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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火車到站，楚玄意帶着人偶下車。

好在周圍全是人類，林不念還要靠他拿回屍骨，沒有當場将他就地變鬼，給他判了個秋後再斬。

楚玄意總覺得林不念最後那聲冷笑意味深長。

包車去詠懷村的路上，楚玄意戴上耳機，僞裝成打電話的樣子，和林不念對話。

“祖宗，這不能怪我。”楚玄意表示冤枉，“那麽短的時間，能找到個不錯的男人偶已經很好，總不能給你找個女人偶是吧？”

懷裏的人偶紋絲不動，看上去懶得和他說話。

楚玄意嘆了口氣。

前面開車的司機聽見，笑呵呵地說道：“小兄弟，哄女朋友啊？”

楚玄意眼皮一跳，生怕司機又說點什麽刺激林不念，于是含糊帶過，透露出不想多談這個話題的姿态：“不是。”

司機理解地沒再說什麽，眼睛注意着路況，餘光瞄向後視鏡裏目視前方的人偶。

察覺到他的目光，人偶碧藍色的眼瞳似乎輕輕動了動，司機心裏一突，莫名打了個寒顫，再去看時又沒了動靜，一切如常。

楚玄意看着車窗外。

天邊最後一點餘晖早已消失殆盡，夜色以強勢霸道的姿态迅速籠罩大地，殘缺的彎月出現在夜空，散發出幽冷的光輝。

從柏油路到羊腸小道，車窗外的人煙越來越稀少，有些地方甚至荒蕪一片，但地圖顯示離詠懷村越來越近。

詠懷村地處偏僻，在深山裏，少有人去，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有這麽個村子，楚玄意花了大價錢才找來這個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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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是詠懷村的人嗎？”

楚玄意打算問點情報。

“我不是，我老婆是。”

“你去村子有什麽事？”司機猶豫着提醒：“那裏現在沒住幾戶人，都搬走了，現在大晚上，你去了要回來都沒人送你回來。”

司機在接單的時候就說過，只包送，不包回。

楚玄意笑着說：“沒事，我過去找人。”

司機動了動嘴巴，欲言又止，接下來一路任由楚玄意詢問，都只含糊地說不清楚不知道。

到了村子口，楚玄意下車時，司機突然說了句：“不要去西邊的老樓，那裏不幹淨。”

楚玄意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司機已經一踩油門飛馳而去，像是後面有鬼在追。

“他知道村子有問題。”林不念幽幽道。

楚玄意也明白，司機估計是怕他知道這裏不幹淨撤單，又抵不過良心的譴責才告訴他那句話。

“至少告訴了我們一個信息。”

楚玄意看了眼路牌，背好背包，抱着林不念進村。

村子确實沒什麽人，大部分房子是上個世紀的瓦房，大晚上，亮着燈的人家屈指可數，大多門窗緊閉。

楚玄意一路走來，居然一個人都沒看見。

看樣子這裏是不可能有林家的人把守，這麽多年過去，林家人或許忘了林不念屍骨的位置。

楚玄意低頭問：“你覺得你要的東西在哪？”自己的屍骨，應該會有感應？

林不念不負所望，說：“西邊。”

司機說不幹淨的那邊？

楚玄意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預料感，平靜地點點頭：“行吧。”

他朝西邊去，林不念的聲音再度響起：“……你不怕？”

“來之前時候就猜到過。”楚玄意望着人偶在夜色下依然醒目的碧藍眼眸，唇角翹起，桃花眼含着一絲促狹，道：“何況祖宗不是說會保護我？”

林不念微微晃了下神，難得沒有反駁，只是略顯不自然地偏開視線。

正往西邊走的楚玄意被人叫住。

出聲的人從屋裏走出來，是個拄着拐杖頭發花白的老人家，渾濁的視線看着楚玄意，說話帶着濃重的口音：“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

楚玄意勉強聽出他在說什麽，笑着說道：“我來找人，伯伯，我剛剛聽司機說那邊不能去，可以問問那邊為什麽不讓去麽？”

大約是楚玄意态度好，老人家神色緩和，擺手說：“沒有的事，那邊什麽都沒有，這裏也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肯定找錯了，趕緊走吧。”

楚玄意當然不能走，老人見他态度堅定，當即橫眉立目，揮舞拐杖趕人：“走走走，離開村子，不走打人了！”

眼見拐杖要打在楚玄意身上，人偶無機質的眼瞳微微閃了閃，拐杖詭異地像打在無形的牆壁上，又被彈飛了出去。

老人呆滞地看着飛出去的拐杖，哆嗦了下，驚恐地看着楚玄意，“啪”得一聲關上了門。

楚玄意摸了下鼻尖，挑眉看向林不念，無聲詢問：“怎麽突然動手了？”

人偶精致的臉龐面無表情，林不念惜字如金：“時間緊，少廢話。”

四周無人，林不念幹脆從楚玄意懷裏下去，大步朝西邊走。

楚玄意落在後面，看着才到他膝蓋的人偶努力邁着小短腿往前走，動作透着幾分笨拙的可愛，一想到裏面的是大反派林不念，反差大到他忍不住想笑。

“那裏住着一只女鬼。”

楚玄意剛走兩步，身後關上的門打開了一條細縫，老人蒼老的聲音傳出：“……是我們對不起她，你送她走的時候，可以給她一個痛快嗎？”

楚玄意快步追上林不念，沒有回答老人的話。

他沒有那個能力，也不是來驅鬼捉妖的。

“到了。”

楚玄意仰頭，看着這棟幽暗慘淡的老式建築。

冷風陣陣，濃郁的陰氣從縫隙滲出，雖然不及林家老宅，但也不容小觑。

林不念凝視着瓦房，眉尖慢慢蹙起，問楚玄意：“外面等，還是進去？”

“進去。”楚玄意毫不猶豫。

林不念颔首，率先推門。

大門一開，和想象中形容可怖的女鬼撲上來的情況有些不同，房子裏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動靜。

林不念掃視一圈，目标明确，徑直往前院的雞棚走。

他在雞棚前，面上平靜的不可思議，走進去後随手拿過角落的鏟子，對着角落一塊地正要動手，鏟子被楚玄意接過：“我來吧。”

暫時出不了力氣抓鬼，楚玄意自認挖坑找東西還是可以的。

林不念沉默地看着在雞棚彎腰勞動的青年，薄唇微微抿緊，片刻後，眼睫垂落，斂去了眸中所有情緒。

有風吹過，樹木發出窸窣聲。

楚玄意正沉浸式挖坑，忽然感覺脖子後面涼飕飕，他下意識轉頭，陰風呼嘯，有什麽東西張牙舞爪咆哮着沖了過來。

“去死！”女鬼尖利的嗓音撕破夜晚的寂靜，楚玄意瞳孔微微收縮，倒映出一張頭破血流的蒼白鬼臉。

“我來對付她。”

林不念沉聲道：“繼續挖！”

“你小心。”楚玄意點頭，深吸一口氣，攥緊手中的鏟子，動作加快。

一鏟接一鏟泥土挖出，始終沒看見任何骨頭的痕跡，楚玄意聽着後面令人牙酸的人偶關節摩擦聲，挖坑的速度更快了。

伴随轟然一聲巨響，女鬼癫狂地笑起來，笑聲令人不寒而栗。

“你們都該死，都要死。”

楚玄意心髒一沉，脊背泛起一陣毛骨悚然的危險感，他當機立斷，迅速往旁邊一閃。

“啊！”

撲空的女鬼憤恨地尖叫，一聲紅衣如血，長發蛇般蜿蜒卷曲，黑洞洞的眼睛怨毒地看着楚玄意，和額頭鮮血一樣殷紅的嘴唇大張着，嘶聲道：“該死！去死！去死！”

女鬼又撲了過來。

楚玄意沒被歇斯底裏的女鬼吓到，他鎮定地躲閃着，盡量靠近被砸在牆角、皮膚皲裂的人偶。

林不念撐着牆站起來，眼底戾氣一閃而過。

這只女鬼靠着他的屍骨才從普通厲鬼成了紅衣厲鬼，偏偏沒有修煉出理智，只憑借本能去殺人。

人偶的身體還是太脆弱了。

林不念薄唇抿成一條線，閉目溝通本體。

“林不念！”

楚玄意看着林不念爬起來後傻愣愣地站在牆角，女鬼都殺過來了還閉着眼，頓時眉頭緊皺。傀儡不會被打壞了吧？不會吧？

“去死吧！”

紅衣厲鬼尖笑着追上，十指堪比刀刃長指甲閃爍着寒芒，眼看着抓住兩人。

千鈞一發之際，楚玄意飛身抱住林不念，往旁邊一滾。

塵土飛揚，楚玄意臉上一疼，懷裏的人偶剎那間變大抽條，也變得猶如冰塊般冷。

楚玄意低頭一看，林不念躺在他懷裏，眼神有幾分錯愕與複雜。

“你換回來了？”楚玄意十分驚喜，迅速松手，鼓勵道：“上吧祖宗！我繼續去挖坑。”

衆所周知，反派是除了主角之外的最強戰力，雖然這個世界不是一本書，但林不念的實力肯定比這只女鬼強數倍。

楚玄意很放心。

瞥見青年臉上的傷，林不念那點動容很快消失不見，面無表情地起身，帶着莫名的不悅，看向驟然停住的女鬼。

女鬼感知到更為強大的同類氣息，本能地瑟縮了下。

發狂的姿态收斂，它驚恐地一點點後退。

林不念擡起手，隔空扣住女鬼的脖子，慢慢收緊。逃跑的女鬼只覺得被陡然生出的一股堪稱恐怖的力量扼住喉嚨，恐懼地尖嘯一聲。

“去死？”林不念漆黑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冷光，看着方才差點将他逼入絕境的女鬼，渾身殺意彌漫而出，猶如索命閻羅。

女鬼拼命掙紮着，喉嚨裏發出求饒的嗚咽聲。

成功從坑裏挖出一把骨刀的楚玄意回頭，看着這一幕，沒有說什麽。

女鬼已經沒有理智，不知道有沒有人死在它手中過，他和人偶林不念也差點被殺，楚玄意實在沒有多餘的同情心。

楚玄意拿走骨刀沒多久，女鬼忽然放棄了掙紮，充斥着怨毒恨意的眼睛逐漸清明。

消失前，她伸手恍惚地抓向虛空，一只眼角流下鮮紅的血淚。

楚玄意有些驚訝，他記得那些玄學書上說鬼不會流眼淚？

林不念收回手，看向還站在雞棚裏的青年，注意到他手裏拿着的骨刀，眉頭一皺，走過去道：“快放下，上面沾了怨氣，人不能碰。”

楚玄意低頭看了眼：“就一會兒，應該……”

話音未落，楚玄意忽然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林不念臉色倏變。

……

“哪來的叫花子？”

楚玄意睜開眼，發覺自己站在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街道兩邊的建築低矮且充滿古韻，不時有人路過，錦衣華服、長袍短打，絕不屬于他的時代。

應該說任何一處都不屬于現代。

穿越了？楚玄意有些困惑，他叫出下線遲遲未歸的999，詢問情況。

999檢查了下，肯定道：【沒有穿越，宿主在某個人的記憶裏。】

“店家，我不是叫花子，我會幹活，不要工錢，只要吃住就好。”

一道稚嫩的聲音吸引了楚玄意的注意，他循聲看過去，看見個穿着破布麻衣髒兮兮的小孩，站在一家客棧前。

小孩估計才六七歲，看起來有幾分奇異的眼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瘦骨嶙峋得可怕，一雙大眼睛卻依舊明亮清澈。

被趕走也不氣餒，繼續尋找下一家招工的地方。

楚玄意發現小孩去哪，他就會出現在哪，就和綁定了似得。

這應該就是記憶的主人了。楚玄意打量着小孩，注意到出色的熟悉眉眼，明悟了。這小孩是林不念吧？

想法得到了999的認同，【宿主說觸摸了林不念的屍骨，屍骨上附着怨氣，應該是怨氣把宿主帶進了林不念的記憶裏。】

賣吃食的攤販叫嚷着，小孩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願意收他的店家，摸着幹癟的肚子看着攤子上的饅頭咽了咽口水，黯然地離開。

楚玄意跟着他，看着他熟練地回到破廟拿出破碗，和破廟裏其他小乞丐一起去另一條街乞讨，晚上就蜷縮在稻草上睡覺，第二天重複上午找活，下午乞讨，偶爾去學堂偷看人家上學，在被發現前逃跑，過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林不念小時候過得這麽凄慘？”楚玄意看着加了倍速一般的記憶場景，沉思：“難道後面的林家全是他的後代？”

他還以為林不念怎麽也是富人家的少爺，死前被家族捅刀，可現在看來，林不念就是個孤兒。

999也不明白，附和說：【可能是？】

過場般的記憶漸漸放緩，停在林小念九歲時，有一位好心的夫人收留他，讓他留在府裏當跑腿小厮。

雖然有些累，但林不念總算能吃飽穿暖，幹幹淨淨，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楚玄意看着小孩勤勤懇懇，立志一定要報答好心的夫人，一年都不帶歇息的做工，忍不住笑了一聲。

“沒想到林不念還有這麽單純的時候。”

快樂的時光短暫，林不念當小厮長到十三歲，某一天噩耗忽至。

據說因為惹到了京城來得貴人，好心的夫人家破人亡，全家喪命。

林不念無家可歸。

他找了無數份活計，收留他的人紛紛像是撞了什麽黴運，最終沒有一家店或人家願意收留他，林不念只能又開始流浪。

他賣過苦力，幹過髒活，但不論做什麽都做不久，就好像是掃把星轉世一般遭人唾棄，林不念疲于奔命，眼中原本無論何時都明亮的光芒也越來越黯淡。

“我好累啊。”

再次被趕出來的林不念躺在沒人住的破屋裏，透着破了個洞的屋頂看星星，喃喃道：“怎麽會這樣呢？”

楚玄意飄在他旁邊，感覺自己像只背後靈，聽見林不念的低喃聲，不由開口道：“倒黴不是你的錯。”

太多次的巧合就不是巧合，楚玄意懷疑有人在背後搞鬼，但他的視角跟着林不念，沒辦法把人找出來，就算找出來，也沒辦法告訴林不念。

楚玄意眼神微沉。

“嗯。”

林不念像是能聽見他的聲音，燦然一笑。

少年盡管風塵仆仆，漂亮的眉眼染着掩飾不去的疲憊，笑容依舊宛如天上的星子般璀璨。

“這不是我的錯，我應該振作起來，明天繼續努力！”

要不是看見好幾次小林不念總是這樣自我安慰，楚玄意險些以為記憶裏的林不念能聽見他說話。

林不念躺着往破開的屋頂伸手，張開的手掌像是要握住夜空中滿滿當當的星辰。

他眨了眨微微泛紅的眼睛，嘟囔道：“就是有點寂寞，要是有人陪我就好。”

“……算了。”

呆在他身邊就會倒黴，林不念失落地收回手，翻身睡覺。

楚玄意頓了頓，飄到少年版林不念面前，隔着時光長河凝視着他，半晌彎唇一笑，輕聲說：“有啊，我在。”

破屋裏的小少年似乎聽見了，皺着的眉頭緩緩舒展，唇角彎出弧度，安心地陷入了好眠。

他磕磕絆絆地長大，十六歲時，流浪到了京城。

因為一樁馬匹失控事件，林不念被京城首富林家的夫人看見，驚疑不定地問他：“你叫什麽？”

林不念臉色慘白地捂住扭斷的腿，搖了搖頭。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林夫人目光銳利，逼問道：“誰讓你出現在我面前的？”

在林不念昏迷的剎那，楚玄意沉着臉醒過來。

“醒了？”

面前突然出現一張熟悉的面龐，楚玄意微微一怔，辨認出是千年後更為熟悉的林不念。

他從回憶裏出來了。

“感覺怎麽樣？”如今的林不念早已褪去了少年時期的韌勁朝氣，滿身冰冷淡漠，毫無記憶裏那個小林不念一絲一毫的影子。

“……有點冷。”

楚玄意聞言感受了下身體情況，搖了搖微微發燙的腦袋，補充道：“頭還有點沉，怎麽了？”

林不念說：“你怨氣入體，過兩天就好。”

氣氛陷入詭異的寂靜。

楚玄意還有一半心神陷在回憶裏，他在沉思。

到底為什麽林不念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什麽樣的苦難，才會将那個好像永遠不會倒下的少年林不念的存在，徹底抹消？

林不念也不知為何，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楚玄意臉上。

“你受了傷。”

最後還是林不念打破了安靜，眼神蘊藏複雜情緒，看了眼楚玄意，唇線抿得平直。

他說：“被鬼打傷很危險，下次不要沖上來。”

【叮——救贖值到賬2000，望121號執行者再接再厲！】

機械音突然響起，楚玄意還以為聽錯了。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沒說當時那個情況，他不沖去林不念那只會死得更快。

林不念又道：“我走了。”

楚玄意總算收回心神，問道：“再和娃娃互換嗎？需不需要把人偶帶回去？”

本來想說不用的林不念忽然頓了頓，眼神游移片刻，颔首：“帶回來吧。”

而系統的播報聲還在繼續。

【叮，救贖值到賬1000，望121號執行者……】

【叮，救贖值到賬250……】

【叮……】

999呆住了，語氣裏充滿了鹹魚翻身的喜氣洋洋：【宿主！三千八的救贖值，暴富哇！我們發財啦宿主！】

不是幻聽？楚玄意眼神詫異。

救贖值一直沒增加，一下子突然到賬這麽多，楚玄意一時晃神，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林不念匆匆離開，所站的位置剎那間變回了熟悉的人偶。

天降橫財的楚玄意開始動搖了，難道找到林不念的屍骨，才是救贖林不念的正确方式？