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你在開玩笑吧。”

柏浔沒有說話,就這麽坐在沒燈的黑暗裏沉默地看着他。

應小澄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你不打算尊重一下我的意願嗎?”

“所以我在等你睡着。”

“我睡着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應小澄試圖跟他講道理。

但柏浔常以自我為中心,跟他講理多數情況下是講不通的。

“你睡着了是無意識狀态,這難道不算尊重了你的意願?”

應小澄開始懷疑自己聽不懂中文,“啊?”

柏浔不滿他的反應,微微蹙眉,“我尊重你,你也應該尊重我。”

“……啊?”

“老實睡覺。”柏浔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回折疊床上。

應小澄好像後背長了刺,剛躺下又馬上彈起來,“我不睡了。”

“為什麽?”

“我不敢睡。”應小澄胳膊肘拱了拱柏浔,“你回你床上去坐。”

柏浔不動,“我要坐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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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坐在這,請你走開。”

柏浔這輩子第一次被人趕,還是應小澄趕的。很明顯能聽出他的語氣裏有不加掩飾的不高興。

柏浔有些無措地起身,蹙着的眉頭并未松開,“我的意願就不需要尊重?”

應小澄一時無話可說,差點把自己憋住了,“你就不能忍到我記憶恢複嗎?”

他不像以前的應小澄那樣喜歡柏浔,沒有記憶和經歷,情感就得不到支撐。光有一張皮,什麽都是空的。

柏浔應該也是考慮到現在的應小澄不喜歡他,才會想到等他睡着再親近應小澄。老實說,從他的角度出發,這看似荒謬的邏輯還是有讓人理解的空間。應小澄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裏那一關過不去。

“我為什麽要忍?”

“就當為了應小澄。”

柏浔不語。

盡管四周一片漆黑,但應小澄還是感覺自己看到了他臉上的不樂意。仿佛這是多大的委屈。

“那你都告訴我你要趁我睡着了對我做點什麽,我還怎麽睡得着呢?”應小澄的悶氣找不到地方發,覺得自己很多餘,好像憑空出現插進這兩個人中間。可問題又不是他自己願意這樣的。

“所以你是失眠了?”

應小澄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肩膀都垮了,“我的重點不是這個吧。”

“我應該告訴過你應小澄是我的。”

應小澄已經在破罐破摔的邊緣,“你确實這麽說過。”

“你只是失憶了,你們是同一個人。”

“……對。”

“那有什麽不可以?”

應小澄張了張嘴,“我不喜歡你。”

柏浔心口被紮了一針,扭頭轉身回到自己的折疊床。

應小澄看着黑暗中柏浔沒那麽清晰的身影,突然過意不去,“那個,但是我也不讨厭你。”

柏浔已經躺下了,還側過身體背對他。

應小澄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任何反應才重新躺下。可受過驚吓的心髒一時間還沒有完全平複下來,他仍然睡意全無,甚至變得比剛才更精神,嘴唇好像還能回憶起柏浔的溫度。

那一親特別快,他現在才有時間驚訝一下,原來柏浔的嘴唇那麽柔軟。雖然他經常冷冰冰地說話,但嘴巴确實不是冰的。

看着柏浔一動不動的背影,應小澄忍不住反省自己剛才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畢竟不管怎麽說,柏浔跟應小澄都是名正言順的一對,他用應小澄的身體對人家男朋友說我不喜歡你,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可要不這麽說,柏浔哪裏肯放棄。又有誰說得準他到底會趁他睡着做點什麽。

應小澄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閉起眼睛醞釀睡意。

他以為自己睡不着,但這次睡意襲來特別快。可能是因為受了驚吓,心情又大起大落的。他跌入夢鄉,做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夢。

這個夢很真實,他都覺得不是夢了。

夢裏他和柏浔還是小孩兒,背着小小的書袋,手拉着手走在茫茫的山路裏。沒花沒草只有一望無際的荒原和石頭。

天空異常廣闊,沒有城市的高樓和燈光,天上的星星也無處藏匿,流淌成一條靜靜的銀河。他看到幼年的自己緊緊牽着幼年的柏浔,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他們要去哪兒,只是望着那兩個小小的背影,尤其卷毛的那個,他第一次有這種沖動。

“心心……”

那被小時候的他牽着的小卷毛好像聽見了,竟然停下來回頭看他。漆黑的眼睛是和年齡不相符的冷淡,仿佛誰也沒有放在眼裏。可他牽着另一個男孩兒的手明明那樣緊,好像誰也分不開。

小卷毛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了。

應小澄控制不住自己,又叫了他一聲,“心心。”

意識到自己沒聽錯,柏浔從折疊床上坐起來,走向另一張折疊床。應小澄的睡姿還算規矩,就是在做夢,嘴裏時不時會冒出幾句夢話。

柏浔站在床邊就這樣低頭看着他,睡夢中的應小澄嘴巴又動了動,吐字挺清晰,“心心,你還有一只手,也讓我牽牽你……”

柏浔不解他這是在做什麽夢,但聽清楚他的夢話,便俯身拉過他的手腕,和他的手牽在一起。

正在做夢的應小澄似乎也得償所願了,嘿嘿笑着收緊五指,和柏浔的手緊緊牽在一起。

之後柏浔沒有再聽見他說夢話了,被牽着的手也拿不回來。

他看着應小澄的睡臉,總覺得說夢話的應小澄特別像他熟悉的應小澄。很可愛,會撒嬌,好欺負,很喜歡他。

熟悉得他更想他了。也很疑惑為什麽從前的應小澄可以那麽喜歡他,失憶後的應小澄就不可以?

想起那句我不喜歡你,柏浔又覺得心頭堵得慌。突然也不明白了,以前的應小澄為什麽會那麽喜歡自己。

可仔細想想,如果有人問他又是因為什麽喜歡應小澄,他也一樣回答不上來。

應小澄有很多優點,即使柏浔有自己的一套“嚴選”标準,應小澄依然稱得上十分優秀。不帶私人感情地說,确實讨人喜歡,否則也不能有什麽許小英。

那麽柏浔有什麽讨人喜歡的優點嗎?

柏浔對着應小澄的睡臉沉思,感覺自己最有用的優點就是小時候很讨應小澄喜歡。不過現在這個優點不管用了。簡而言之,他沒有什麽可值得喜歡的。

如果這個時候再出現一個許小英之類的,或許應小澄就要離他而去了。

夜還很長,柏浔守着熟睡的應小澄,像守着即将燃盡的篝火,而他手邊連一塊能燒火的樹枝都沒有。

-

次日清晨。

住在農村睡得早起得就早,楊娟和應禾勇都已經起了。廚房有做早飯的動靜。

應小澄還賴在那張折疊床上,時不時翻個身蛄蛹一下。他不起來也沒人叫他,就讓他睡個夠。

柏浔已經出去溜了一圈回來,西北晨起微涼,他穿的一身米白色運動服。一塵不染地走在村子裏,人跟景都不像在一個圖層。

應小澄是聞見粥米香才起床的。在國內他不能在外面随便吃肉,楊娟只能給他煮白粥,再燙熟青菜簡單調個味,豬油她不敢放。

柏浔是客人,不是運動員沒有禁忌。楊娟就把昨天吃剩的雞肉回鍋做成炒雞,再炒盤洋芋擦擦。香得應小澄眼睛發直,咀嚼菜葉子的時候一直盯着那碗炒雞。

吃過早飯,應禾勇出門幹活,應小澄也想跟過去幫忙。但楊娟拉住他,小聲地說:“你要跟過去,人家心心是下地還是不下地?”

應小澄沒想過這個問題,抓了抓頭沒說話。

楊娟推了推他的手,“去吧,出去轉轉,想玩什麽玩什麽,去縣城玩也行,記得天黑回來吃飯。”

應小澄被趕出家門,和柏浔大眼瞪小眼。

“你想去縣城玩嗎?”他問。

柏浔說:“随你。”

“那先轉轉吧。”應小澄現在跟他有點兒尴尬。不管從前的應小澄跟他有多親近,他現在心态上就是昨晚被人奪了初吻。始作俑者正兩手插兜走在他旁邊。

“對了,你小時候是不是受過傷?”

柏浔看着他,“你想起來了?”

“不能說想起來,應該說夢到了。”應小澄伸出自己的左手,在上面劃了劃,“我看到你這裏有一道疤痕,但你的左手根本沒有疤痕。”

“因為難看,做了手術。”

“還真有?”應小澄回頭看他的左手,“怎麽傷到的?”

他之前從沒聽柏浔說過這件事。

柏浔不想聊這個,只問:“還夢到什麽?”

“好多,都是我們小時候的事。”應小澄走在前面,“我還夢見一棵樹,那棵樹特別高,高得能摔死人。”

夢境常有很多超現實的誇張色彩,那棵樹自然也高得過于離譜。可神奇的是,他坐在樹上能清楚看見小時候的柏浔站在樹下,仰起腦袋看他。他不知道該怎麽跟柏浔形容,只能說:“那樹特高,但我坐在那上面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還挺有安全感的。”

柏浔知道他在說哪棵樹。

“我總覺得這好像是特別重要的事情,要不你給我說說呗。”

柏浔說:“我也忘了那棵樹在哪。”

“啊?還真有這棵樹啊?”應小澄很驚訝,“真的特別高嗎?”

“只是比院牆高。”

小孩子的視野跟成年人不一樣。小時候覺得特別大的院子,特別高的樹,長大了再去看會發現跟小時候不一樣,并沒有那麽大,那麽高。

一個失憶,一個離開太久都忘了。兩個對村子不熟悉的人到處轉悠。走過很多已經沒有人住的房子,越走越深,四周也變得很安靜。

“我們是不是迷路了?”應小澄左顧右盼,發現自己已經認不出回家的路。

柏浔站在原地張望,突然視線定住了,他拉起應小澄的手朝某個方向走去。應小澄看到一間院牆塌了一半多的土坯房,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風吹過,樹上窸窸窣窣地響。

确實比院牆高,但沒有應小澄以為的那麽高。

“這棵樹有什麽特別的嗎?”

柏浔不回答樹,看着樹旁邊的破房子說:“這裏以前住了個瘋子,你每天跑來喂他,直到瘋子死了。”

應小澄微微睜大眼睛,頭突然很疼,很多畫面一閃而過,可他一個也抓不住。

“這棵樹的作用是你爬上去,食物才能丢進院子。”

應小澄怔怔看着柏浔的臉,腦海裏浮現的卻是被鮮血染紅的雪地,幼年柏浔躺在雪裏,左手血流不止。

他沒想起來前因後果,但他突然怕得想哭,足以見得這段記憶對應小澄來說到底有多重要,簡直是童年陰影的程度。

應小澄忍不住用手揉了揉悶痛的胸口,可是怎麽揉都緩解不了。

柏浔注意到他的異常,蹙着眉走過來,扶着他,“哪裏不舒服?”

應小澄看着他長長诶了一聲,“你是給這個身體灌迷魂湯了嗎?”

柏浔微怔。

“心疼死我了。”應小澄愁眉苦臉地說:“我都沒想起來怎麽回事,就心疼渾身疼的,好像挨過一頓毒打,是不是你打的?”

“……”

應小澄又诶了一聲,拉起柏浔趕緊跑,“快走吧,我越想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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