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救他
救他
寧長月吹了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慢慢走到程璟身邊。
程璟眼裏閃過一抹驚喜。
寧長月歪着頭看他,嘴角露出一抹笑,但是下一秒,她就狠狠踩到了他的手腕上,剛好踩在他被狼咬過的地方。
程璟不可置信,他啞着嗓子開口:“昭昭……”
“放肆,本公主的小字也是你能叫的?來人,掌嘴。”
說完她腳下又輾了輾,程璟表情痛苦,可他還是定定的望着她,另一只手顫抖着去抓她的裙擺。
寧長月皺眉,往後退去,滑膩的綢絲布料就這麽輕飄飄的從程璟手中劃走,像是有什麽東西也一并流失了,他根本抓不住。
寧長月将他剛剛碰過的裙擺撕掉,無比嫌棄。
程璟心髒鈍痛,他眼神漸漸恍惚,然後拼命搖頭,嘴裏喃喃:“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應該救他,上輩子就是這樣啊,怎麽變了呢?
很快就有人過來架起程璟,對着他的臉左右開弓,“啪啪”的聲音回響在空寂的平野上,寧長月聽着十分舒心。
整整二十下,程璟原本英俊挺拔的臉此時紅腫不堪,被丢到地上,他吐出一口血水,還是不死心往寧長月的方向爬,嘴裏喃喃自語,眼神依舊堅定熾熱。
寧長月居高臨下的睨着他,順手将桌上的酒倒在他的傷口處,程璟顫了顫:“昭昭……”
“來人,把他帶下去鞭笞四十。”寧長月不耐的吩咐。
程璟睜大眼睛,裏面墨色翻滾,充斥着痛苦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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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長月看着他的那張臉,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真想現在就殺了他。
可是……她閉了閉眼睛,在不知道他背後有多少勢力的情況下她不能輕舉妄動,上輩子他入宮之後只用了短短三年時間就成功逼宮,他暗處的勢力絕對不可小觑。
她深呼一口氣,寧長月,不要莽撞。
烈日下,程璟被吊在空中,沾了鹽水的鞭子一遍遍的抽打在他遍體鱗傷的身體上,即使這樣他也一聲不吭,只有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抹紅色的身影。
鞭子劃破風聲,寧長月忽然覺得吵鬧的緊,她揉了揉太陽穴往出口走去,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發現這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排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奴隸,她不在意的輕輕掃了一眼。
可就在收回目光的時候,她突然怔住,最後排的一個奴隸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慢慢擡腳向他走去,眼神有疑惑,又有探究。
穿着粗布麻衣的奴隸被暴曬在太陽底下,已經被曬得脫了水,他閉着眼,嘴上死皮四起,清俊的臉上蒼白一片,可他右眼下那顆鮮紅的淚痣卻格外引人注目。
寧長月站到他面前,細細看着他眼角下的那顆痣。
前世的記憶轟然襲來,上一世,在程璟剛剛奪位成功後,皇宮管制還處于混亂時期,有一婦人冒死進宮見她。
寧長月不認識她。
她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求公主救我兒。”
正是國破家亡的時候,寧長月整個人都處于悲傷中,她無神的看着婦人,實在沒有心情去管別人。
婦人又繼續說:“臣婦是秦伯候府的,與公主母妃閨閣時是手帕交。”
她不是說母後,而是母妃。
寧長月琉璃似的眸子閃了閃,眼神終于有了一點點波動,她幼時母妃去世,随後自己被寄養到了明修皇後名下,父皇憐她年幼喪母,便封了她長公主的封號。
盡管對于母妃的回憶并不多,但在她僅有的記憶裏,母妃美麗溫柔,常常抱着她給她講話本子裏面的故事。
“你認識我母妃?”寧長月問道。
婦人點點頭,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塊繡帕,上面繡的是一朵紫薇花,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是仔細看,可以看到上面的針法腳步十分複雜,是失傳已久的十絡秀。
寧長月以前幼時看母妃繡過,母妃還告訴過她,宮裏甚至整個皇城的繡娘都不會這種秀法。
她拿起婦人的那塊繡帕仔細看了看,眼眶漸漸濕潤:“你兒子叫什麽名字?”
“裴漣夜,秦伯候府庶子,還望公主将他救出奴隸場。”
婦人剛一說完,就被闖進來的士兵給拖了出去。
可她連自己的親皇妹都救不了,又有什麽能力去救別人呢?
漸漸的,她也就将這件事給忘了。
……
寧長月從回憶裏回過神,開口問面前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被綁在木架上的少年艱難的睜開眼皮,氣若游絲:“裴……裴漣夜。”
寧長月一震,看來天意如此,既是故人之子,那便救下吧。
她示意侍衛們将他松綁。
遠處程璟看到她救了別人後目眦欲裂,心裏的嫉妒瘋狂滋長。
寧長月只有一輛玉攆,她讓人把裴漣夜擡到攆上。
他一身髒兮兮的,還散着一股不知名的臭味,她捂了捂鼻子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
裴漣夜安靜的躺在玉攆上,多日的暴曬已經讓他暈了過去。
寧長月看着他,不可否認的是他長的很好看,和程璟的俊朗不同,他多了一絲精致,整個人瞧着十分漂亮。
濃密的睫毛根根分明,清風偶爾吹動簾子,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極具破碎感,盡管現在臉色不佳,但依舊可以窺見其清俊神影。
她對外面吩咐:“去骊山小苑。”骊山小苑在骊山之上,是父皇給她的一座小別院,她這次不會把人輕易帶在身邊更不會将他帶入皇城,将他安置在小苑,算是清了母妃的手帕情誼。
太陽漸漸西沉,寧長月手裏抱着一盒幹果吃的正香,不料轉頭的時候,對上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她愣了下,打了個嗝。
裴漣夜疑惑的看着她,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寧長月把手裏的果子遞給他:“你,要吃嗎?”
他抿了抿幹燥的唇:“是你……救了我?”聲音幹涸嘶啞。
很難聽。
寧長月淡淡的“嗯”了聲。
“謝謝。”他很感激,掙紮着坐起來。
寧長月咽下嘴裏的東西:“不用謝。”她稍微坐近一點,眼神卻開始變冷:“我現在問你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裴漣夜點點頭。
“你叫裴漣夜,是秦伯候府庶子?”
“是。”
“你娘叫什麽名字?”
“齊薇。”
“你為何會落到奴隸場。”她盯着他的眼睛。
裴漣夜神情一暗,長久的沉默。
寧長月眉梢一挑,大宅子裏面的腌臜事多了去了,秦伯候一共有二子,二公子為妾室所生,聰慧絕豔,遠不是嫡子所能比的。
可能是因為太過于出挑從而惹來了禍端。
她輕輕笑了笑,笑容裏摻雜着些不明的情緒,她把水壺丢到他旁邊:“好了,我問完了。”
裴漣夜愣了一會兒,又道了一聲謝,然後打開水壺。
已經許久沒有喝到過水的他喝的有些急,清澈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到喉結上,再到下面的鎖骨……
寧長月忍不住出聲:“慢點,沒人跟你搶。”
裴漣夜把水壺擦幹淨,不好意思的說:“這水壺被我弄髒了,下次買個新的還給姑娘。”
“對了,還不知道姑娘尊姓大名。”
寧長月閉着眼睛靠在一邊小憩,上輩子兩人并無交集,他自是沒見過她的。
“我叫舒昭昭。”
有了上一輩子的教訓,她不想跟人随意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裴漣夜鄭重的點了點頭:“多謝舒姑娘救命之恩。”
一直到太陽完全落山,一行人才到骊山小苑。
骊山小苑不大,但裏面的布置卻十分精美,有一群負責灑掃的奴才長期居住在這裏,就是方便寧長月來的時候能夠有人伺候。
寧長月把裴漣夜安排在東邊的客房裏,奴仆扶着他回了房。
她吩咐小福子:“去找個郎中來給他看看。”
小福子領命而去。
“檀香,以後出宮就叫我小姐。”寧長月對旁邊的檀香說。
檀香點點頭:“是,小姐。”
“你等一下把這個消息吩咐下去。”
“是。”
……
今晚的月亮格外圓,寧長月在前廳看話本子,給裴漣夜看病的郎中前來禀報:“小姐,東屋那位小郎君受了多日曝曬折磨,內裏虧損嚴重,恐怕得靜卧多日才能恢複。”
寧長月翻了一頁書,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語氣也很淡:“嗯,知道了。”
廚娘把晚膳擺上來,都是她愛吃的菜,但今日她沒什麽胃口,匆匆應付了兩下了事。
“給東屋的裴公子送飯了嗎?”她問
廚娘:“已經送去了。”
寧長月放下筷子:“嗯,我吃飽了,把這些都撤了吧。”
山上夜晚深寒露重,寧長月沐浴完披了件外衣窩在房間的油燈下看話本子續集。
檀香正在鋪床:“公……小姐,明日回宮嗎?”
寧長月頭也沒擡:“嗯。”
“小姐,時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寧長月卻站起來:“檀香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穿過長長的回廊,她拍了拍手,從屋頂上落下一抹黑影:“公主有何吩咐?”
“去幫我查一查裴漣夜還有他娘齊薇,明天我要知道消息。”
暗衛抱拳而去。
寧長月摟了摟身上的衣服,再往前走就到了東屋,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去看看,畢竟把人救回來晾着不理也不禮貌。
骊山前幾天下過幾場大雨,青石板上都是容易腳滑的青苔,她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來到東屋,她敲了敲裴漣夜的房門,等了一會兒,裏面沒有任何回應,她試着推了推。
門“嘎吱”一聲開了。
裏面蠟燭還在滋滋燃燒,但是卻空無一人,她把手裏的燈籠放下:“裴漣夜,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只是內屋隐隐約約傳出來一些響聲。
她輕輕走進去。
裏面的流水聲越來越清晰,推開內門,等她看清楚裏面的景象後,呆呆的站在原地。
她真不是故意的。
聽到開門聲,裴漣夜回頭,上半身從水裏露了出來。
四目相對,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他重新縮回到浴桶裏,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眼裏盛滿了不安:“舒姑娘,你怎麽來了?”
寧長月別扭的移開眼,不自在的咳了兩聲:“我來看看你,郎中說你要卧床一段時間,你現在能自己洗澡嗎?要不我找兩個人伺候你?”
裴漣夜睫毛顫了顫,眼裏閃過一絲難堪:“謝舒姑娘好意,不用了。”
寧長月摸了摸脖子:“咳咳……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走到外殿,她想起剛剛看到的裴漣夜的上半身,身子傷痕交錯。
他轉過來的時候,她清楚的看到他的胸口上紋了一個“奴”字,而據她所知,只有小倌樓裏的憐人才會在胸上紋字。
難道他以前在小倌樓待過。
小倌樓那是什麽地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裏面憐人比青樓女子還要可憐,他們要伺候的都是一些從宮裏出去心理變态的老宦官。
宦官折磨人的手段千奇百怪……
她搖搖頭,不敢細想,也不想去細想。
就在她準備關上外面的大門時,突然聽到內室裏面傳來一聲沉重的悶哼。
她關門的手一頓,想了想,還是撩起裙擺朝裏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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