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奴隸

奴隸

碧空萬裏,夏樹蒼翠。

盛夏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熱浪波動,驕陽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大地上,光影斑駁,勾勒出樹葉與紫薇花的輪廓。

紫薇花架下,有一紅衣美人卧在軟榻上,臉上輕覆着一個鴛鴦團扇,擋住了細碎的陽光,偶爾幾陣微風吹來,紅色裙擺微微飄動。

正午日頭漸漸大起來了,小宮女将榻邊已經融化得差不多的冰塊換掉,重新補了幾塊新的進去。

樹上黃鹂鳴叫,榻上美人猛然驚醒。

寧長月拿掉蓋在臉上的團扇,額頭上細汗層層,眼裏的驚慌痛苦還來不及散去。

又夢到前世那場大火了。

她嘆了一口氣,這是她重生的第五天,回到了十五歲這一年。

見她醒了,宮女趕緊拿起孔雀尾扇給她扇風,看到她不太好的臉色,宮女躊躇了一下問道:“公主剛剛可是又夢魇了?”

寧長月閉起眼睛緩了緩,再睜開眼時眼裏一片清明,她問道:“檀香,今日可是七月初七?”

宮女檀香點點頭:“回公主,正是。”

寧長月仰起頭,看了一眼天邊的太陽,嘴角彎起一抹不明的笑。

“檀香,更衣。”

一襲大紅色宮裝,裙擺逶迤,流蘇耳環垂到胸前,玉妝粉面,頭上是九鳳金簪,一舉一動都富貴到了骨子裏。

大興長公主,配得上這副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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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外四雪玉攆候在陰涼處,轎身是大氣的朱紅色,轎頂的四個角都挂了銀色鈴铛,轎子一動就叮咛作響,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圍在轎子四周的紗帳都是上好的蠶絲和錦布,夏天不悶冬天不冷。

寧長月坐進玉攆,裏面放了冰,裏面有冰鎮楊梅和冰鎮荔枝,她償了一顆楊梅,很甜。

玉攆緩緩駛動,頂上的銀鈴铛開始發出清脆的響聲。

寧長月皺着眉,臉色一寸寸白下去,她現在聽不得這些叮叮當當的聲音,和那些鐵鏈子一樣,讓她喘不過氣。

“停下。”她捂着胸口,氣息略重的喊。

“公主怎麽了?”檀香掀開簾子問。

寧長月:“把玉攆上的鈴铛都拆掉。”

侍衛聽後立刻行動起來,沒一會兒功夫四個鈴铛就全部被拆了下來,侍衛手裏拿着鈴铛跪在地上。

寧長月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口說:“扔了吧。”

“是,公主。”

檀香重新放下簾子,她旁邊的小福子悄悄問:“公主以前不是最喜歡攆上的鈴铛了嗎?怎麽今日突然要拆了?”

檀香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主子的事你我少揣測。”

小福子摸了摸鼻子,低下頭規矩的跟在一邊。

天邊太陽火熱,奴隸場裏哀嚎一片。

幾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坐在高處的樹蔭下,一臉玩味的看着下面即将開始的人獸搏鬥。

一群犯了死罪的奴隸站在烈日下,一個個面色恐懼,在他們旁邊放了無數鐵籠子,鐵籠子裏面是餓了許久的惡狼、老虎、獵狗,它們看着外面瑟瑟發抖的人,眼裏發出貪婪的光,嘴角邊的口水順着獠牙流出,落在幹涸的地面上。

高臺上一藍衣公子收起手上的折扇,擡起手示意,底下的侍衛們得到提示後打開鐵籠,籠子裏面的猛獸就像離玄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張着血盆大口撲向慌張逃竄的人群。

奴隸們驚慌失措,慘叫聲劃破長空。

饑餓的野獸見人就咬,一群年老體弱跑不動的率先成了它們的腹中餐,殘肢斷腿,血流汩汩,染紅了一片黃土地。

臺上的貴公子開始下賭注。

最開始那位藍衣公子指着一個跑的最快的奴隸說:“我賭他活到最後。”

旁邊的人笑着問:“太子殿下,何以見得?”

寧淵挑了挑眉,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此人以前是江南大盜,逃跑時腳程一流。”

“不愧是太子殿下,連奴隸場的人都查的清清楚楚,佩服。”旁邊的人開始恭維。

寧淵笑了笑,沒說話,作為太子,他除了日常處理政務,皇宮裏的事大大小小他都需要了解,而知道一些犯了死罪的奴隸的信息根本不在話下。

旁邊的人也陸續開始下注。

最旁邊的一個紫衣公子像事不關己一樣依舊在和懷裏的美人調情,根本沒有去看底下的人獸搏鬥。

紫衣公子衣服半敞,胸膛上的理肌清晰可見,頭上也未有任何束飾,一頭青絲懶洋洋的垂在身上,他懷裏的女子勾起一抹把玩,笑得妩媚。

他好看的狐貍眼滿是柔情,伸出修長的手摩挲女人的下巴:“不愧是西域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風情,有趣的緊啊。”

女人在他胸膛印下一吻,嬌嬌軟軟的說:“世子喜歡就好。”

旁邊的人忍不住開口:“顧世子怎麽到哪裏都要帶個女人?怎麽?就這麽離不開女人。”

名叫顧毓的紫衣男子玩着酒杯,漫不經心的說:“我這人就喜歡美人在懷。”說完他又點了點女人的鼻子,“是不是啊,小美人。”

寧淵咳了聲:“顧毓,正經點。”

顧毓玩味一笑,在美人耳邊輕輕說話。

寧淵搖了搖頭,指着下面奴隸場四散逃跑的人問他:“顧毓,你覺得今日誰會活到最後?”

顧毓看着下面的慘景,眯了眯眼,然後說:“這我可看不出來。”說完站起身朝寧淵行了個禮,“太子殿下,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寧淵輕嘆了口氣,點點頭。

顧毓摟着女人潇灑離開了奴隸場。

“我看這顧世子遲早死在女人身上。”一些人開玩笑說。

“聽說他流連青樓,每日喝的不省人事。”

“顧毓怕是廢了,上次武安候把他從女人堆裏揪出來,還揚言要和他斷絕關系,要不是武安候只有他一個兒子,恐怕他的世子之位……”

“我倒是聽說武安候的小妾好像有孕了。”

“……”

奴隸場裏的犯人已經死了一大半,一些吃飽喝足的野獸也慢慢停下腳步,攻擊興趣開始減弱,這也讓幸存者們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見此,寧淵再次擡手示意,一批新的餓獸即将出籠,奴隸們發出更加絕望的哀號。

一輪新的捕殺正式開始。

……

玉攆停在奴隸場外,寧長月款款而下,宮人們立刻走過去幫她撐傘。

她擡眼看了眼奴隸場裏的景象,斂下眉,隐藏眼裏的情緒。

她緩緩向着高臺走去,衆人一看到長公主來了都吓得連忙起身行禮。

寧長月在外名聲不太好,她張揚跋扈、脾氣古怪,傳聞誰要是敢惹她不痛快,直接杖斃。

這些貴公子們見到她也得乖乖行禮。

寧淵走到她身邊:“皇姐今日怎麽有興趣來奴隸場?”

寧長月擡了擡手讓衆人起來,然後說:“想來就來了。”

寧淵讪讪的笑了笑。

衆人站起身,偷偷看了寧長月一眼,眼裏無不浮起驚豔之色,長公主長得像先皇後,眉目間流轉的色彩讓人過目不忘。

但只一眼,他們又都很快低下頭。

長公主長的好看是好看,但脾氣也的确不好,他們不敢肖想也不敢冒犯。

寧長月在寧淵旁邊坐下,她遙目而望,目光在一個個逃跑搏鬥的身影中穿梭尋找。

寧淵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和她解釋:“這裏都是一些死刑犯,最後一程幫助餓獸果腹,對他們來說也算功德一樁。”

寧長月想到上輩子自己就是在這裏救了程璟,程璟當時犯了什麽錯來着?記不清了,他也許只是需要一個機會混進皇宮,僅此而已。

她冷眼看着與狼群在樹下搏鬥的程璟,端起涼茶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啧,別說這涼茶還挺好喝,她問旁邊的寧淵:“這涼茶是誰做的?”

寧淵回答:“是宮裏新來的廚娘做的。”

她放下茶杯,倒是來了一個手藝不錯的。

遠處,程璟手臂上的肉被餓狼撕扯下來一塊,他連連往後退去,面前的狼露着獠牙一步步向他逼近,猛然将他撲倒,鋒利的爪子穿透他的皮膚,鮮血四溢。

程璟找準機會,雙手死死插進餓狼的眼裏,餓狼發出一聲巨大的嗚鳴。

他把狼的眼珠子狠狠摳下丢到一旁,一只獵狗很快就将狼的眼睛吃進了肚子。

看不見的餓狼更加瘋狂起來,程璟拿起地上的石頭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在它頭上,溫熱的血液迸發而出,濺到他眼睛裏,視線鮮紅一片。

餓狼慢慢倒了下去,頭被砸了個稀爛。

程璟脫力的坐到地上,像是有感應般,他往高臺這邊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猛然睜大瞳孔,眼裏閃過狂熱的驚喜,他跌跌撞撞的往高臺方向跑,但由于身受重傷,他跑兩步就倒了下去,他努力支起身子,一步步往前爬。

奴隸場上人數所剩無幾,寧淵一開始看好的那個江南大道最後也被餓狼給分食了。

他扶額,暗嘆自己眼光不好。

整個奴隸場就只剩下程璟,他爬過一具具屍骨,淌過一條條血河,心裏只有一個信念,他要去她身邊。

烈日驕陽下,程璟右腿突然一陣劇痛,他回頭,發現一條黢黑的獵狗正死死咬着他的小腿,狗眼睛發出綠色的光,看起來兇狠無比。

寧長月單手直起下巴靜靜的看着下面的表演。

程璟啊程璟,真希望你死在狗嘴裏。

程璟狠狠揣開那條狗,身上的痛感讓他嘴唇發白,狹長的眼睛裏全是陰冷的寒光。

獵狗松開嘴,向後退了幾米作防禦狀。

程璟和它在烈日下僵持。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根枯樹枝,慢慢挪動身子去夠那根樹枝。

獵狗一看到他動,連忙撲了過來,程璟咬牙,拖着斷腿一鼓作氣拿到了樹枝,在獵狗撲過來的瞬間直插它的喉嚨。

獵狗在空中撲騰幾下,很快就沒了氣息,程璟把狗丢到一邊,繼續朝着高臺爬去,眼裏的陰寒瞬間又化成了無盡的喜悅。

寧長月惋惜的搖了搖頭,命是真大啊。

在場的貴公子們沒有一個人賭對,大家一開始選的都是強壯有力的,卻沒想到最後活下來的竟然是看起來瘦弱的程璟。

戲看完了大家也都散了,寧淵離開前問寧長月:“皇姐還不走嗎?”

寧長月朝他擺擺手。

寧淵帶着來的那群人先走了,整個高臺上只剩下了寧長月和她身邊的宮人。

她玩着昨日新做的指甲,餘光瞥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她無聲的笑了下,眼裏一片冰冷。

程璟咬緊牙,一步一步爬到寧長月身邊,望着近在眼前的裙擺,他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抓。

旁邊的小福子眼疾手快一腳将他踢開:“晦氣的髒東西,公主也是你能碰的?快滾開。”

程璟被踹遠了幾米,他擡頭望着寧長月,目光深沉隐忍。

寧長月卻只是冷漠的輕瞥了他一眼。

程璟心裏忽然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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