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僞骨科

僞骨科

路南很讨厭路北這樣。

每次都這樣,虛僞地跟在他後面,虛僞地喊他哥,虛僞地在他房門口做出一副等他的姿态。

搞得路南才是壞人一樣。

路南蹲在門口,在路北身邊蹲着,外面還是在下雨,不過沒有打雷了。

路南就那麽看着路北,也沒有把人喊醒,也沒有給路北蓋一條毯子。

他才不會關心路北。

路北是這個家的入侵者。

路北沒把他當哥,他也沒把路北當弟弟。

-

路南中考那幾天一直在下雨,路南自己一個人去的考場。

他爹說工作很忙抽不出空送他,路南也不在意。

最後一門考完出來,路南在校門口遇到了陳虎他們。

這段時間路南都沒和陳虎他們玩,沒別的什麽原因,單純不想再跟他們玩。

陳虎攔住路南的路:“要不要一起去放松一下?”

路南理都沒理陳虎,但陳虎也不樂意放他走,這段時間路南不跟他們玩,他們少了不少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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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虎一把抓住路南衣領,都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雨幕裏就沖過來一個人。

比路南高,身形比路南大,穿着雨衣,直接把路南護在了身後。

路南都沒反應過來,陳虎反應比路南快,看着路北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幾個朋友,“怎麽又是你?你們還真是好兄弟。”

他說着示意朋友拉開路北。

但路北雖然年紀小,發育卻比他們好多了,力氣也比他們大,兩個人都沒拽動他。

校門口人來人往,但下着雨,沒多少人注意他們這邊的動靜。

路南還沒想明白路北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們這段時間根本都沒見過面,上學也分開走。

他不想見路北,路北也不想見他。

人多勢衆,陳虎的朋友還是牽制住了路北,陳虎笑着問路南:“反正你也不喜歡你弟弟,我們作為朋友幫你教訓一下弟弟也沒關系吧?”

路北沒吭聲,只低着頭,都沒擡頭看路南,雨水順着他的雨衣把他頭發都打濕了,衣服也打濕了,不知道他在雨裏待了多久。

瞥了路北一眼,路南轉臉看着陳虎,沒什麽表情地說:“我們不是朋友。”

也輪不到他們替他教訓路北。

他讨厭路北是他的事情。

陳虎笑得更陰森了,“那正好,你也一起吧。”

陳虎剛說完,路北突然瘋了一樣掙紮起來,踹了架着自己的人一腳,扭頭沖着路南喊:“哥,你快走!”

“輪不到你管我。”路南讨厭路北這副要保護他的樣子,他也不是不知道陳虎想做什麽。

無非就是要報複他跟路北。

但這事兒跟路北沒關系,不想繼續給陳虎錢的人是他。

路南沒再看路北,看了眼周圍的人,他對陳虎說:“找個沒人的地方吧。”

“哥!”路北又被架住了,還被狠狠踢了幾下,都變聲了。

路南不看他,不理他,“跟路北沒關系。”

陳虎哦了聲,“怎麽沒關系了?你弟不是喜歡找茬嗎?你不是讨厭你弟嗎?怎麽還護上了?”

“他不是我弟。”路南覺得這話好笑。

他不可能護着路北。

哪怕路北被別人打死,他都不會護着。

陳虎懶得再廢話,直接拽着路南的衣領往沒人的地方去,他朋友們也拖着路北一塊兒。

陳虎壓根就不是那種會講理的人。

路南也知道自己跑不掉,反正讓陳虎打一頓出氣了就行。

但本來就不關路北的事。

不知道路北跟傻逼一樣跑出來幹什麽。

下雨天的小巷子沒人,陳虎拳頭落下的時候路南也不反抗。

但有人反抗。

不知道路北怎麽掙脫那幾個人的,直接擋在了路南面前,擋住了陳虎。

路南沒什麽表情地看着路北,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路北想挨打就随便他。

反正路北被打死,也是他本來想要的。

路北再擋着,路南還是被打了,但比路北好點。

路北不能動彈的時候,陳虎他們才走。

路北動不了,整個人倒在路南身上,很重,路南又推不開他,閉着眼偏開臉,呼吸靜靜的。

很想罵路北,但沒什麽力氣,身上痛,心底也不舒服,他不需要路北替他擋着。

路北好虛僞。

讨厭路北。

不把他當哥哥的話,沒必要假惺惺保護他。

安靜了不知道多久,天都黑了,兩個人身上都濕透了,路北還是靠在路南身上沒動,腦袋抵着路南的肩膀,重死了。

路南還是沒忍住睜開了眼,手抓住路北的衣角,“沒死就起來。”

路北沒說話。

但有呼吸,路南能感覺到。

路南擡起手,想把人推開,最後手還是垂落下去。

好久,路北聲音幹澀地說:“哥,我要走了。”

“那你快走。”靠在他身上,壓得他傷更痛。

“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要出國了。”路北笑了笑,濕漉漉的腦袋蹭了蹭路南的脖頸。

路南睜大了眼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路北說:“我爸爸來接我回家了。”

-

雨聲更大了。

路南猛地睜開眼,床頭的燈光刺得他眼睛有點痛。

身上都是汗。

路南睜着眼看着出租屋的天花板,外面下着大雨,噼裏啪啦砸在窗戶上,聽得人煩躁,無法再入眠。

又夢到路北了。

從路北出國到現在十年,路南總是會做這個夢。

潮濕的巷子裏,路北濕漉漉的腦袋蹭着他的脖頸,哽咽地告訴他,他爸爸來接他回家了。

那時候路南想,路北的爸爸,不就是他爸爸嗎?

什麽接路北回家?

但路北除了那句話之後就什麽都沒再說,路南也沒再問。

怕知道讓自己讨厭的答案,知道一個自己徹底變成壞人的答案。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不過他還是知道了。

是路北出國的第二天,路南他爹告訴路南的。

路北出國那天路南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沒出去,也沒見到路北最後一面。

當然是路南以為的他們這輩子的最後一面。

第二天路南他爹沒去上班,而是在整整兩天沒吃東西的路南房門口告訴路南,路北不是他的私生子。

路北是路南他爹初戀的兒子,路北的親生父母離異,沒人要路北,路北他媽找上路南他爹,問他能不能把路北當親生兒子撫養他。

路南他爹還愛着那個初戀,有私心,所以知道路南誤會後,沒有解釋,他以為路北真的會變成他兒子。

但路北的生父查出來再也不能生孩子,就想起了路北。

這十年裏,路南每次想起這件事,總是在想,那時候路北喊他哥,到底有幾次是真心的。

不過那似乎也不重要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路北。

不對,應該叫陳北,路北原來姓陳,回家後應該把名字改了回去。

中考成績出來後,路南徹底從家裏搬了出來,沒再回家過,也沒問他爹要過一分錢。

又是一整晚沒睡好,第二天路南上班的時候感覺自己像個活死人,一整個精神狀态極佳,看見文字就想睡。

關系很好的同事給路南送了杯黑咖啡,路南喝了一口就想吐,但硬生生咽進去了。

同事笑着指着路南的黑眼圈,“你晚上去做賊啦?”

路南灌着黑咖啡搖頭,“不,是去做夢了。”

同事擠眉弄眼:“什麽夢?春夢?上次聚餐隔壁部門的妹妹是不是問你要聯系方式了?你倆聊得怎麽樣?有沒有很投機啊?”

“我們聊不來。”路南一直沒談過戀愛,對隔壁部門的妹妹也不來電,加了好友後就直接告訴對方自己沒有戀愛的打算了,連消息都沒回過幾次。

妹妹自然沒再熱臉貼冷屁股。

同事尤為嘆息,扯住路南衣領,還想說點什麽,突然感覺背後一陣惡寒,扭頭一看,頂頭上司站在門外,身邊站了個年輕人。

上班摸魚被抓,同事連忙松開路南,好好坐下。

路南沒察覺同事突然的認真,還在努力讓自己提神,這段時間有個項目要完成,不能耽誤。

不過咖啡沒喝完,頂頭上司就進來打亂了他們的節奏。

原本松懈的一群人連忙正襟危坐,路南也不例外。

如果沒看到頂頭上司身邊那人的話。

路北離開那時候才十三歲,五官沒有長開,身高頗具雛形,如今二十三歲,五官變得鋒利,人也更高,眼神淩厲,西裝筆挺,一身好氣質。

和路南這種每□□八晚六半死不活的社畜完全不是一種類型。

路南呆滞片刻,大腦空白,又懷疑自己認錯了。

畢竟十年時間,也可能是和路北長得很相似的人。

“這位是你們部門新來的主管。”頂頭上司說。

頂頭上司旁邊的男人說:“我叫陳北。”

旁邊的同事們都拍起了手,唯獨路南沒法做出任何反應。

不過好在陳北應該根本沒認出他來,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過他,就和頂頭上司去了主管辦公室。

“好年輕啊,聽說是總公司的關系戶。”領導一走,同事立馬挪到路南身邊八卦。

路南聽不見去這些,只覺得腦袋嗡嗡的。

“他跟你的名字居然是南北配啊。”同事伸手在路南眼前晃了晃,見路南眼神依然呆滞,吓得晃了晃路南肩膀:“路南你可別在辦公室猝死!”

路南想,自己不如猝死來得劃算。

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在腦子裏把辭職報告打好了。

但辭職也不可能辭職。

中午路南拒絕了同事的約飯邀請,縮在茶水間補覺。

但睡是睡不着,腦子裏亂糟糟的。

總覺得人生是有因果循環的。

那時候他對路北做的惡,肯定是要還的。

當然,如果路北沒認出他,就更好了。

路南趴在桌上半死不活,聽見有人進了茶水間,也無動于衷。

那人在他身邊坐下,路南依然當屍體。

直到一聲:“哥。”落入路南耳中。

路南跟見鬼了一樣擡起頭。

路北端着杯牛奶坐在他旁邊,鋒利的臉上帶着和煦的笑。

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了。

路南當場打了個寒顫。

“好久不見,哥。”路北笑着把牛奶遞給了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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