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離京

離京

晨霧未散,花瓣上的露珠搖搖欲墜。

寧長月坐着從宮裏來接她的玉攆,在裏面打着盹兒,熟不知這一閉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

“你叫什麽名字?”寧長月坐在高位之上,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肮髒奴隸,沒有什麽感情的問道。

狼狽的少年恭恭敬敬:“奴姓程,請公主賜名。”

寧長月不緊不慢的用手帕擦了一遍手,才說:“賜名的事以後再說,就先叫你奴吧。”

少年俯身貼地:“謝公主。”

瞧着他落魄的樣子,寧長月皺了皺眉,讓小福子帶他下去梳洗。

少年雖然瘦弱,但身量極高,站起來擋住了外面的陽光,寧長月面前頓時一片黑暗。

等小福子把梳洗好的少年再帶過來的時候,寧長月正在染指甲,她随意一瞥,手一抖,染汁就歪了。

少年一身粗布麻衣,可依舊難掩身上出挑的氣質,尤其是那張臉,五官硬朗,線條鋒利,帶着一種很強的……侵略性。

此刻他低垂着眉,一副乖巧的樣子,硬生生把那股淩厲給壓了下去。

寧長月眼睛一亮,原來自己還撿了個小美男。

她招招手,像逗貓兒似的,少年立馬上前。

“你究竟犯了何錯?為何會進奴隸場?”她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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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臉上閃過片刻糾結,緩緩說道:“奴本一普通農戶,交農稅的時候不小心惹到了當地龍頭,他誣陷奴不肯交稅,奴便被發賣到了奴隸場。”

奴隸場除了死刑犯,還有一些是被仇家賣進來的,眼前的這個人,顯然屬于第二種。

寧長月淡淡的“嗯”了聲,宮女這時也把她的指甲補好了色,她吹了吹,顏色看起來還不錯。

……

畫面一轉。

幽暗潮濕的密林裏,一頭惡狼朝寧長月撲去,她吓得跌坐在地,瞳孔夢然放大,裏面全是那只惡狼的身影。

“公主,小心。”旁邊一只利箭疾馳而來,正中狼的眼睛,惡狼瞎了一只眼,變得更加癫狂起來。

少年匆匆而來扶起寧長月,眉眼間滿是擔憂:“公主,快走。”

說罷拉起她的手朝前跑。

寧長月顧不得其他,任由他粗砺寬大的手牽着自己。

後面惡狼緊追不舍,少年瞧準時機把她藏在旁邊的灌木叢裏,然後從短靴裏拿出短刀與狼搏鬥。

惡狼被激怒,狠狠咬在少年身上。

寧長月捂着嘴,看着面前血淋淋的畫面,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該做些什麽?

她朝四周望了望,撿起地上的石頭一鼓作氣狠狠砸向惡狼的腦袋。

惡狼痛苦的嗷叫一聲,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寧長月,目露兇光,同時咧着獠牙,嘴裏口水橫流。

寧長月被吓得瑟瑟發抖,整個人不停的哆嗦。

就在惡狼向她走來的時候,少年又騎到狼身上,對她說:“公主快走,一直往前走,奴看到前面樹樁子上拴着一匹馬。”

寧長月沒有多想,站起來往前面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發現少年被狼踩在腳下。

她眼眶有些濕潤,估計是被風迷了眼。

如果程奴這次還活着的話,她定會給他取一個好名字,以後好好待他。

她騎馬跌跌撞撞的下了山,随後快速讓人上山去救她的小奴隸。

等找到小奴隸的時候,他奄奄一息躺在已經死了的惡狼身邊,整個人身上都是被狼撕咬的痕跡,血流不止,有些地方甚至見了森森白骨。

畫面慘烈,衆人哀嘆一聲。

此後,寧長月日日陪在小奴隸身邊,請皇宮裏最好的禦醫給他醫治。

看着床上那張蒼白的臉,寧長月心裏一陣害怕,她的小奴隸不會要死了吧?

“你是本公主救回來的人,本公主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

日夜交替,一個百鳥鳴叫的下午。

小奴隸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他神色複雜的看着她,緩緩擡起被紗布包着的手,想幫寧長月擦眼淚。

“公主,莫哭啊。”他喉嚨幹涸,嗓子啞的厲害,就像古老的龍鐘裏面發出來的聲音,讓人一震。

寧長月眼睛微紅,看到他醒了,心裏一喜。

“本公主想好了,你以後就叫不離,可好?”她伸手替他撚了撚被角,“不離不棄,永伴身側。”

此後三年,光陰流轉,寧長月身邊總跟着一個俊朗的侍從。

“公主,奴看這花開的正好。”他把花簪到她發髻上,目光潋滟。

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小奴隸似乎越來越忙,有時候一天都不見人影,與此同時,皇上的禦書房經常發生失竊事件,一些重要圖紙全都不翼而飛。

她從來沒懷疑到她的小奴隸身上。

只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麽樣一個看起來乖巧謹慎的人有一天會身披铠甲,像從地獄裏面上來的修羅,提着染血的劍直奔皇宮深處。

天上烏雲翻滾,地上屍山血海。

他踏着血河一步步朝她走來,半蹲在她面前,溫熱的指腹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輕輕換她小字:“昭昭。”

寧長月心裏悔恨相交:“神威将軍遺子程璟,真是好計謀啊。”

他進奴隸場,然後被她所救,後面的一步步,都是他精心策劃的陷阱,讓她對他放下懷疑,到時候宮裏出了什麽事自然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他下了一盤非常謹慎的棋,她亦是他的棋子。

程璟沒說話,撿起地上的繡花鞋為她穿上,她的腳冰涼刺骨,他眉頭一皺,将她的腳放進懷裏暖着。

寧長月狠狠蹬了他一腳。

程璟緊緊握住那只銀白纖細的腳腕:“昭昭,聽話,你受不得寒。”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專心為心上人的少年郎,完全不像一個雙手染滿鮮血的劊子手。

寧長月望着滿目凄慘的景象,眼中無盡悲哀,她拔下頭上的簪子快速往喉嚨刺去,行動快速果決,讓人應接不暇。

就在金簪劃破皮膚的時候,她手腕被一股大力握住,程璟靠近她耳邊:“你的命是我的。”說完抱起她走進金銮殿內。

他們身後,萬軍朝拜。

……

寧長月額頭上汗珠直冒。

又是鐵鏈作響的聲音,每每長夜,猶如人間地獄。

最後那場火光,那個向她走來的黑衣男子究竟是誰?

……

“公主,公主。”

陽光刺眼,不是夢裏死氣沉沉的陰天。

寧長月眯着眼看着天邊的太陽,全身無力。

檀香幫她擦掉額頭上的汗,公主怕又做噩夢了。

玉攆穿過長長的宮道,停在望月宮前,一下車,寧長月差點又兩眼一黑,她死死攥着手帕,努力平息心裏的怒氣。

程璟穿着一身簡單的铠甲站在宮道上,長身挺拔。

看到寧長月時,他神色激動,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剛擡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寧長月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

他忙叫她:“公主請留步。”

寧長月深吸一口氣,程璟站到她面前行了一禮:“公主,小的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在和她視線交彙的瞬間,他似乎從她的眼裏看到了一絲恨意,他一驚,再看過去時,她眼眸平靜如水,裏面冷漠一片。

寧長月冷笑了聲:“莫不是還說喜歡本公主?要是本公主沒記錯,前幾天在青樓你喝醉後可是叫了好幾個姑娘呢。”

提到這個,程璟急了,他連忙搖頭否認:“公主……”

“讓開。”她輕輕睨視他,“本公主不喜歡髒男人。”

程璟嘴唇瞬間變得蒼白:“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樣,小的沒有和她們……”

那日在青樓,他隐約感覺有人在解他的衣裳,無數雙手在他身上游走,他強撐着頭痛睜開眼睛,眼前重影劃過,各種顏色映入眼簾,臉龐一個個變得清晰起來。

“滾開。”

他怒不可遏,差點殺人。

回去之後,他洗了三遍水。

“有沒有不重要,本公主不喜歡你,聽明白了嗎?如果你再來騷擾本公主,本公主保證你人頭落地。”她不耐煩的說。

程璟怔怔的看着她,難掩失落,可眼底仍然隐隐閃着一抹希望的光,他從懷裏拿出一塊玉佩遞給寧長月:“公主。”

看到他現在這副卑微的樣子,寧長月又想到了他在夢裏卑躬屈漆的模樣,心裏一陣煩操。

“你有完沒完。”她沒有耐心,直接讓宮人把他抓起,“來人,仗二十。”

程璟還保持着給她遞玉佩的動作,沒有動過半分。

寧長月在屋裏梳洗換裝,院子裏,程璟被摁在椅子上,重重的棒子落到身上,他無一聲哀嚎,手心緊緊握着玉佩,眼睛死死盯着宮口。

寧長月穿戴好後走出來,粉黛珠翠,長裙拖地,身上是數不盡的榮華。

他顫顫巍巍遞上手裏的玉佩。

寧長月輕輕看了一眼,這玉佩她知道,是一塊上好的暖玉,上輩子,他也曾把這塊玉佩交給她,只不過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五塊。

她擡起腳步準備離開,但走了兩步,她又退回來看着那塊暖玉。

裴漣夜剛好體寒,這暖玉他戴再好不過。

見她回來,程璟眼裏閃過一抹喜色,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捧起玉佩來到她面前。

這玉佩是娘留給他的,說是給他以後的媳婦。

寧長月拿過玉佩:“玉佩本宮收下了,你走吧。”

程璟像得了糖的小孩一樣,高興的點點頭,手扶着臀部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寧長月随手把玉佩丢給檀香:“收着,去骊山的時候給裴公子。”

回到房間,暗衛跪在地上。

寧長月對他說:“你去邊關監視程……不離,有什麽事立刻飛信給本宮。”

暗衛領命而去。

……

皇城之上,皇上正在和李将軍拜別。

寧隆盛拍了拍他的肩:“李将軍此去定能蕩平蠻族,佑我大興山河海宴。”

李将軍雙手抱拳:“末将定竭盡所能。”

寧隆盛哈哈笑了兩聲,拿過酒盞:“朕敬李将軍一杯。”

寧長月看向城下,見程璟正盯着上面,她趕緊收回目光。

正午時分,李将軍走下高城,騎上黑色駿馬向着邊關而去。

而程璟也沒入了軍隊裏,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高城,那抹紅色身影依舊明豔。

寧長月目送遠去的隊伍,以後山高水長,城關萬裏,永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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