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特長原諒

特長原諒

蒲钰早就聽見動靜出來了。

蒲钰的店門口雖然東西多,又是竹子,又是荷花缸的,但是都是些不好下手的連根帶土的大件,再加上蒲钰還專門安了迷你攝像頭,還沒有人敢有膽子偷到他面前去。

左右事情和他沒什麽因果關系,所以,蒲钰只做旁觀,不好莽撞插嘴,便沉默地在一旁觀察。

徐樹勵胸口還是有點氣結的,論誰好好的東西被偷了都不會好受,而且這個偷東西的“賊人”還是自己曾深深心疼過、且好心幫助過的人,樂善好施卻導致了反向的因果報應,這種氣結不由更甚。

老妪搓着手,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但還是忍不住擡頭,想看看徐樹勵的臉色,然後見機行事,死馬當活馬醫,先糊弄過去這種死亡一樣的局面,再做他想。

但是,她還是沒有那麽多天然的勇氣,只擡頭瞄了徐樹勵幾眼,大概連徐樹勵的眼睛長在哪裏都還沒看清,就趕緊埋回了腦袋。

徐樹勵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這件事非常地可笑,“可笑的”不是這件事中的任何一個牽涉的當事方,而是這件事本身就特別的可笑,可笑到無恥、無語、無趣。

雖然徐樹勵從來都沒有開始“追究”,但是,徐樹勵已經不打算“追究”了。

老妪用力撓了撓枯草一樣的頭發,終于按耐不住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啊。”

這句“對不起”說得極快,還沒等徐樹勵搭腔,她就飛快地踱到了大垃圾桶旁,麻利地開始掏裏面的東西。

“真的對不起啊,我這就把東西都換給你,真的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

老妪密集地喃喃道,每一個吐出的字都均勻地連接成一條,陳年舊毛線團扯出來的線一樣,不絕如縷。

老妪大概是在害怕自己的聲音如果突然中斷了,徐樹勵會嗷一嗓子狗血噴頭地罵她。

雖然那也是她本來就該着的。

但是,徐樹勵并沒有等她一直在被避免的所謂“停頓”,而是直接插口道:“好大姨啊,你什麽都可以拿,但是這個豆漿機可不行啊。”

老妪停下來手上的動作,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徐樹勵音調柔和,絲毫沒有對她辱罵相向,就好像自己并沒有發現,還丢了別的東西。

她繼續縮在那裏,尴尬地搓着手,像個十足的老實人。

當然,如果連失主本人都沒有發現自己還丢了別的東西的話,作為專門為了偷東西而開始了行動的小偷的她,同樣也不打算自報家門。

能偷一件是一件呗,挨了好幾頓罵了,再連一點“好處”都沒得到,那怎麽行呢。

至于這“好處”到底是誰慷慨的,如果要追求幸福、幸運、幸虧,哪裏能想這麽多,是吧。

那就只能怪這個“慷慨解囊”的家夥是個二愣子啦,哎呀,反正都是些不值記幾個錢的東西,我拿了又能怎麽樣,世界會毀滅嗎?我會死嗎?不會吧。不至于吧。

老妪的腦海裏一陣翻騰,她已經非常熟練地寬慰了屢屢以偷盜為性的自己,但是,卻有一件事,她老是沒辦法和往常一樣釋懷。

老妪仔細看了看面前的徐樹勵。

面前的這個青年人,眉毛黑而濃,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濃墨重彩的一張臉裏,卻含着一雙無比晶亮的淺色眼,就像那風沙漫漫的大山大川間隙生出來的兩汪澈水,還有他那一張嘴,永遠和溫和的澈水隔山川相望,仿佛是那兩汪水一起蕩出來的一道波,使整個人看起來溫吞得不像話。

太過于“面善”了。

他其實應該生個氣的,老妪難以釋懷在這裏。

雖然被人吼也挺可怕的,但是她習慣了,喜歡貪圖小便宜嘛,總該有點代價是不是,但是遇上徐樹勵這個上趕着送的家夥,老妪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老妪還是覺得,他應該惱火一下,或者狠狠罵自己一下的,雖然她也并不打算主動把垃圾桶裏的東西盡數還給徐樹勵是了,畢竟偷都偷了。

但是,徐樹勵只是加深笑意,解釋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道:“豆漿機我還有用,你不可以拿走,但是那些東西你都可以拿走,下次不要再偷東西了,我再有,我直接送給你,好不好?”

“好、好。”

老妪被問話,就像被觸發了被動一樣趕緊以肯定的語氣,答應下來。

還沒等老妪多說什麽,徐樹勵轉頭就走了,中途還遇到了旁觀全程的蒲钰,不由得苦笑搖頭。

老妪站在原地靜靜地回味了片刻,才拖着垃圾桶和裏面的大掃把,走了,嘴上嘟嘟囊囊着只有自己聽得清的小話,散在風裏。

有一句是:好小子,好在不是個真傻的。

便是從這件事起始的一系列關于徐樹勵的事件,讓蒲钰很是在意。

總結下來,就是蒲钰特別想知道,徐樹勵到底在什麽情況下會真正的“生氣”,為此,他開始了非常隐晦、且滲透在方方面面地,對徐樹勵的暗中調查。

其一,就是“起床氣測試”。

蒲钰在徐樹勵家時,總是特意等徐樹勵起來後,才爬起來。

原因之一是,蒲钰平時确實貪覺,因為工作性質特殊,只要不早起去現場搶尖子毛料,那他經常就都是窩在家裏補充睡眠。

原因之二是,蒲钰本來就不打算比徐樹勵早起,吵醒同床人事情小,惹得徐樹勵跟着他一起起來,還一定要為他的早起做點什麽,來“彌補”,那就不好了。

也許你會問,明明執意要早起過徐樹勵的家夥是蒲钰自己,是蒲钰他自作自受,忍受早起之苦,為什麽那徐樹勵跟着起來後,還非要做點什麽,來彌補蒲钰呢?他出于什麽心什麽意?

其實呢,徐樹勵沒有出于任何什麽心什麽意,他只是從小到大照顧人習慣了。

只要他覺察到了他人正在遭受的痛苦,盡管這個“痛苦”無論怎麽追根溯源都不是因他而起的,他也一定會力所能及的為這個正在“受苦受難”的小可憐見的做些什麽,再微不足道、不值一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徐樹勵都會為這個人做的。

這是徐樹勵的性格使然。

當然,蒲钰并不是因為和徐樹勵處于兩個極端,所以才不希望徐樹勵為自己做些“小事”。

而是,蒲钰清楚地知道,徐樹勵他就算再慷慨、再善良,他也是有自己的底線紅線的。

換句不咋好聽的來說,就是,徐樹勵能為別人做的很多不足挂齒的小事,都是他自己認為別人會需要的事,很大程度上,都是在徐樹勵以己度人、自以為是的情境下産生的。

就比如,如果蒲钰起得比徐樹勵早了一刻鐘,吵醒了徐樹勵,徐樹勵覺得他受“早起之苦”,很是讓人心疼,會專門爬起來,為蒲钰做一頓好吃的精美早餐,來犒勞蒲钰的肚子,盡管蒲钰曾經從來不吃早餐。

這是徐樹勵的一己之見下為蒲钰做的“小事”。

但是,同樣的情況下,徐樹勵就肯定不會順着蒲钰的意,在蒲钰受“早起之苦”時,捧着他的臉,給他一個缱绻的“早安吻”。

蒲钰知道,如果他現在這麽要求了,他肯定會在遭受“早起之苦”的同時,收獲一個尴尬到結結巴巴、并從此對自己都側目以視的徐樹勵。

蒲钰才不要這樣,他得慢慢來才行。

由此,就體現了蒲钰研究徐樹勵到底會在什麽情況下,會“真正生氣”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所以,蒲钰打算,在徐樹勵的床上,極限早起三個小時,然後故意搖醒身側的徐樹勵,看看他會不會因此上頭發火。

蒲钰本人就是個有極度“起床氣”的重症患者,哪怕是自己親手設置的、要早早起的鬧鐘,他也會在被鬧鐘驚醒的時候煩得紮耳撓腮、煩得胃疼,更別說被別人在不應該是他起床點的時候搖醒了,蒲钰感覺自己都能直接揮拳掃腿、大打出手。

為了實驗出真實的效果,蒲钰專門挑了徐樹勵難得拿出來休息的一天做測試。

蒲钰早一天特意問了徐樹勵第二天早上準備什麽時間起,徐樹勵一點也沒疑惑蒲钰問他的起床時間做什麽,十分坦蕩地告訴了他。

蒲钰由此設置了比徐樹勵早起三個小時的鬧鐘,調了震動模式,藏在枕頭底下,先叫醒自己,然後,再有自己親手騷擾醒徐樹勵。

一個人如果被另一個人錯誤設置的鬧鈴吵醒,他往往不會真的生氣,但是,如果這個人被一個明明知道他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可以偷個懶睡個懶覺的人,故意搖醒,那麽他大概率,或者說肯定會生氣的。

蒲钰最不怕的就是惹人生氣了,能夠見到臉被氣、還是被自己氣到發紅的徐樹勵,他竟然還有一點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興奮,興奮到自己如同癌症晚期一樣的起床氣,都跟着蕩然無存了。

手壓在枕頭底下的蒲钰感受到了手機的振動後,蒲钰難得麻利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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