃焖雞的老板娘罵罵嘞嘞地從垃圾桶裏掏出了自己丢的東西,還不忘問徐樹勵,裏面還有沒有他丢的東西。

徐樹勵只朝裏面撇了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今天早上新紮的紙殼,但他還是搖搖頭,聲音很輕地道:“沒有了。”

徐樹勵看到老妪聽到他的話,用力眨了兩下眼。

“真是太可惡了!!”

黃焖雞的老板娘啐了一口唾沫,眼神剜下一塊肉似地看了老妪一眼。

魁梧的男人一把把老妪懷裏的豆漿機薅了出來,塞到徐樹勵懷裏,不再管她,和黃焖雞的老板娘一起回去了。

被奪走豆漿機的老妪像是失去了可以保護自己的“浮木”,一時不知道把手放在那裏,只好拘謹地握在一起,不敢動作,更不敢看徐樹勵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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