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周啓換了一身淺色廣袖長衫，頭發也重新束了。

他本就長得俊朗，身材高挑，這麽一打扮，竟将身上的江湖氣質遮蓋了許多，頗有幾分溫潤書生的味道。

伏溦看見他的時候都愣了一下。她露出笑容，喚了一聲周少俠。

“伏姑娘随意就好，不必再如此客氣。”周啓笑。

相比之前，周啓自從到了門派，就少了幾分冷淡，話也多了起來。伏溦想，可能是因為到了自己家的緣故吧。

家本是世間人的歸宿，大多數人在自己家裏就是最放松的時候。但她在家時反而不如在外面自在，想來也不免覺得諷刺。

周啓将手裏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問：“姑娘吃過藥了不曾？”

伏溦搖頭：“還未。”

紫蓿道：“方才去過趙先生那兒了，藥還得一個時辰才能好。”

周啓看她一眼，轉而向伏溦道：“我從廚房拿了些許糕點，是京中的式樣，正好吃過藥了嘗嘗，去苦。”

伏溦道了謝，讓紫蓿把食盒拿了下去。

她面帶擔憂地問：“方才紫蓿去取藥，我還讓她問趙師兄你的傷如何了，但趙師兄說你沒去找他看？”

“已經無大礙了，用不着麻煩他。”

伏溦觀他神色不似作假，雖然依舊疑惑，但心下穩定了不少。

沒去最好，她巴不得呢，就是覺得這不太像他會做的事。

Advertisement

不過面子上還是要勸的，她依舊做出一副擔憂貌：“身體重要，少俠可千萬莫要大意。”

周啓道：“真無礙了，我覺得還是多虧了姑娘那日給的藥，這傷才能好那麽快。”

伏溦一頓，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死死地絞着帕子。

她淡笑着：“不過是普通的傷藥，哪有那麽神奇。是少俠習武之人，身子底子好罷了。”

說着，大抵是有些着急，沒壓住胸腔裏的癢意又咳了一聲。

周啓看着她，嘴角彎起：“姑娘的風寒貌似越發嚴重了，我這就去趙師弟那兒看看藥好了沒有，好了給你送過來。”

“不用！”伏溦一慌，忙又掩飾地咳了幾聲：“讓紫蓿去就行，怎麽還能麻煩少俠。”

紫蓿也是捏了一把冷汗，聞言趕緊道：“奴婢現在就去。”

紫蓿說完忙出了門，周啓也收了逗弄人的心思，起身告辭：“趕了一天路，今天還是好好休息吧。”

伏溦颔首：“少俠也莫再操勞，身體要緊。”

“說了不必再這麽客氣，”周啓看着她，語氣中似有一絲無奈：“以後喚我名字即可。”

伏溦一愣，随即道：“……好。”

周啓轉身離開，她終于松了口氣，心道這關可算是過了。

就是過得好像太輕松了些。

夜間風散烏雲，霁月挂在半空，整個青山派都陷入被月華籠罩的沉睡中。

樹上有布谷鳥鳴，小院寂靜，趙斯年的屋子還亮着燈。

他将最近新配出來的藥方整理好，本想再看看書，但半晌卻一頁都沒翻過去。

他嘆了口氣将書合上，望着眼前的一盞紙燈出神。

那燈罩早已泛黃，上面貼着褪色的剪紙，一只兔子和老虎栩栩如生，相互依偎在一起。

趙斯年伸手撫過，眉眼間露出溫柔。

那是他妹妹月娥剪的。

趙斯年原本是路邊棄嬰，被趙家夫妻撿回家，一年後他們又誕下一名女嬰，自此一家四口過着平凡的日子。

趙斯年十四歲那年父母雙亡，只留下他們兄妹二人過活。

本來父母亡故後，他就要負擔起家中生計，已經沒辦法再去讀書。但那時縣裏伏家私塾的先生來找他，說他可以去私塾念，食宿都管。

話雖如此，趙斯年也不能把妹妹丢在家裏，沒吃沒喝又一個人，他也放心不下。

不過私塾先生說，聽聞伏家最近正在買丫鬟，正好可以将妹妹送去。

伏家善名盡人皆知，趙斯年也能放心讓她去。

他深知只有自己将來考上功名，他和妹妹才能有好日子過。如若他有了官身，等妹妹長大了，也可以憑他的身份嫁個好人家。但眼前，為了将來的好日子，只能先将她送去伏家了。

于是，月娥就去了湖陽伏家做丫鬟，而趙斯年留在縣裏念書。

月娥雖是女兒家，但也跟着他讀過些書，寫得一筆好字。到伏家後，每月都會給他寄信。

那年月娥十二歲，被分配在伏家老太太房裏。她在信中說，老太太待人和善，還經常給她點心吃。

兩年後，月娥在來信中說老太太沒了，等辦完喪事，她就要被分到了大房五姑娘房裏去了。

月娥沒有雙親，又遠離兄長，這幾年多虧老太太照拂。如今老太太故去，她自然傷心，趙斯年發現字跡上還有洇開的淚痕。

但他除了安慰也無他法，就回信告訴她，再等一年多，等他參加了春闱，就能接她回家了。

之後信就少了，起先兩個月一封，三個月一封，後來就半年來一次，而後就再沒有消息了。

那是月娥去伏家的第三年，彼時趙斯年已十七歲，她也十五了。

本來翻過年趙斯年就要參加春闱，月娥也到了及笄之年。他本想高中後就替妹妹贖身，等過兩年她長大些，再替她尋戶好人家。

但誰知道這時候月娥卻沒了消息。他擔心得不行，就和私塾告了假，打算去湖陽找一趟。

他們家就在縣郊，前一天放學時趙斯年向老師告了假，等翌日一早，就去了城中買了一身新衣，又給妹妹買了一支珠釵，打算回家後收拾一下包袱就出門去湖陽。

誰知道他才到村口，就看見自家方向濃煙四起，村民們呼喊着救火。

他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兩個黑衣人策馬奔了過來。他忙躲到一旁樹後，等他們出了村才跑回家。

他家房屋已被燒毀，村民們還在救火。鄰居李嬸看見他忙拉着他的手哭道：“年哥兒！嬸子對不住你！”

趙斯年忙問怎麽了，李嬸說：“昨日你說學裏告了假，我就以為你今日在家。方才有人來敲門，說是找你，我當你睡着，就告訴他讓他喊兩聲。”

“我忙着喂豬，沒聽見動靜，還以為你開門讓他進去了。誰知道一會兒就聞到煙味，你叔喊我出去，我才看見你家院子裏着火了。”

“我們以為你還在屋裏，就叫了鄰裏來幫忙撲火。現在想來，那賊人竟然是要你命來的！”

趙斯年愣住，他來不及心疼房屋，随即握住她的手道：“是什麽人！”

“一個比你大幾歲，穿青色衣裳的書生。我以為是跟你一起念書的……他眉尾有一顆痣！”

趙斯年想起來了，那兩個黑衣人，其中一個就是左眉尾有一顆痣。

他咬牙握緊了拳頭，說：“我方才進村的時候看見他們了。”

李叔滿臉灰地跑過來問：“年哥兒可認得那是誰？”

趙斯年搖頭，他不認得。

李叔有問他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趙斯年也搖頭。

他為人本分，性子也不愛鬧騰，鄰裏都誇他乖巧懂事。和同窗們也只是點頭之交，沒什麽好友，亦沒什麽仇人。

趙斯年盯着那還在冒濃煙的破敗房屋，火已經滅了，但也只剩一片狼藉。

月娥到現在音信全無，但誰想到竟然又遭此無妄之災……

趙斯年猛地擡頭，他想，月娥忽然斷音信的事，說不定就和這些人有關系！

李嬸見他變了臉色，忙問怎麽了。

趙斯年看着她和李叔：“叔，嬸兒，我要去一趟湖陽，說不定能查到兇手。”

李叔也道：“那人雖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但肯定是為了要殺你，村裏确實是不能待了。”

李嬸兩眼汪汪地看着他：“我可憐的孩子，既然如此，我給你拿些盤纏，讓你叔送送你。”

這時候也沒法兒客氣，家裏都被燒沒了，他現在也必須走，只好先拿了李嬸給的銀子，等回來了再還他們。

臨行前，趙斯年跟一衆鄰裏們道：“今日我回來的事，還望各位不要說出去，如若有人問起，就說我死在這場大火裏了。”

衆人紛紛應和，李嬸摸了摸他的肩膀：“放心去吧，村裏其他人我也會轉告到。”

趙斯年給他們行了一禮，就和李叔離開了。

去湖陽得先進城，然後從另一道門出去。那些人說不定還沒走遠，為了避免再遇上，趙斯年就被李叔藏在賣菜的車上，送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