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22
Chapter 22
餘笙一動不動,匡靜河帶來的新聞将他石化,在近來安逸的日子裏,他幾乎忽略了匡靜河已婚的事實,或者說,他已習以為常,匡靜河那不知藏在何處的婚戒悄悄融進他們關系裏的一環。現在匡靜河的妻子抱上孩子(他寧願不去想“匡靜河抱上孩子”的說法),會産生哪些變數?餘笙的直覺輕聲細語,說她不會輕易釋然。就算他們真離婚,她仍會像這近二十年來一樣,不動聲色地将孩子父親攥在手中,讓匡靜河盡做父親的義務是一碼事,而把匡靜河當提線木偶來操縱就另當別論了。匡靜河會默許她的手段嗎?匡靜河明明知道他若留在上海,她觸手可及,他就将重複這延續了多年的錯誤。
他聽見自己問,什麽時候?
匡靜河說,今天上午。他揉着餘笙的手腕,仿佛要化開餘笙僵硬的軀殼,加快語速說,我跟你說過,前幾周我和她談了離婚的事,她說的是等生完孩子再說,我以為她在拖延時間,我說我們不要再單獨見面了,就讓律師代替我和她交涉,她連我的律師都沒見,我從沒覺過…總之,之前離婚的可能性不大。今天她抱着孩子,跟我說,她可以離,但是我必須每天去新家,陪伴孩子長大。
餘笙掙開匡靜河的手,盯着手腕上的紅印,自顧自地揉按着。
他說,匡靜河,那這婚離和不離有什麽區別?不就一張結婚證?她要真想留住你,孩子比結婚證更管用。我不是說讓你抛棄他們母子,你想用你的全部財産養他們我絕不會反對,相反,你要是真對他們不聞不問那我就瞎了眼看上個沒責任心的男人,但是匡靜河,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在以退為進?你都和我——一個男人——同居了,正常的女人早就和你離了,更不會想和你一起撫養孩子。正常的女人會說,你每個月給我們母子多少錢、每周來看多少次孩子,而不是像離婚前那樣指使你,命令你每、天去看望他們。匡靜河,你要考慮我的感受,我若每天去看望我還愛着我的前夫,你樂意嗎?
匡靜河沉思着,幾秒延長成分鐘,兩人的間距一根針就能填上,可這微乎其微的距離如同一堵牆,他們沒碰到對方分毫。匡靜河似乎在自言自語,喃喃道,其實我真希望她能更愛孩子,比愛我還愛孩子,就不會執着于我了。也許她真的更愛孩子,想讓孩子的童年有父親,所以才提出那個要求?
你呢?你覺得她是為孩子着想多一些還是為她自己着想多一些?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孩子後她怎麽想的。
不,你知道她的終極目标,她怎麽想的就不重要了。
餘笙,在七樓你說了算。
餘笙猛地轉頭,不敢深思匡靜河這話的意思,問,你是說,這事我來做主?匡靜河把手按在餘笙膝蓋上,說,嗯。
匡靜河像累垮了似的靠住餘笙,把臉埋在餘笙肩上,說,我聽你的。
餘笙幾下呼吸,撫了撫匡靜河的發鬓,說,婚姻一直是她主導,但離婚,掌控權在你手中,如果她堅持每天看她的要求,那你就說,不管離不離,都不可能滿足她這條要求,你要在物質上支撐他們,你要定時看孩子,這兩點具體的你自己安排。你們離得近,她容易圍追堵截你,你容易動搖,我也不允許你的前妻在未來一年、三年在我們生活外圍虎視眈眈。我在大洋彼岸住了七年,知道距離的力量。你是男人,沒有驅逐女人孩子的道理,匡靜河,我們能搬到別的城市嗎?北京、香港、深圳、成都…
匡靜河啞聲說,我想過搬走,可從來沒有一個正當又值得的理由,我的團隊都在上海,不好大動幹戈地搬。
當然還有一種…更極端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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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餘笙抽身,捧住匡靜河的臉,輕柔地吻着愛人的眉眼、鼻梁、唇瓣,他的目光潛入那雙在昏黑的包間裏靜了他魂魄的眼睛,自己的聲音像欲望的泥潭裏長出的浪漫玫瑰,問他的愛人,你願意告別大熒幕,隐姓埋名,和我…和我隐居在北京、香港、東京、新加坡、紐約、倫敦、柏林、蘇黎世…聖路易斯島的公寓?
匡靜河微微張嘴,聲音輕得令餘笙湊得更近。餘笙注視着匡靜河的嘴唇,觀察着一動一動的嘴形,他害怕使他入迷的眼睛露出羞愧和無奈。
寶寶…我…我沒有你的勇氣,換做是你,你二話不說就能遠走他鄉重新來過。你看,我雖然有能力定居北京香港或國外、到國外發展、甚至轉行當歌手,但在某種意義上,我還在我的起點,并沒走出去多遠。我很愛你的魄力。
餘笙并不氣惱,退圈對匡靜河來說絕非一番談話就可定奪的。他親了親匡靜河的眼睛,他們面頰相貼,餘笙說,我知道,你的演藝事業不單單是你自己的,也是何姐的、你助理的、你團隊的、粉絲的、那些商人的…可是,事業和更多的自由——和我大大方方在一起的自由,你只能選一個。我能忍受地下情,我只是為你惴惴不安,我很怕你耐不住這窒息的保密,我更怕你有一天你會割掉你對我的愛、對男人的愛,然後在謊言裏老去,到那個時候,連藝術也會棄你而去——藝術察覺你徹徹底底地背叛了自己。
假設我向我父母出櫃,他們會…會把我拒在門外。你能想象我在微博上發一張我們親吻的照片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說實話我挺想試試的,也不知道微博會不會癱瘓…
餘笙撲哧笑了,掐了下匡靜河,嗔道,你還有心情幽默?我倒不認為微博能癱瘓——最多癱瘓兩秒,要真有那時候,你匡靜河就是persona non grata,哈利·波特的Undesirable No. 1海報看沒看過?
匡靜河報複性地撓了他兩下,笑說,哪有那麽誇張。他們會好奇,照片裏的另一位帥哥是誰。
餘笙啧啧道,會數數麽?照片裏只有一位帥哥,姓餘。
十二月的夜化在了七樓裏。
匡靜河知道餘笙不可能接受那女人牽着他鼻子走,孩子是孩子,婚姻是婚姻,餘笙跟他說當夫妻該離婚就離了,悲催的是孩子,而當夫妻該離婚卻讓婚姻形同虛設、維護表面的和諧時,悲催的是一家人,餘笙的觀念匡靜河仍在适應,例如向家人出櫃,餘笙才不會擔心什麽被逐出家門啊斷絕關系啊,有家人的祝福固然圓滿,但從他的性格上出發,餘笙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他不會像傳說中那樣跪在父母家的窗下,更不會像傳說中那樣逢年過節給父母打無數個電話祈求什麽諒解,匡靜河說餘笙這點“很西方”。
趙雲樓的婚禮當日,餘笙選了一套Brioni的西裝,不算頂奢,在婚禮的賓客當中,餘笙就是個小蝦米,正所謂不在比你富有的人面前炫富。全程餘笙畫得心不在焉,他從沒刻意搜過匡靜河妻子的照片,更沒問匡靜河要過他們婚禮的照片,只盼趙雲樓不像匡靜河和他這樣有藝術家的靈魂、詩人的心,敏感而瘋狂只讓活着更難,他們與悲劇注定有緣分。趙雲樓笑得如拉斯維加斯的太陽,可他留戀的是那的夜,不是高朋滿座的異性婚姻殿堂,是窗簾內的酒店客房。
餘笙畫畫。
用自己的畢生所學,修飾這個男人的面具,最起碼讓它美麗一點。随着一筆一筆落下,餘笙心越慌,自己苦澀的悲傷要流到畫布上,他忽覺自己在參加葬禮,有什麽東西在掌聲中歡呼中酒杯碰撞中聲聲祝福中笑聲中默然走向死亡,它目睹了不屬于它的人間幸福,它知道這幸福是假象,可它是無聲的無形的,它無力吶喊無力對抗,餘笙四顧,沒人聽得見它氣息奄奄嗎?是了,他終于悟到眼前上演的戲,悲悲悲。匡靜河也演過同一出戲,他演技好,應該是高高興興的模樣吧。餘笙仍沒法完全理解匡靜河為什麽結婚,也許是餘笙更理想化,也許是匡靜河太渴望“正常”,無論如何,經歷了趙雲樓的婚禮,餘笙能原諒匡靜河結婚、原諒匡靜河追求他…原諒餘笙自己最初不知匡靜河單方面開放式婚姻時,對已婚的匡靜河動情。
餘笙?你沒事吧?
餘笙猛抽口氣,摸了摸臉,濕了。
一個女聲歡快地響起,哇,好漂亮!雲樓給我看了你畫婚禮的視頻,真人比視頻裏還厲害。
趙雲樓摟在她妻子的腰上,讓餘笙聯想男主演摟着女主演在紅毯上拍照,親昵中搏動着疏離。趙雲樓朝妻子中規中矩地一笑,又問餘笙,你沒事吧?
餘笙搖搖頭,說,我有個想法,可以跟你詳細說說嗎?
趙雲樓聽懂了,讓妻子先去換衣服,她吻在他臉頰,當她眉開眼笑跟餘笙擺手,餘笙強忍着沒移開眼,微笑回應,她提起裙擺和後面的姐妹走了。
餘笙看向趙雲樓,自己一定是徘徊在瘋狂的懸崖邊,說,趙雲樓,你還有機會把悲劇扼殺在搖籃裏,我還留着我們的結婚證書,你要是反悔,我能幫你。
趙雲樓略為吃驚地眨了眨眼,又垂頭笑道,謝謝你,餘笙,我崇拜你的灑脫,你的愛人比我幸運,我寧可你在拉斯維加斯一覺醒來忘了我們閃婚,沒去離婚,我就能一輩子偷偷摸摸地有個法律承認的丈夫…不過,我是商人、家族繼承人,我們坐擁的錢權越多,就越膽小越現實。你好好保管你的那份結婚證書吧,我的那份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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