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心向呆樹

心向呆樹

這種“質”的改變，徐樹勵也很難形容。

只是接觸一下，都幾乎耗盡了所有“緣分之力”的兩個凡人，突然，觸發了什麽“關竅”，被一股“無形的力”吸引到了一起。

徐樹勵并沒有做什麽，特別維持這段關系的“努力”。

但是，自從他把許飛從“地下偶像”的場子裏接出來那一天，許飛一反常态地開始，時不時地粘着自己。

徐樹勵對此欣然接受，畢竟能被一個人主動粘着，起碼說明這個人會很禮貌、很客氣的對待自己，會下意識地照顧一下他的情緒，他攀談起來，也會稍微舒服一些。

盡管，徐樹勵心裏一直很困惑，他并不是很懂，自己身上真正吸引許飛的，到底是什麽，只知道許飛确實有點離不開自己了。

每次，許飛做出了一個徐樹勵意料之外的舉動。

比如，許飛第一次和徐樹勵說起“絕交”這個詞的時候，徐樹勵當即就給他倆的“友誼”熄了燈，切斷了所有接下來讨好許飛的準備，并已經完全做好了，在自己的世界裏，許飛這個人永遠只剩下回憶的預演。

但是，徐樹勵卻恍然發現，許飛并沒有真正讨厭自己，“絕交”這個詞，對于徐樹勵是“永別”的動詞，對于許飛卻僅僅只是感情到位時的一個語氣詞似的“發洩”。

等到“絕交”這個詞的回響聲，從許飛的腦袋裏徹底消弭，許飛也就徹底翻過篇，再次回到了徐樹勵身邊，作為他的“好友”。

每當這個時候，徐樹勵都會特別“恍惚”。

他像是一個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和變了心的摯友永遠斷絕現實中、心理上關系的“傻瓜”，卻在摯友徹底遠行的前一天、發現好友突然浪子回頭、且一臉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找自己出去喝酒。

每次，他倆的關系出現如此的“波動”，徐樹勵會很神經質似地，開始在腦內進行瘋狂的分析：

到底是什麽造成了他倆之間的這個局面？許飛為什麽會想要粘着自己？許飛為什麽會想和他像個朋友一樣進行交往？

大概是我比較會“照顧人”？

但是，這不是應該做的嗎？是個人都會如此吧。

“照顧人”算什麽本事，只要有誰讓我足夠心疼，只要讓我看到了，我基本上都會上去幫忙的。

幫了一點小忙也算忙嗎？媽媽在家也是這麽忙的啊，她年輕的時候，每天都在不動聲色地照顧所有人的情緒，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領她的情，只會覺得她做的還是不夠好，以至于，她年紀大了後，對所有人都不在乎了，只在乎爸爸的日常起居。

她好像也并沒有像我一樣，被哪個好心人粘上啊？

那到底是為什麽呢？徐樹勵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依舊沒有想明白其中的因由，逐漸地，徐樹勵倒是摸清了和許飛的維持友誼的套路：像大人照顧孩子一樣，一直關心許飛的情緒就對了。

偶然觸發了許飛的某個猜不透位置的“逆鱗”，導致許飛突然冷漠地和自己說“絕交”。

即便莫名被刺傷的徐樹勵，心裏很別扭，甚至心煩，沒有關系的，沒有關系的，沒有關系啊，這只是非常正常的“鬧脾氣”而已啊。

只消忍他，問他：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可以和我說說嗎？

一般只要如此，許飛都會很“理性”地和徐樹勵講起自己心情不好的因由，這樣，徐樹勵只要一點一點地出謀劃策就好，最後再說幾句“飯後甜點”似的安慰話，許飛在他這裏就能好好地開心起來了，他們的關系就在徐樹勵的心中，再次維系起來了。

即便，徐樹勵深知許飛情到深處，喜歡脫口而出，帶着“斷絕關系”味道的“滾”“絕交”“傻逼”這類詞，并不是真的要“斷絕關系”，徐樹勵還是把它當成如此嚴重程度，來進行彌補。

大人不都是這麽照顧小朋友的嘛？只要變成了“大人”，我就能讓所有的“孩子”都幸福快樂。

這是徐樹勵經年累月下感悟的心得。

只有太年輕的人——無論是真正的“年輕”，還是虛假的“年輕”——才會一直絮絮叨叨、完全不在乎旁人地，只說他自己。

真正成熟的、獨當一面的“大人”，可以完全屏蔽掉自己小肚雞腸的“心”，當一個燃燒自己、溫暖別人的“蠟燭”。

亮度熹微，溫暖羸弱，他起碼照亮了一畝三分地，融化了一星半點兒的積雪，不是嗎？

雖然，自己可能會像媽媽一樣，最後徹底心灰意冷下去。

不過，媽媽那種情況，是因為她沒有堅持到底吧。

—

許飛大概是真的遇到了什麽事情吧。

徐樹勵心中坦然，跨進了和許飛一樣的陰影裏，橋洞下的陰影帶着陰涼的觸感，爬上他的皮膚，腐潮的氣息像泡過水的某種細小絨毛，悄咪咪地探進他的鼻腔。

現在，他不能當第一個說話的人，要等許飛先說話，等許飛說完了，他在找正确的時機開口。

他要做好“傾聽者”，仔細傾聽許飛的訴求，通過分析許飛情緒中細小的起伏，來推斷許飛可能遇到了什麽事，然後，像個擁有上帝視角的人一樣，給許飛出謀劃策。

徐樹勵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有“陰濕”的時候，像許飛這種再正常不過的人也是如此，而他徐樹勵，就是要幫助許飛“渡過難關”。

誰讓，大千世界中，只有許飛那麽幾個人，發現了自己呢？

徐樹勵撿起了許飛的鴨舌帽，他從外套口袋中翻出一張幹淨的紙巾，一點一點擦着粘在上面的青苔色的“淤青”。

許飛開口：“阿樹……”

徐樹勵應着：“嗯？”

徐樹勵擺弄着手裏的帽子，已經沒有髒東西了，他笑了笑，把帽子重新扣在了許飛的腦袋上。

許飛不想帶，給掙開了，徐樹勵只好拿了回來，帶在自己腦袋上試了試，突然又想起來自己有幾天沒洗頭了，又趕緊摘了下來，轉在手指上玩兒。

許飛又叫了一聲：“阿樹。”

徐樹勵感覺許飛，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

徐樹勵答應着：“嗯。”

徐樹勵已經準備好聽許飛最近遇到了什麽熬人心态的事情了，然後，他對于怎麽去安慰許飛，也有了一個大概的腹稿。

許飛：“阿樹啊，我最近真的很焦頭爛額。”

熟悉的開場白。

徐樹勵用堅定的眼神看過去，笑着問道：“怎麽啦？還有什麽事，能難倒我們許老師嗎？”

“怎麽沒有啊？”許飛撇了撇眉：“我又不是什麽無所不能的神人。”

徐樹勵笑，人都是必須先誇他一句，才能好好地上交自己的難處：“那，說說呗，我聽聽？”

許飛卻不說了，回望徐樹勵的眼睛，突然詭異地滑下去，開始盯着徐樹勵的嘴巴看。

徐樹勵敏銳地觀察到這一點異常，他感覺，好像有什麽不詳的事情，要在這個橋洞裏發生了。

橋洞裏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了起來，一瞬間，周圍的一切光景，都被“詭異”吸掉了光芒，變成黑色的坍縮，身前的許飛卻每一根頭發都變得無比清晰。

徐樹勵努力維持了一下笑臉，自己的嘴角卻僵硬得可怕，完全掰不動。

許飛詭異地靠近自己，道：“哥，那一天，你沒有看見我嗎？”

徐樹勵聽見有一張嘴，在和許飛攀談，但是，那張嘴，自己卻不認識。

“什、什麽時候？”

許飛：“哥，你真的不知道嗎？”

徐樹勵：“…………”

“在Heartloss，我看見你了。”

許飛用十分陰險的語氣道，徐樹勵感覺有一百條毒蛇從綠色的水波裏，嘶嘶地蛄蛹了出來，順着徐樹勵的脊背，爬上了他的脖子。

這些毒蛇爬得非常的淩亂，踩落了好多冰冷的汗珠。

許飛：“阿樹，你一直都知道我的事情吧？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什麽秘密？那個“紅衣女郎”是阿飛？真的啊？怎麽可能？

那張和許飛攀談的嘴巴，這時不知道跑哪裏玩兒去了，徐樹勵完全不知道該回什麽，只能怔怔地聽許飛接着說。

許飛湊得更近了，眼睛裏帶着一種熱烈的情緒，這讓徐樹勵覺得萬分陌生，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阿樹，你怎麽能對我這麽好呢？”

徐樹勵：我不知道。

“阿樹，你懂嗎？”

徐樹勵：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阿樹……”

徐樹勵：阿樹是誰？

“阿樹，你怎麽不應我了？你不是一直都對我很好的嗎？這麽多年，每次都是如此，大學有一次，我沒去上課，你都能從我過去幾天的一舉一動中，猜出我肯定是感冒發熱了，一下課，就跑到我宿舍，試試我的額頭，把我背到醫務室，去挂針，怎麽，現在不應我了？”

徐樹勵：他在說什麽？

徐樹勵感覺許飛在聞自己。

許飛呼出來的氣息冰涼涼的，像蛇一樣，他吓了一跳，臉上的每一根絨毛都在顫抖，腳往後退，後腦勺緊緊扣在橋洞的牆壁上。

大概是徐樹勵一直沒有照常回話，許飛逐漸有了怒氣，徐樹勵下意識地想要挽回什麽，剛想開口，态度謙和地問一下：那天，在Heartloss出現的真的是他嗎？

就被許飛一串話，堵回去去了。

許飛：“沒錯，哥，你一直以來猜得都沒錯，我就是這麽一個人，一個喜歡泡夜店，去各種不着調地方的人，我就是那麽的耐不住寂寞，經常浪跡一些小衆夜吧，找一些腦子有問題的家夥，行茍且之事，來彌補我內心的空虛。”

許飛：“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想追求過安穩，從來不認識‘踏實’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