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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應小澄生在西北,一個偏遠得與世隔絕的小村莊。

村子裏有很多土胚房,東一塊西一塊,像補丁還算整齊地縫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補丁”旁是瑞雪還未消融的農田。

天黑了,應小澄家點起煤油燈,一家三口擠在一張窄窄的木頭桌子旁吃飯,桌上是一碗炒洋芋片和一碗腌鹹菜,主食吃的是鍋盔。

楊娟給應小澄的碗裏夾炒洋芋,和丈夫說着話,“寶華家那個孩子,你瞧見了嗎?”

應禾勇看着大口吃鍋盔的應小澄,緩緩點頭,小聲說:“瞧見了。”

楊娟感慨:“那模樣生得可真漂亮,白白淨淨,像大城市裏的孩子。”

說完她突然小心翼翼地看向門窗,聲音變得很小,最後幾個字幾乎沒發出聲,“我聽說,沒花多少錢。”

應禾勇搖搖頭,沒有說話。

應小澄咽下嘴裏的鍋盔,比夜裏燭火還要明亮的眼睛看了看父母,學楊娟用很小的聲音問:“誰呀?”

應禾勇摸了摸他的頭發,還是沒說話。

楊娟往他碗裏夾洋芋,“以後你就知道了。”

一家三口吃着晚飯,桌上的話題也從路寶華家的孩子變成即将開始的春耕,應禾勇說過兩天就該去鎮上趕集了,要買春耕的種子。

應小澄安靜地聽到這忽然笑得眼睛彎起來,歪頭把臉貼到應禾勇的手臂上,小孩兒糯米似的嗓音十分讨喜,“爸,我想吃燒殼子。”

應禾勇緩緩露出笑,見他手裏的鍋盔快吃完了又給他拿一塊,點頭答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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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慢慢深了,窗外漆黑如墨,天地四寂。

應家的土坯房也早就熄了煤油燈。

應小澄睡在土炕中間,被楊娟摟在懷裏,最外側睡着應禾勇。

楊娟垂眼看應小澄沒長多少肉的臉蛋,手心摸到的也是小小的身體,細聲細氣地對丈夫說:“今年,我們也種一些黃芪和柴胡吧,去年種的都賣了好價錢。”

應禾勇悄悄翻了個身,小聲說:“好。”

過了一會兒,就快睡熟的夫妻二人突然被院裏傳來的拍門聲驚醒。

這幾下動靜不是一般大,應小澄也睜着眼爬起來,懵懵地看應禾勇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就走進寒夜裏,摸黑去開門。

不一會兒,應禾勇急匆匆地跑回來,“娟兒,快,寶華孩子吐了,你給看看。”

楊娟呀一聲,也顧不得頭發還散着,随手摸件棉衣披上,匆匆往外走。

應小澄見狀徹底醒了,小猴兒似地自己摸下土炕穿鞋,“我也要去,媽等等我。”

應禾勇眼疾手快拎住他的後衣領把人拎回來,“穿衣服。”

父子倆各自多加一件衣服才走出家門,再右拐進了隔壁的院子。

村裏的土坯房大多緊緊挨着,跟應家挨在一塊的就是路家,兩家中間只隔了一堵矮牆。

應禾勇抱着應小澄走進路家,還沒看見人就先聽到嘔吐聲,空氣裏飄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煤油燈擺在土炕的小桌上,一個黑發微卷的男孩難受地趴伏在土炕邊,小臉慘白地對着一個舊臉盆吐出胃裏消化不了的食物殘渣。路寶華的妻子王素芬就蹲在男孩身邊,眼淚彎彎地給他拍背。

同樣候在一邊不敢走開的還有楊娟,她怕人吐得厲害一頭栽到地上,兩只手始終穩穩抓着男孩,溫聲安慰:“沒事了,都吐出來就好了。”

應小澄覺得她這話應該也是在安慰路家夫婦,因為這兩個從沒生養過孩子的人,一個已經被吓哭了,另一個雖沒哭但臉色也是非常難看。

應禾勇抱着應小澄走過去,小聲提醒路寶華去燒些熱水。

路寶華勉強回神,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還在幹嘔的男孩,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楊娟把吐完沒有力氣的男孩翻過來摟着,用手力度适中地幫他揉肚子,看着男孩蒼白的面孔,她心疼得直嘆氣,說:“你們不該給他吃鍋盔,他吃不慣。”

王素芬抹淚不說話。

“明天給孩子煮些小米粥,喂點山楂水,記得不要喂多,半碗就夠了……”楊娟輕聲叮囑王素芬,兩只手一刻也沒閑着,不一會兒男孩的臉色恢複了些,無力地窩在楊娟懷裏昏昏欲睡。

“拿碗溫水來。”

楊娟剛說完,路寶華就端着一碗剛燒開的水走進來。

應禾勇看得直搖頭,放下應小澄接過路寶華手裏那碗水,轉身往外走,路寶華不解地追出去。

終于能自由行動的應小澄馬上像猴兒一樣爬上路家的土炕,腦袋湊到楊娟懷裏去看男孩的臉,“媽,他是誰?我怎麽不認識他。”

村子裏的孩子他都認識,他可以肯定這男孩不是村裏的孩子。

“他是你素芬阿姨的兒子。”楊娟摸了摸男孩蓬軟的卷發,“你可以叫他……”

楊娟看向了王素芬。

王素芬笑着擦淚,“心心,孩子叫路心。”

應小澄學着叫了一聲心心,就看見男孩緩緩睜開眼睛,正無聲看着他。

應小澄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開心,還去牽他的手,“心心你真好看。”

應小澄還想多跟路心說幾句話,但應禾勇一回來就把他抱走了。

楊娟給路心喂了些溫水後又多陪了一會兒,等路心睡着了才離開,臨走前還是不放心地拉着沒養過孩子的路家夫婦叮囑,“等他醒了再喂點幹淨的溫水,小心別燙着……”

應禾勇抱着應小澄在院子裏等,等楊娟出來了再一起回家。

躺回自家的土炕上,應小澄一點睡意也沒有了,他有個問題很想不通,只好問問父母,“爸媽,為什麽我以前沒有見過心心?”

楊娟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說:“因為他之前不住在這。”

“他從哪兒來?”

“很遠的地方,好了,快睡吧。”

第二天,村裏的玩伴來找應小澄。

年齡相仿的幾個孩子腦袋擠在一塊争看路家的門縫,一個個屁股撅得老高。

應小澄坐在自家門檻上,并不加入他們,只是覺得很奇怪,“你們在玩什麽?”

和應小澄穿開裆褲就認識的王慶說:“我們不是在玩,是在偷看,我聽我媽說寶華叔買了一個兒子,我想看看長什麽樣。”

應小澄哦了一聲,知道他們在說路心,便告訴他們,“我知道,他很好看,是白色的,頭發很黑,像這樣卷卷的。”

應小澄一邊說一邊示範給他們看,可惜他自己的頭發太短,根本卷不起來。

孩子們一點也不信,但都離開了路家的門縫,圍到他身邊,“哪有人是白色的?”

“他真是白色的。”應小澄指着遠方高聳入雲的巍峨雪山,“像雪那麽白。”

“你說謊。”

“我沒有。”應小澄軟軟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像一顆甜甜的軟柿子。

“你要是沒有說謊,那寶華叔花錢買的兒子就不是漢人了。”

應小澄回憶路心的臉,搖搖頭,“也不像少數民族。”

“不像漢人也不像少數民族,難道是妖怪?”

應小澄有些不高興,“你才是妖怪。”

王慶氣得咬牙,“好好好我是妖怪,那你以後別跟我玩。”

“你是妖怪我也跟你玩。”

王慶沒好氣地拍了下那不知裝了什麽的小腦袋,轉身招呼其他人過來開會,商量今天誰當大王。

應小澄是這裏面最小的孩子,剛七歲,還不能參加這麽重要的會議。王慶說等他八歲就能參加了,可是他六歲的時候王慶也說他七歲就能參加。

真不知道他要幾歲才可以當大王。

應小澄兩只手捧着臉,看他們像往常一樣先争吵一番,再用石頭剪刀布決定誰是大王。

嘎吱——

突然拉開的門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他們齊齊扭頭看向應小澄家隔壁,另一間土坯房。

窄窄的老舊木門裏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孩子們都認得,第一時間叫人。

“寶華叔。”

“欸,你們玩。”

路寶華是一個人出來的,家門關得嚴嚴實實。

應小澄一看見他就想起來了,仰臉問:“寶華叔,心心好點了嗎?”

“好多了。”路寶華伸手摸了摸應小澄的頭頂。

“他不出來跟我們玩嗎?”

路寶華笑着搖頭,“他要陪你素芬阿姨。”

等路寶華走出去很遠了,王慶才問:“小澄,心心就是寶華叔的兒子嗎?”

應小澄點頭。

“像個小女孩的名字。”

“一點也不像。”

“……”

-

春寒消逝,瑞雪将融。

趕集那天,應禾勇天還沒亮就起了,楊娟給他裝水和鍋盔,拿着路上吃。

縣城在很遠的地方,水陽村的人天亮開始趕路,要很晚才能回到村子裏。

那天村裏去縣城的人很多,有驢的人家用驢拉車,沒有條件就走着去。應小澄家沒有驢,應禾勇只能靠兩條腿趕路。

人都趕集去了,村子一下冷清不少。

行動不便的老人們窩在一塊曬太陽取暖,未抽綠的樹枝光禿禿,日光耀眼,雲都飄向遠方的雪山。

太陽下山前,跑出去玩的應小澄撿了根又長又直的小木棍回來,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炫耀。

“媽,你看,這是我撿的。”

楊娟在忙,但還是抽空看了一眼。

天黑後,去縣城趕集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

往年這時候應禾勇總是很晚才能到家,今年卻反常地早早就回到村子。楊娟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路上遇到同村有驢拉車的人家。

應禾勇從縣城買回來的東西除了春耕要用的種子,還有應小澄想吃的燒殼子。縣城賣的燒殼子裏面是沙棗面,能吃到花生和芝麻,應小澄最愛吃,應禾勇每次去縣城都會買一袋回來。

楊娟從袋子裏撿出三個放在碗裏,讓應小澄拿到隔壁去,給路心嘗嘗。

應小澄抱起碗跑到隔壁敲門,“心心,快開門。”

開門的是路寶華,他也才從縣城回來,嘴裏吃的是鍋盔。

“寶華叔,我找心心。”

路寶華指了指屋,讓他直接進去。

應小澄跑進屋就看到路心了,和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男孩縮在土炕角落,身上穿着并不合身的棉衣。

應小澄絲毫沒有在意路心眼神的冰冷,獻寶似地送出手裏的碗,“心心,吃燒殼子。”

和他的熱情截然相反,路心既疏離又冷漠,不想理會他,也不想吃他給的燒殼子。

但應小澄一看見他心裏就特別喜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臉看,歡喜地說:“心心,你真好看,可以跟我一起玩嗎?我把我的小木棍送給你。”

路心冷冷轉開臉。

路寶華從院子走進來就看見應小澄這小猴正趴在他家的土炕上,一臉特別想牽路心手的表情。

“我叫應小澄,你叫我小澄就好了,你不喜歡吃燒殼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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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開文啦,讓大家久等了。

這本開文前在大綱上做了很多細節調整,這可能是因為我希望這是一本比較甜的文。

關于兩個小可愛命運般的相遇,再到未來翻山越嶺只為完成一個兒時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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