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狠心實驗

狠心實驗

蒲钰醒來後,竟然沒有找到徐樹勵。

直起身,四周還是黑漆漆的,但是身邊卻沒有人,只有一個成團兒的被子包,不見徐樹勵的去向。

起先,蒲钰還以為自己算錯了徐樹勵起床的時機,以為徐樹勵其實并不是和大部分人一樣,是一個能睡到醒的正常人,相反,而是一頓覺分好幾頓去睡的“神仙大能”。

直到蒲钰擰着眉,還在仔細思索前因後果時,突然聽到被子裏傳出了輕輕的哼哼聲,像是某種穴居小動物不時發出來的扒窩聲,蒲钰才恍然發現,徐樹勵還在。

蒲钰瞬間整張臉都舒展了起來,不動聲色地調整自己的肢體動作,收起長腿,跪坐在徐樹勵牌“被子包”旁,正在醞釀着,應該從哪個地方掀開,比較“禮貌”。

徐樹勵和蒲钰睡覺時的距離,雖然一直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離,但是徐樹勵家的被子都是統一由徐樹勵購置的棉被,應着徐樹勵的喜好,購置的尺寸都是放量大出四五紮的大片棉被,以蒲钰的“老實牌”睡姿來算,大片棉被除了嚴嚴實實蓋住睡覺的蒲钰外,外圍還能拖曳出好大一塊“邊角料”,堆在徐樹勵和蒲钰的中間,形成一道天然的“楚河漢界”。

清晨氣溫低迷,蒲钰還是裹了一點帶着自己體溫的被子片在身上,因為考慮比較多(在想怎麽開始這項“實驗”比較嚴謹),蒲钰把裸在被子外,逐漸放涼的手先縮回了被子裏。

這一縮不要緊,要緊地就是那接下來的、不過腦子地往前一探,好巧不巧就摸到了一只熱熱的東西,吓得蒲钰還沒來得及反省自己到底摸到了個什麽東西,便趕緊縮回了手。

之後,骨骼、關節,還有皮膚的觸感,才伴着偏熱的體溫,被蒲钰的手指複述了出來。

是徐樹勵的一只手。

蒲钰想都沒想,又探過去摸了一把,嗯,很嚴謹,确實是的徐樹勵的一只手,左手。

不過,不嚴謹的是,這只手不在徐樹勵的“被子團”裏,而是在蒲钰的“被子片”裏呢?

蒲钰捏了捏徐樹勵的手心,手掌溫度異常的高,還有點發紅,大概是在自己的“被子團”裏太熱了,所以專門離家出走,跑出來找一處涼快僻靜的地方悠閑去了。

樹的手可真好看,皮膚略顯粗粝,但手指修長,骨節突出,指甲比較短,剪成圓圓的小硬瓣,讓手指尖兒多了點肉肉的“呆萌感”,真可愛,真好看。

蒲钰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有點想拿手機拍幾張留着,但遺憾手機關了鬧鐘後,被自己擱在了地上,現在在爬過去“打撈”,難免要多制造出點不必要的變量,只好抱憾罷了。

趕緊,趕緊!再多看幾眼得了!

蒲钰感覺自己現在莫名地開始面帶微笑,甚至還毫無廉恥之心的、從心底蔓延出了一股、無比幸福的愉悅感覺。

就好像他只要像現在這樣,捧着這個人的一只手,簡單拿眼睛看看,然後再在心裏簡單想想,就和一個快要餓成餓殍的人突然看見一塊燒餅一樣幸福。

嗷,不,這并不應該被形容成一種如狼似虎的“饑餓感”,說成“饑餓感”太過于生猛,太過于血腥,這應該是一種,蒙蒙雨水一定會慢慢滲透進幹燥的瓦片、天際蒼風一定會卷起地下無言的草尖兒、孩子們的高喊一定會被心念的母親聽聞的,那種,一定的、必然的,對另一個人的渴求。

哪怕,只有捧着那人的手,哪怕,只有鼻腔中殘留的那人的體香,再哪怕,只是那人紮紮的發尖擦過自己指肚的感覺,都能足夠在他的無限的“渴求”無限複制出同一個人來。

完了,蒲钰突然覺得“這樣就好”,只要不打擾徐樹勵,只要自己不成為徐樹勵的“麻煩”,只要徐樹勵能在休息日安心地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那就挺好的,做什麽專門惹人生氣的“實驗”呢,難道他蒲钰就真的想看見徐樹勵惱火煩心嗎?

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徐樹勵,你會希望我打擾你嗎?

你會喜歡“生氣”的感覺嗎?

“生氣”是讨厭一個人的開始嗎?

可是我不希望你讨厭我,我非常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更害怕你再也不想見我了。

樹,我到底應不應該用自己的方式“研究”你呢?就像研究一塊外殼髒亂無章的原石——用自己瞎編亂造的所謂“嚴謹”,在真相大白、切開原石的前一刻,預先推測原石裏面到底是什麽?

當然,我并不是想通過對你心知肚明,而最終改變你什麽,來順從我,只是,我的方式的嚴謹,就是這麽一種不成文的臭屁邏輯:我希望通過足夠了解你的全部,來調整我的一些行為,比如,我只有清楚了你的喜好,我才能确信,我可以這樣對你。

但是,但是,哎,我對你,真的好難做到“邏輯自洽”,我對所有人都不會考慮“邏輯自洽”的,真的,好了,我說了一些廢話,我追不到你了,我是大傻子,我這麽愚蠢,我活該追不到你,我為什麽就這麽愚蠢呢。

蒲钰其實是一個非常容易因為一點小的“恩惠”而徹底滿足的家夥,所以,完全放棄對自己所求的期待和希望,反而能讓他立刻停止無用的思考,從而直接按照計劃,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蒲钰從徐樹勵伸出一只手的位置開始,一點一點抽出了被徐樹勵壓住的一部分被子褶,慢慢掀開了被子皮兒,然後,蒲钰就看到了在被子深處,團成一個小嬰兒狀态的徐樹勵。

徐樹勵臉朝蒲钰的方向側着,整個身體壓着左邊那條伸直的胳膊,另一只胳膊緊緊抱着自己的兩條長腿兒,突然的熱量洩露,讓徐樹勵急促地動了動,整張臉都蒙進了膝蓋裏,整個人團得更緊了。

徐樹勵蓋着被子正常睡個覺,渾身上下淌了好多好多的汗,額頭的頭發都是濕乎乎的,渾身露出來的皮膚都在發粉。

蒲钰偷偷伸進徐樹勵的睡衣袖子,摸了一把徐樹勵線條極好的胳膊,都先摸了一把蒸着一層薄薄熱氣的水。

蒲钰真快有點不太想做這個“實驗”了。

直接讓我孤獨終老吧!做實驗,做個鳥的實驗!直接讓我孤獨終老得了!!

但是,蒲钰還是有點不甘心,因為他還是覺得自己是相當有希望的,媽的,他都爬到徐樹勵的“睡塌之側”摸着人家的小手玩了,如此身懷八個膽子的“英雄好漢”,卻到頭來還是孤獨終老的主兒,未免有點悲催到雪崩了吧。

而且,蒲钰始終在搖擺不定中,堅信一件事:徐樹勵不是“超人”,不是對誰都好到溺愛的“蜜棗”,徐樹勵是一個人,不僅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那種社會地位普通的普通人,而是。徐樹勵也是一個鮮活的人。

只要是一個人,他就有被愛,和愛人的需求。

徐樹勵肯定不是簡單的、恪守工作崗位的、僅僅維持社會運轉的小部件,徐樹勵也有被愛的需求,“被人愛”和“愛人”永遠守恒,因此,這種徐樹勵“被愛”的渴求肯定非常強烈,如此這般,徐樹勵極大可能,會在最後,接受蒲钰,

只要蒲钰的一切瞎編亂造的猜想,光榮成立。

那就讓我孤獨終老吧!!!蒲钰再次在腦海中吶喊,将“搖醒徐樹勵”和“不搖醒徐樹勵”兩個不同行為的結果都劃向最悲觀、最絕望、最徹底的一種,同一種,即他将“孤獨終老”。

雙向的悲觀BUFF加成,蒲钰現在的行動力接近爆棚。

蒲钰搖了搖徐樹勵。

徐樹勵沒動。

蒲钰緩了一口氣,又接着搖了搖徐樹勵。

徐樹勵猛吸了一口氣,松開一點自己蜷得團兒,露出半張臉,然後,緩緩睜開了那雙淺色的眼睛,注視着前方,沒動。

靜止了片刻,徐樹勵又默默地把眼皮合上了。

蒲钰還以為徐樹勵又睡過去了呢,直到,徐樹勵又把眼皮睜開,眨了眨,又眨了眨,把一對方才還在默然平視的眼睛,滑向了蒲钰的方向。

蒲钰看徐樹勵沉默得像是火山噴發之前的死寂。

因為蒲钰完全想象不出來徐樹勵會怎麽生氣,所以他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做,只是一臉心虛的看着徐樹勵。

但是徐樹勵并沒有如願地“生氣”,他只是笑了,笑得竟然比平時還要溫柔許多,溫柔得讓蒲钰想趕緊把側臉貼在他的耳朵上,不停地說“對不起”,一遍遍說,用耳語說,不再自作主張,去做那驚擾靜湖的亂風。

徐樹勵輕輕地道:“剛才是你的鬧鈴響了嘛?”

蒲钰:“嗯。”

徐樹勵:“小钰你是要早起來去工作嗎?”

蒲钰搖搖頭,也跟着溫聲細語地講起“淩晨話”:“沒有,白天設置的錯誤鬧鈴忘記關了......”

徐樹勵:“嗯......”

徐樹勵還記得蒲钰有“失眠症”:“現在還早呢,被吵起來了還能睡着嗎?”

蒲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編。

徐樹勵:“要我哼歌給你聽嗎?月梢小時候最愛聽我哼歌了,我還沒給你哼過呢,我自己編的。”

蒲钰:“好.....”

蒲钰沒出息地覺得,自己竟然有點想哭。

徐樹勵拍拍身邊:“那你躺下啊。”

蒲钰乖乖蓋着被子躺下。

徐樹勵閉上了眼睛。

哼哼歌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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